時至今日,這座當年請法國設計師專門設計修建,宛如工藝品一般精緻的聯邦首都華盛頓,已經變成了一片焦黑、醜陋、惡臭而又猙獰的廢墟。全城的自來水和電力供應早已斷絕,儘管開闢了防火牆和防火溝,市區依然有大約五分之一的建築物被摧毀了。竣工不過數年的五角大樓,在蘇聯戰略空軍的重點轟炸之中幾乎成了亂石堆,連鋼鐵構件都被燃燒彈的高溫燒化,變成一堆七扭八歪的垃圾。國會山的圓頂中了一枚五百公斤的重磅航空炸彈,當場就有幾十個人身亡,人肉碎塊、血液腦漿一起噴濺到了裝飾着精美壁畫的牆上,把去收屍的市民志願服務隊員給嚇暈了過去。橫跨波托馬克河的幾座橋樑也都被炸斷了,如今往來兩岸只能靠小艇擺渡。就連白宮也被炸塌了一角,幸好橢圓辦公室尚還完好無損,只有陳設的裝飾品被震碎了許多。
現在的華盛頓,已經沒有了電力,沒有了自來水,也沒有了報社和商店,更沒有了旅館和酒店……成千上萬無家可歸的市民和外地逃來的難民,得不到有效的安置,一部分人自發涌入了博物館和林肯紀念堂、傑佛遜紀念堂等殘存的公共建築安營紮寨,剩下的只能在拉法耶特公園、波托馬克公園和各處廣場上,用舊報紙和廢墟里扒出來的木料搭建成小屋暫住,依靠政府提供的一點兒救濟食物,外加蒐集野菜野果、捕捉老鼠野兔和從波托馬克河裡釣魚爲生。簡直就像是當年的大蕭條時代,美國退伍軍人們進軍首都討薪之時搭建的“胡佛村”和“胡佛屋”……乍一看去,宛如昨日重演。其中一些破破爛爛的窩棚,甚至已經搭到了白宮的門外,距離橢圓辦公室只有不到兩百米的路,從麥克阿瑟總統的窗外,就能看到他們砍樹做飯的炊煙。
由於飲食不健康,很多人都得了痢疾和霍亂,每天都有人死於流行病,往往要等到屍體腐爛發臭了纔會被注意到。而蘇聯戰略空軍每一次的越洋轟炸,則給這座絕望的城市制造出了更多的廢墟、彈坑和屍體。
那個威嚴、整潔而又莊重的聯邦首都,好似一個深邃而遙遠的夢,已經徹底破滅,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現在的麥克阿瑟總統,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再開着坦克去驅趕和碾壓這些流浪漢的窩棚了……嚴格來說,此時的麥克阿瑟總統,已經沒有心思去管任何事情,實際上,哪怕他有心想管,也管不到什麼了。因爲他的聯邦政府已經陷入了空轉狀態,對這個國家基本失去了控制力,甚至連首都以外地區的消息都斷絕得差不多了,對於國內各州最近幾個月來的狀況,麥克阿瑟總統可謂是兩眼一抹黑,知道的比斯大林還少。
舉例來說,作爲現任的美國總統,麥克阿瑟居然要通過蘇聯塔斯社的國際廣播,才得知有一支日軍已經在西海岸的華盛頓州塔科馬港登陸,而這支日軍的指揮官還是他的老熟人,曾經在日本將他俘獲並裝進鐵籠子裡遊街的辻政信中將……沒辦法,華盛頓州的議會和政府早就消失了,從核爆之中倖存的當地駐軍,在五月份報告了有日裔移民造反的消息之後,也跟白宮斷絕了聯繫,再也沒有新的電報拍發過來。
於是,哪怕麥克阿瑟總統想要組織反擊,也找不到可以下令的對象,甚至已經沒有多少還能調遣得動的部隊——他這個堂堂總統目前在美國能夠掌握的兵力,居然比辻政信中將麾下的駐美日軍還要少!
再說了,即使手頭有兵可用,他也沒有辦法讓部隊穿過整個正在廢土化的美國,調動到西海岸去禦敵。
所以,面對出現在華盛頓州的這一小股日軍,麥克阿瑟唯一能做出的選擇就是裝聾作啞,佯裝不知道……好在今時不同往日,總統閣下已經沒有什麼民意和輿論壓力需要應付了,再也不必擔心新聞媒體的刁難,還有國會的質詢和彈劾——由於蘇聯人的空襲炸燬了印刷廠,再加上電力、紙張和油墨的供應盡數斷絕,聯邦首都華盛頓的所有報紙已經全部停刊。與此同時,由於議員幾乎逃光,國會的參衆兩院也永久性休會了。
——雖然迄今還沒有捱過核爆,但三天兩頭挨轟炸的華盛頓,同樣也談不上是什麼安全區。所以,國會山上參衆兩院的議員們,從今年春天開始,就三三兩兩地不辭而別,各謀生路而去。少數帶着家人逃進了最偏僻的深山野林隱居起來,打算學習當年的西部牛仔拓荒者,或者說現代的內陸版魯濱遜,重新靠着自己和家人的雙手燒荒耕種而生。多數自認爲缺乏野外求生能力的傢伙,則拖着妻兒老小,帶着隨身財物,乘坐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郵輪、貨輪、遊艇以及大西洋艦隊的剩餘艦艇,渡過浩瀚的大西洋逃亡南非。
在這場亂紛紛的數百萬人大逃亡期間,由於很多難民船破爛老舊、缺乏保養,水手素質欠佳(富有經驗的優秀水手都在戰爭中打光了),船長貪圖賺錢過量載客等等不利因素,各種慘絕人寰和匪夷所思的海難事故接連不斷,甚至還雪上加霜地冒出了大批殺人劫貨的現代海盜——這些突然冒出來的現代海盜之中,相當一部分的前身是南美洲各國的潰兵,甚至包括不少原來的美國海軍官兵,以及利用混亂搶奪了軍用重武器的犯罪分子,這些人的唯一想法就是在戰爭結束之前最後趁亂髮一筆財,而攜帶着大量金銀細軟的逃亡者則是最好的獵物……不過,總的來說,至少有超過八成的難民船,最終還是順利抵達了它們的目的地南非……
除了國會參衆兩院的議員們之外,聯邦政府各個部門和最高法院的主要官員,五角大樓的很多將軍,以及曾經在實質上主宰着美國的諸多財閥家族們,還有更多不願意待在首都等死,企圖闖出一條活路的普通人,也都紛紛逃離首都,四散而去。整個聯邦政府裡面,只剩了一些自覺無處可去、生無可戀的頹廢傢伙,或者是缺乏冒險意識的膽小鬼,還繼續留在首都特區——至少這裡還有房子可以住,還有配給食物可以領。
如今的哥倫比亞特區,已經變成了一個亂糟糟的巨型螞蟻窩,什麼都亂了套。虧得麥克阿瑟總統身邊還有一支忠心耿耿的衛隊,以及少數在這種絕境之下依然堅持職守的警察和憲兵,總算是還能勉強維持着城裡的治安不至於徹底崩潰,以及在空襲到來的時候,操作根本打不着敵機的高射炮,放個響給自己壯膽。此外,作爲聯邦首都,早在覈爆浩劫降臨在合衆國的土地上之前,聯邦政府就預先這座城市裡囤積了大量的食物、燃料和生活物資,哪怕被轟炸摧毀了一些,剩下的物資數量也還有很多,使得城裡的大部分人暫時還沒有凍餓之虞……所以,即使是在國家逐漸化爲廢土,首都已經淪爲孤島的情況下,這裡也還多少有點兒秩序。
儘管如此,這座垂死的城市裡依舊到處都是晦氣的事兒,到處都是神經質的衰人,讓人看了就泄氣。
事實上,就連麥克阿瑟總統本人,也把他的妻子,第一夫人簡.費爾克勞斯.麥克阿瑟,還有他的兒子小阿瑟,秘密送上了一條前往南非的難民船……根據半個月前最後傳回來的消息,目前他們母子已經順利抵達了南非,靠着攜帶的金銀珠寶在開普敦買了房子住下,也讓麥克阿瑟總統心中的最後一塊石頭落了地——從今往後,他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麼需要記掛和憂慮的了,可以毫無拖累地面對即將到來的殘酷命運。
但是,儘管現狀已是如此悽慘,前途更是愈加絕望,麥克阿瑟總統依然沒有向蘇聯人無條件投降的打算。
——作爲一名野心勃勃、愛出風頭,夢想着成爲凱撒和拿破崙的職業軍人,他並不怎麼怕死,但卻寧死也不願意成爲第一個簽署無條件投降協議的美國總統,屈辱地親手給美利堅合衆國簽下死亡判定書……回憶起三年之前,他在日本中了辻政信的埋伏,不幸淪爲俘虜,然後像猴子一樣被日本人關進鐵籠遊街,被無數黃皮矮子圍觀、嘲笑和丟爛菜葉的時候,那種羞憤欲死的感覺,實在是屈辱得讓人無法用語言描述。
那時候他僥倖沒死,還逃了出來,並且再一次在新的戰場上證明了自己,洗雪了先前的敗績,最終贏得大選、入主白宮,登上人生巔峰。可是萬萬想不到自己在當了總統之後,卻又要再次經歷一場那樣的噩夢!
眼下已經帶了一票人登陸美洲,正在西海岸華盛頓州耀武揚威的辻政信,或許早就帶着一臉輕蔑的冷笑,準備好了更加結實的新籠子,就等着把他這個變得更加尊貴的敵人,再一次塞進去擡着遊街吧?
每當回想起那時候在鐵籠裡的種種煎熬,麥克阿瑟總統的心中就洋溢着一股寧死不屈的剛烈。
——那種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一輩子嘗過一次就已經足夠!現在的他,寧願以一個英勇戰士的身份,轟轟烈烈地迎接無法抗拒的死亡,也不願意再一次化身哈巴狗苟且偷生,承受那種令人發瘋的恥辱!
事實上,除了麥克阿瑟總統之外,那些如今依然留在華盛頓的聯邦高官,同樣都是跟他一樣不願忍辱偷生、已經決心殉國赴死的剛烈之輩……當然,也可以說是最最冥頑不靈、食古不化的傢伙。
然而,無論接下來將會如何,他都已經成了一名敗軍之將,而且再無一絲翻身的可能。
美利堅合衆國的歷史和命運,很快就要在他麥克阿瑟總統,或者其他某個人的手上走到結束。
所以,待在白宮裡等待最終命運的每一天每一夜,麥克阿瑟總統的心情都非常非常的懊喪。沮喪、失望、憤怒、痛苦、無能爲力……潮水般的強烈感情一陣陣涌上他的心頭,讓他幾乎無法保持片刻的平靜。
每到這種時候,他總是儘量擺出冷峻淡漠的樣子,支開旁人,用酒精和菸草來麻醉自己……
比如,在這一波空襲剛剛結束的此刻,望着天際邊騰起的一股股黑煙,麥克阿瑟總統就隨手找來一張還算完整的椅子,撣去上面的灰塵,又吩咐保鏢從白宮酒窖裡拿來幾瓶窖藏的上等威士忌。然後,他便拎起酒瓶子,就着一盒斯帕姆午餐肉罐頭,打算一邊看着正在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朝着廢墟方向發展演變的首都華盛頓街景,一邊喝個酩酊大醉,一醉解千愁……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公務,還需要他這個總統來處理了。至於未來的美國會變成何等悽慘的模樣,他更是不願意再去多想,也懶得再去多想。
——由於國內信息逐漸斷絕的緣故,待在白宮裡的麥克阿瑟,甚至弄不清楚美國在目前究竟已經捱了多少枚核彈,只知道蘇聯人的原子彈似乎無窮無盡,或許真的能夠把整個合衆國給夷爲平地……就算整個美國沒有被徹底炸光,還有一些美國人能夠活下來,合衆國的未來也簡直是令人無法想象:各州從核爆之中逃出生天的倖存者,是否還會願意繼續承認這個給他們帶來了毀滅的聯邦政府,恐怕將會是個未知數。
而那些被驅趕到深山老林裡的保護區,卻反而因禍得福躲過了核爆的印第安人,屆時會如何殘忍地報復落了難的白人移民,更是隻有上帝才曉得……在經歷了西進運動之中的那麼多血腥殺戮和惡劣欺騙之後,三百年前“五月花”號移民船跟印第安土著人“風中奇緣”的浪漫邂逅,怕是不會再重演了……
雖然如此,麥克阿瑟總統認爲他如今繼續在華盛頓死撐着不投降,對國家和人民還是有意義的。
儘管身在白宮的他,無法打下哪怕一架蘇聯轟炸機,無法抵禦任何一枚蘇聯原子彈從空中落下,更不能給予大洋彼岸的敵人任何哪怕最微小的報復……但他和豎立在白宮門前的星條旗,依然還能夠做到一件事:
那就是爲別人吸引蘇聯布爾什維克的火力和注意力——只要他們在華盛頓打着星條旗堅持得越久,就越能給那些逃亡海外的美國人爭取到更多的緩衝時間,爲美國的自由精神留下更多的希望火種……
而這也是他這個總統能夠爲國家做出的最後一點事情了……
至於美國本土會不會因爲他這樣的拖延時日,而捱上更多的蘇聯原子彈,使得更多的城市和鄉村淪爲輻射廢土,讓更多原本可以活下來的美國人在覈爆之中死於非命……說實話,麥克阿瑟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在他看來,反正如今美利堅合衆國都要亡國了,老子貴爲總統之尊,都打算爲這個國家殉葬了,你們這些下等人泥腿子還有什麼可唧唧歪歪的?能夠跟着本總統一起爲國獻身,可是青史留名的無上光榮!
遺憾的是,雖然麥克阿瑟總統已經是如此的爲國家奉獻犧牲,但顯然還有許多美國人並不認同他的觀點。
——此時此刻,跟華盛頓市區一河之隔的阿靈頓公墓裡,一片鏗鏘有力的呼喊聲正在響徹雲霄:
“……讓那些政客權貴們的尊嚴和傲慢見鬼去吧!我們窮人的命也是命!”
PS:準備給美利堅合衆國營造一首悲涼而又傷感的葬魂曲,有些細節還沒構思好,所以又拖長了點兒。
然後繼續時事吐槽,國際奧委會宣佈,經過對08年奧運會運動員尿樣的重新檢測,共有十六名運動員不合格,被剝奪獎牌。其中除一個希臘運動員之外,全是俄羅斯的,這政治操作的意味可真是溢於言表!話說回來,八年前的陳尿,居然還沒過保質期?而且人家真的會乖乖上繳獎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