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一開始到河內郡平亂,不過是爲了躲避告緡令風波。而將河內打造爲自己勢力的根基,這其實是最近霍光纔想到的。不過想到這些後,霍光再次想起了出此計策的王懷古,霍光不知道王懷古在出這個計策時,有沒有想到借平亂之際可以建立一個穩固的根基,如果連這一步都想到的話,那麼王懷古就太厲害了。如今霍光已經有些後悔當時讓王懷古離開了,如果能將此人留在身邊,那等於自己身邊有了一個諸葛亮。
當然這些想法霍光也只能想想就作罷,先不說王懷古現在在何處,就算此人就在身邊他願不願意幫霍光也難說。霍光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凡是都講究實際行動,和注重眼前,所以當務之急還如如何來經營河內。
而經營河內郡,就要在剷除亂匪的過程中來完成,所以重點就成了如何控制剿滅亂匪的進度。而這也是霍光剛纔提出的問題。
“此事確實有些難辦,如果平亂過早,君上很快就會返回長安,而這就有悖於君上的初衷。可如果拖得太久,陛下定然不會高興,這也就得不償失了。”杜延年思量着說道,養匪自重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可要辦好卻非常的難。
“所以我才找你們二人來商議一下。而且那白政也有些能耐,最好能想個萬全之策。”霍光說道。
“君上,屬下倒是想到一個辦法,不過真如此做的話恐怕有傷天和!”東方朔想了一下說道,不過他看樣子他也很糾結這個辦法究竟該不該用。
“什麼辦法?先說來聽聽。”霍光道。
“屬下已經查過了,河內郡各縣的糧食儲備其實並不多。如果我軍圍困修武,不出一個月城中糧草必然告罄,到時候白政一夥就只有出城一戰,接下來要怎麼個勝法就全憑君上做主了!”東方朔小聲的說道。
霍光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東方朔這個辦法之所以說有傷天和,就是因爲一旦修武城中無糧,亂匪肯定會搶奪城中平民的糧食,到時候城中幾千平民很可能被活活餓死。不過霍光還是說道:“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只是難爲了修武城中的普通民衆。”
“其實一旦白政搶奪了修武百姓的糧食,這反而是一件好事。所謂普通民衆都是指一般情況下,如今這些亂匪不久前不也都是普通平民嗎?”東方朔繼續說道,此話一出霍光和杜延年都紛紛點頭。
正如東方朔所言,一旦白政搶奪了修武縣平民的糧食,那麼修武縣內部就會首先亂起來,原本的平民在沒有了糧食的保障下,都會變成亂民,而這些人首先仇恨的對象肯定是搶奪了自己糧食的白政一夥。
“好,就這麼辦。隨後我便下令髙不識和朱武帶兵前去圍困修武。”霍光當即拍板,同意了這個方案,不過這次霍光沒有打算親自去,而是隻將此事交給髙不識和朱武去辦。
當霍光在河內郡規劃着他的大計時,長安城已經是一片風聲鶴唳。漢武帝去了甘泉宮,而這個時候丞相莊青翟大將軍衛青等人又出奇的低調,幾乎不在公開場合露面。因爲告緡令的關係,如今的長安幾乎成了廷尉楊可一家獨大。
在楊可的壓迫下,最難受的自然是內史義縱和大農令桑弘羊。楊可在內史各縣都派遣告緡使,一開始這些告緡使還各司其職,可漸漸地這些人日益驕橫,隱隱開始以告緡爲由干涉各縣政務了。而桑弘羊管理的大農令衙門,因爲告緡令的關係許多政策都無法開展,現在已經有些感覺形同虛設了。
“放肆……這些什麼狗屁告緡使膽子也太大了。來人,馬上調集內史府兵丁,本官要將這些人統統抓起來!”義縱在內史府怒不可遏的吼道,就在剛纔有人來報,說楊可派出的告緡使竟然將長安城中許多商鋪都給查封了。
“大人且慢,就算要抓這些人,也應該有個由頭,畢竟他們都是有官職在身的!”內史丞連忙在義縱身後說道。這些日子義縱憋得氣都在這一刻爆發了,內史丞知道勸是勸不住義縱的,只能想辦法儘量避免麻煩,憑心而論他自然是不希望義縱因爲一時氣憤而抓了告緡使。
“還要什麼由頭,這些人就是擾亂民心,阻礙民生,先抓起來再說。”義縱不假思索的說道,在他看來這已經是最好的由頭了,而事實上告緡使的行爲確實造成了這也的後果。
很快義縱便帶着幾百兵丁,出了內史府。而義縱逮捕部分告緡使這個消息很快便傳遍了長安,自然也落入了楊可和桑弘羊耳中。
聽到這個消息,這二人的反應是截然相反。楊可是一聲冷笑,表現的一點都不激動,只是陰聲說道:“呵呵,好你個義縱,本廷尉不爲難你,你倒是沒事找事,這次恐怕沒人能救你了!”
楊可心中冷笑,卻沒有着手去救自己的手下。而是收拾片刻之後直接騎上快馬向甘泉宮而去了。
“糊塗啊……義縱真是糊塗,如此一來誰能救他!唉,難道我只能去求助於他?罷了罷了,先姑且一試吧!”桑弘羊聽聞義縱抓捕了部分告緡使,頓時氣得直跺腳,而他遺憾之後很快便做了一個決定,隨後一個信使帶着桑弘羊的書信就離開了長安,而這個信使去的方向竟然是如今正值戰亂的河內郡。
桑弘羊的信使還沒有達到河內,楊可已經親自到了甘泉宮。如今他可謂漢武帝身前的紅人,很輕易的就見到了漢武帝。而楊可一見漢武帝,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將義縱阻撓告緡令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
楊可才一說完,漢武帝就勃然大怒。先有楊可告緡取得天下之財充盈國庫,這讓漢武帝非常高興,而義縱這時候卻因爲遲道未休整而讓漢武帝心生芥蒂。這一下更是讓漢武帝感覺到義縱公然反對自己,原本漢武帝看重的幹吏,這時候卻成了厭惡的對象。
“蘇文,傳朕旨意立刻逮捕義縱,並讓讓廷尉正杜式嚴加審理。內史之職暫由廷尉楊可代理。”漢武帝當即就下了旨意,義縱是徹底的下臺了,而楊可則成了真正的贏家。
幾天之後,廷尉正杜式就瞭解了義縱的案子,昔日位高權重的右內史,如今已成階下之囚,而杜式本就是楊可的下屬,這次給義縱定的罪名可是一點都不小。破壞執行詔令之罪,這就是公然與皇帝爲敵的罪名,其罪當誅。而漢武帝這一次異常爽快的批准了義縱的罪行,與以往袒護義縱的情形完全不同。
廷尉府的牢房之中,義縱一身囚服面對着牆壁。當他知道自己的結局時,沒有表現的如何激動,只是看得出眼中神色黯然,彷彿瞬間心灰意冷了一般。只聽義縱喃喃自語的說道:“終究只是一枚棋子,也到了棄之無用的時候了。今生爲人問心無愧,死有何懼?”
義縱說完這些話,就忽然站起身來,而後猛地對着牆面一衝,下一刻義縱的腦袋就撞擊在堅硬的石塊牆面上,瞬間鮮血橫流,不過片刻就斷了氣。
最終義縱沒有走上刑場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種死法在西漢時期倒也流行,許多獲罪的重臣爲了給自己留下最後一點體面,都是在獄中自殺的。以前的李蔡是這樣,現在的義縱是這樣,以後的張湯也是這樣。
義縱的死並沒有引起什麼軒然大波,不過在長安一處普通的府邸中,一個二十七八的青年正鋪開一卷竹簡,在上面用刀筆刻畫着。此刻他刻的這枚竹簡上,赫然就有義縱的名字。此人就是當今太史令司馬談之子司馬遷。
在司馬遷手上有很多這樣的竹簡,每一片竹簡都記載了當朝一位重臣,那些已經死去的司馬遷就將竹簡記錄完整,而後保存起來,今日義縱已死,司馬遷便將屬於義縱的竹簡補充完整。
當司馬遷寫完義縱的死因後,他停下刀筆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又過了許久,司馬遷重新拿起刀筆,又在義縱竹簡的末尾多刻了幾個字。
“雖慘酷,斯稱其位”最後七個字落下,司馬遷吹了一口氣,將竹簡上的粉末吹散,而後小心翼翼的將竹簡收入到一個木箱之中。
類似於司馬遷這裡的一幕,此刻在甘泉宮竟然也上演着。不過在甘泉宮的不是竹簡,而是一副寬大的布帛。這塊布帛就是原本掛在未央宮靜室之中,只有漢武帝能看到的那塊。每次漢武帝離開未央宮,不管是去上林苑,還是來甘泉宮,這塊布帛他都會帶在身邊。
而當義縱自殺於廷尉監獄的消息傳到甘泉宮時,漢武帝再次拿出了這塊布帛,在義縱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
做完這個動作,漢武帝並沒有立刻收起這塊布帛,而是將目光移向了其他地方,最後目光落在的地方,正好是霍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