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沒,雒陽新城修好了。”
“比的上長安否?”
“暫時不能吧……”
經過灞橋就進入長安郊區,關東的客商團好奇的打量着長安城外的街景,冰雪覆蓋的大片白色世界裡偶爾看的道馳道邊緣的建築羣,商旅們只允許在馳道邊緣行走,因爲馳道正路是給皇帝以及軍隊使用的,這樣反而可以看的清遲到邊緣的村莊街景。
“如果你幾年沒有來過長安,你會發現長安城變化很大。”卓王孫如是說道。
關東的商團不明就裡,他們知道長安新城非常宏偉,也知道渭河邊豎起的大堤令人印象深刻,還有什麼變化會讓人印象深刻,他們並不知曉。
帶着心中的疑問,車隊漸漸駛入關中的核心區域京師長安,很快他們就發現果然大不相同,在行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你會遇到行色匆匆的路人,西市和城郊西部的作坊林立,每時每刻都可以看到拉貨的四馬車從作坊裡出來。
他們拉着貨物直奔碼頭,那裡有無數船舶停在岸邊等待裝箱,它們的目的地將是千里之外關東的某個小城,也可能經過江夏郡沙羨城的週轉散佈到天涯海角的南國港灣。
“你們知道嗎?長安的鐵器天下聞名,生鐵加工製作工藝非常好,表面滲碳是長安工匠的拿手絕活,你可以拿着自家用壞的鐵質農具到長安的冶鐵工坊裡兌換到嶄新農具,而你所要付出的代價只是繳納一部分錢而已,付出的代價略比修補農具要貴。”
卓王孫是冶鐵世家。一輩子都和黑黝黝的鐵礦石打交道,深刻認識到鋼鐵工業的對大漢帝國的影響力。鐵器的普及可以大大提高農業生產效率,換句話來說是幹活更省力了。幾十年前大部分農民扛着純木製作的耙子耕地,木頭再硬也不可能比的上鋼鐵,一耙子下去刨不動土會非常痛苦,木頭在耕地反覆耕作了磨損嚴重,生產效率遠遠不如鐵器來的實在。
商人們小聲討論,很多人對此反應比較冷淡。
冶鐵的暴利時代基本過去,從長安城鱗次櫛比的冶鐵作坊可以看出來,同質化競爭嚴重影響冶鐵收益率,鐵器價格一降再降從原來一半的利潤降低到只有一成利潤。收益降幅達到驚人的百分之八十,關東商人可一點都不傻,反而個個猴精的很,沒賺頭的生意堅決不碰。
“這年頭生意難做,做什麼都不賺錢!”
商人們紛紛抱怨着生意不如前幾年好做,他們還記得後元二年以前,每件鐵器能賣出現在兩倍的價格還不愁銷路,各地商人擁擠到自家的作坊談生意,那真是有多少賣多少。供不應求。
卓王孫對此有不同看法:“我反而認爲這很好,至少證明我們漢家在不斷髮展,過去稀缺的鐵器迅速普及,更多的人從中獲得利益。農民耕作土地的面積從過去的人均四十畝暴漲到八十畝,用更少的人工耕作更多的土地,我們回有更多的人口去做工。去經商,去當兵。這不是好事嗎?”
關東商人被駁的啞口無言,悶悶的坐在車裡苦思冥想。
道理似乎很正確。但是從工匠的利益出發,似乎是工匠們的收入變的更少,商人的利潤也在變少,得益的則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農民,商人會根本不在乎農民的利益,或者他們即使在乎也只是爲了賺取農民的錢財。
心裡這麼想,嘴裡可不敢這麼說。
商人都是有市籍的賤民,農民可是地地道道的一等公民,種田光榮,耕戰光榮,南北軍驕傲,軍功爵偉大的思想滲入骨髓,又豈是一羣叨叨賺錢不賺錢的商人可以置噱的,只要全民皆兵的耕戰制度不變,商人的話語權就幾乎爲零,這一點也恰恰是商人們孜孜以求的,很多關東商人不惜血本支持儒生也恰恰是爲自己的利益搖旗吶喊。
商人在漢家社會沒有地位,起因恰恰是士農工商的四民制度,這套制度又恰恰和儒家沒有半文錢的關係,黃老學派的兩套經典着重講四民制度,這個套制度的本意就是要劃分四個羣體確保耕戰制度,這兩部經典其中一部就是《管子》,另一部是前淮南王劉安所著的《鴻烈》又名《淮南子》。
《管子》是黃老學派的核心思想之一,在黃老新學裡更是地位最高的學術經典,《管子》曾說道:“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柱石)民也。”
另一部《鴻烈》則提道:“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農工商,鄉別州異,是故農與農言力,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
兩大經典裡提到“士”並不是科舉考試選出來的那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是軍功爵選拔以及舉孝廉、賢良方正選出來的士,國士的本意是一國勇力之士,春秋戰國時代壓根就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孔子本人也是仗劍高歌倡導君子六藝的勇士,你想成爲士,必須有很強的治術,解決麻煩的能力。
商人不願意被耕戰制度所束縛,商業氣息濃重妨害到淳樸的耕戰文化的傳承基礎,因此商人從春秋戰國以降都是地位低下的一羣賤民,這種歧視有很深的原因在,並不是毫無道理的歧視,更不是看商人賺錢不順眼就歧視,漢家子民並沒有仇富心態。
或許是所見所聞打擊了遊玩的興致,又或者是剛纔的交談讓人鬱悶,商團沉悶氣氛保持到進入東市。
作爲關東商團的接待者,卓王孫爲關東的客人包下東市最著名客棧頂層,從那裡可以俯瞰東市的全景,冬末的長安依然被北方的寒意包圍,一羣商人興致勃勃的站在頂層的閣樓吹着冰冷的寒風。
“我沒記錯的話,長安城應該有限高令,爲什麼這座客棧有五層?”
“你發現了,我也覺得很納悶。”
卓王孫心不在焉的說道:“朝廷下達一道政令,民用房屋允許最高增築到五層,最高不得超過八丈高。”
“這道是好事,對了,我想起一件事,未央宮和長樂宮在翻修,陛下把王太后請到建章宮臨時居住。”
“建章宮這麼快就修好了?”
卓王孫搖搖頭說道:“那到沒有,只修了一半也能住,未央宮先拆的是永巷和椒房殿,聽說陳皇后又去長門宮了。”
“嘿嘿,我想起上次在長安城聽到的故事,現在還在傳?”
“傳的更厲害了。”卓王孫四處瞅瞅沒有陌生人,悄悄說起最近大半年長安城最火的故事,這個故事的主角是剛生完長公主的衛子夫。
衛子夫有多受寵?據說坐月子的時候,皇帝衣不解帶陪着她,那真是可以用炙手可熱來形容,天子對衛子夫是百依百順,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而這個女人又非常聰明,總是能找到機會展示自己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一面,皇帝看着乖巧溫柔又能生公主的新歡衛子夫,再對比強勢霸道下不出蛋的舊愛陳阿嬌,不用想也知道皇帝的態度有多大變化。
皇帝越來越不喜歡陳阿嬌了,不斷的找茬斥責陳阿嬌的言行舉止,陳阿嬌發現以往耍賴撒潑或者服軟討饒的手段漸漸不靈光了,心裡委屈憤怒惱火怨恨就一股腦的發泄在衛子夫身上,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衛子夫並不是善茬,被陽信長公主精心培養的女人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堅韌和心計。
於是自從高後呂雉虐殺戚夫人以來,漢家又一場史無前例的宮廷惡鬥就此展開了。
惡鬥的雙方從每天問安見禮的口角矛盾,到逐漸撕下僞裝爭奪出席宴會,參加祭祀的機會再到動用各種資源不斷打擊削弱對方的名聲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皇帝家的愛恨情仇就像一出喜聞樂見的皇室鬧劇,不但成爲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時時刻刻牽動長安百姓的心,陳皇后與衛夫人的撕逼大戰總是會通過各種渠道經過二次渲染,添油加醋的傳到長安的大街小巷,以至於皇帝也略有耳聞,幾次在溫室殿大發雷霆,廷尉田勝追查半年多連個屁都沒找到。
更有意思的還在後面,隨着堪稱公元前最有吸引的皇室鬧劇流行,長安城裡迅速形成兩個皇宮貴人支持者羣體,堅定支持正統皇后陳阿嬌的人大部分是中老年,還有一些婦女很同情中年失去寵愛的陳阿嬌,另一派年輕人大多支持衛子夫,而且衛子夫的個人形象很好,幾次跟着天子出外巡遊,穿着華麗的鳳袍令人印象深刻。
兩邊爲了各自的利益斗的天昏地暗的,直到前幾天皇帝把兩人強行分到兩處,陳皇后被送到長安城南門外的長門宮暫居,衛子夫則去甘泉山林光宮溫泉越冬,表面看起來是兩邊打成平手握手言和,實際仍然是衛子夫佔據優勢,能去林光宮的女人個個顯赫無比,曾經得寵的陳皇后每年都要去幾次林光宮看望太皇太后。
她的機會被衛子夫剝奪,等於天子變相支持衛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