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越信長公主的下嫁,盛年的南詔王果然欣喜萬分,爲長公主舉行了盛大的婚慶儀式,不久後就上表臣屬大漢,尊崇天子,還下令在南詔都城仿照漢宮爲長公主修建宮殿。但是也正因爲越信長公主的下嫁,江都王劉非停止了推恩令在江都國的推行,甚至沒有在今年的朝覲年前來長安面見天子。
越信自幼養在程夫人身邊,劉非一直將她視作親妹妹。當初劉非得知越信自請嫁往南詔的時候就非常震驚,一個月內連續上表三次請求天子收回成命不要讓長公主遠嫁,但都被劉徹受意郎官書詔婉言拒絕了,之後劉非就憤怒的停止了推恩令的推行,很顯然是在向天子表示他的氣憤。
劉徹看着劉非上表言病不能入京朝覲的奏章神情平淡的將它丟在了一邊。以劉徹的性格脾氣放任江都王的頂撞絕無可能,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件一件總得慢慢來,不過每一件都不會落下。
越信長公主出嫁的當月,衛青默認了母親的意思,同意迎娶堂邑侯四小姐陳瓊爲妻,婚禮定於明年的三月。爲了表現天子對功臣的重視,這樁婚事被看得尤爲重要,賞賜排場一應準備都異常隆重。
但不知劉徹是有意還是無意,暫領朝事又婚約加身的衛青沒有被派往高闕修築抵禦匈奴的朔方城,他對朔方開城的建議和規劃獲得了天子的大力讚許,但真正執行屯軍修城的卻是將軍李息和衛青的部下張次公。
同月,劉徹將衛青調往人數更爲龐大的京畿南軍整治改建長安及附近關隘的軍隊,虎賁營事務由公孫敖總領,所以眼下陳君愛已經算不上是衛青的部下了,他的事以後也無需衛青再來過問。
劉徹原本預計于丹和匈奴二王的死會引起單于伊稚邪的暴怒,所以他特意在邊境集結了兩萬軍隊並命趙王劉榮加派趙*隊支援以求讓李息儘快完成朔方的初步防禦建設,定不能讓匈奴奪回河套地區。李息也是能幹之人,在衆多將士的日夜備戰下,朔方外城很快就修築起來,只是等呀等,等到長安都開始落雪也不見匈奴大軍前來犯邊。
匈奴人是沒等來,卻等來了一個意外的人,而這個人來得雖然意外又突然,卻又是劉徹等了整整十年的人。
元朔二年的年末,寒冷的西北勁風裹挾着長安的第一場大雪迎來了大漢久違的英雄。出使西域十載的張騫回來了,帶着滿身的風霜廣博的見聞以及那磨平的旌節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土。
當李息派人護送張騫等人來到未央宮時,天子劉徹禮服冠冕親自相迎,以最隆重的儀式迎接張騫的迴歸。
當劉徹擡手扶起行大禮跪拜的張騫時,望着當年日日相伴而今已然容貌大變的友人,他真的悲欣交集,從張騫粗糙的橄欖色肌膚和眼角眉梢的隱隱細紋裡,他就知道,這十年,那曾經年輕帥氣充滿信心的少年已經變成了而今歷經滄傷的堅毅男人,他把他的青春獻給了大漢,獻給了他們君臣共同的夢想。
張騫回來後給劉徹帶來了很多信息,劉徹將他留在宮中,君臣之間一連深談了五日,從西域各族對匈奴的不滿和仇恨到如今大漢的對兇方針策略;從張騫這些年的行程境遇到西域的風物人情。劉徹自幼好讀書好奇聞見識不凡,但聽了張騫的經歷始覺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那西域泱泱沙海竟還有如此一番人情風俗。
當然與張騫一同回來的還有陳嬌年幼相伴的女醫趙無心,如今她已不再是當初離開時青澀單純的少女,而是一位堅強美麗的少婦,更是一位沉斂又慈悲的女醫。
當初陳嬌曾提醒趙無心大月氏或有瘟疫一事,趙無心留心於此特意做了許多準備,果真在到達大月氏後遇到了肆虐的瘟疫,她本醫者仁心,更兼身負國之衆望,一心輔助大月氏女王控制瘟疫救治百姓,後來用藥得法確實幫助了幾萬月氏人,爲此月氏上下無不感激漢使。又因這場瘟疫得以控制,所以月氏百姓不至人口凋零,他們本就痛恨匈奴掠劫土地殺害先王,爲了報仇也爲了表示對大漢天|||朝的感激,女王決定與大漢聯手,儘量聯絡被匈奴壓迫的西域諸國,待得大漢發兵征討匈奴王庭時,共同舉兵響應。
這個消息無疑是劉徹最想聽到的,當初張騫前往西域爲的就是聯絡西域各個國家一同抗擊匈奴,現如今看來他這一去算是漂亮的完成了任務。不僅如此,張騫此去還完善了西域地圖,將那遼闊無垠從未有人繪製的地域畫在了地圖上,無論是軍事目的還是商貿目的,這都能極大的推動大漢與西域諸國的聯繫。
對於張騫帶回的這些信息,已經變得持重而沉穩的天子劉徹卻毫不掩飾的了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他與張騫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連連誇讚張騫智謀無雙,只可惜他去得太久又被匈奴扣押了三年,不然有他這個嚮導在,漠南之戰恐怕還要取得更大的勝利。
第五天晚上,劉徹終於從張騫的世界裡走出來,在廣明殿舉行了晚宴,宴請朝中諸位大臣讓他們也聽聽張騫的見聞和想法。
那天晚上是劉徹幾年來難得的大醉,醉酒後他仍舊很高興,散宴罷迷迷糊糊的就讓蘇一把他送去椒房殿。
“陛下,最近幾日是娘娘的月例日子,按慣例娘娘是辭寵的。您之前點了薄夫人,不然小人送您去發越殿?”
“不管,就去椒房殿,椒房殿。”劉徹腳步有些虛浮,點着蘇一道,“朕有很多高興的事要跟她說。”
他說完就在宦官的攙扶下坐上了御攆,靠在軟枕上含含糊糊的蹙眉說:“快走!”
蘇一無奈只得按天子的吩咐讓人將他送去椒房殿,另派人到掖庭的發越殿傳話給薄夫人讓她早些休息不必再等聖駕了。
發越殿裡薄玉換上了淡紫繁花的夾綢曲裾,她看着鏡子裡仍然年輕的自己,輕輕地嘆了口氣。
侍女連忙勸道:“夫人這嘆氣又爲了什麼,陛下好不容易纔來一次,夫人要高興纔是呀。”
是啊,好不容易纔來一次,上一次來的時候好像還是花團錦簇的初夏,現如今庭院裡已經覆蓋了厚厚的積雪。
自從劉據死後,天子對她多少有些愧疚,那時每月他都會在皇后的小日子裡抽出一兩日到發越殿坐坐,起先他安慰她開解她,承諾她一定會懲治咒害據兒的兇手給她一個交代,可是後來漸漸的,他便不再提這件事了,尤其是她生下皇四子劉閎後,天子就更不提據兒了。
他不想提可是薄玉不能放棄,她不相信太后是咒害據兒的兇手,太后也絕對不是,這一點天子曾經默認過。那麼那個人只有可能是皇后,是皇后害死了她的據兒,健康的,可愛的孩子。
薄玉早就不在乎什麼虛名和寵愛,她就是想要在有生之年看到殺害她孩子的兇手伏之以法,所以她總是在天子來看劉閎的時候提起這件事,而天子從最初的皺眉到最後的震怒無一不讓她寒心。
再後來,天子就不再來發越殿了,只是很偶爾很偶爾的看到劉閎纔會想起她,纔會在漫長的時光裡偶然見她一面。
薄玉知道天子不是不喜歡她這個人,他只是不喜歡她總是提起的那件指向皇后的巫蠱之事。
現在薄玉想明白了,她的家族無法再給與她幫助,她的孩子也遠不如嫡子尊貴更得不到劉麒那樣的寵愛,如果她真的想爲死去的據兒討一個說法,那麼她最好就是儘量順從天子,或許他願意在一年中多見她幾次,慢慢的她就會有機會和能力查清楚據兒的死,或許到那一天,她可以在天子面前呈上證據,讓皇后無法再狡辯。
薄玉想到此處終於還是勉強的牽起一個微笑,用極細的銀匙挑起胭脂盒裡的紅胭脂,調以香油均勻的塗在脣上。
依舊很美啊,她也不過才二十四歲,她還有資本爲自己掙一個夾縫中的名位,要知道皇后霸寵,其餘的嬪妃哪怕一月之內能獲得兩次寵幸就算得上是盛寵了。
“夫人,您今日真是太美了,陛下一定會喜歡的。”侍女開心的笑着說。
薄玉也笑了,這一笑便如春風吹海棠一般,整個人都變得鮮活亮麗起來。
然而下一刻她等到的就是黃門傳來的口信:天子醉酒夜宿椒房殿,不會來了。
薄玉扯下了髮髻上的一對珊瑚釵隨手丟進了檀木首飾盒裡,她在梳妝檯前坐下,整個人都變得慵懶起來。
“阿孃,我回來。”
剛滿三歲的四皇子劉閎興沖沖的跑進大殿,他剛與其他幾位公主皇子玩耍回來,圍着薄玉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小孩子之間的話。
薄玉興致缺缺的低頭出神,也沒聽到他前面都說了什麼,直到兒子提起了“皇長子”三個字。
“阿孃,我們凡事都要讓着麒兒就是因爲他是皇長子嗎,皇長子就一定要我們怕他嗎,我……”
“他不是皇長子!”薄玉忽然回神,提高了聲音道,“他只是二皇子!”
小劉閎被一貫溫和寡言的母親呵斥嚇了一跳,有些瑟縮的看着母親小聲道:“可是宮裡的人都這麼說,說他是父皇最大的兒子。”
薄玉豁然起身對兒子厲聲道:“我再跟你說一遍,他不是皇長子!你記住了,記清楚了,皇長子是你的哥哥,是劉據!”
薄玉以往對這個兒子非常溫柔,從來沒有這麼嚴厲的訓斥過他,此時她說完便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心中想起早亡的劉據不禁傷心難過。
若是她的據兒還在,那些皇長子的愛和榮耀本也該有他的一份,可惜,可惜……皇后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