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匈奴人打過來了!快跑啊!”
第一聲呼喊之後,越來越多的難民開始朝相反的方向跑動,陳嬌和大寒站起身,還沒來得及做出判斷便聽到城內戰馬嘶鳴,鐵蹄噠噠,天光不甚明亮的斷壁殘垣間煙塵四起,正是彪悍的匈奴人舉刀殺搶過來。
平城前一夜剛發生了大地動,不但四面城牆損毀嚴重,就連城防軍也死傷無數,正是防禦力最弱的時候。早就對朔方邊塞虎視眈眈等待機會的右谷蠡王部隊,自然不會放過趁火打劫的絕佳時機,眼見匈奴部隊如入無人之境,燒殺搶掠無惡不爲。
陳嬌和大寒被裹挾在逃難的百姓當中,跑無可跑躲無可躲,已經被大批手拿彎刀的匈奴兵圍了起來。
“全部都蹲下!” 一個看似級別較高的匈奴將領用生澀的漢語大喊道,“男人在這邊,女人去另一邊,快!快!”
本就折騰了一整夜,流離失所又疲憊帶傷的百姓如今更無半分還手之力,但面對匈奴人也並不那麼容易妥協,開始時竟無一人按照指令移動。
那匈奴將領大喊幾聲都不見動作,抽出腰刀當即就砍死了兩名百姓,鮮血從他們的胸膛處噴涌而出,濺了周圍的人一身。其他匈奴人也都紛紛抽刀效仿,不過片刻光景就有幾十名無辜的漢人百姓倒在血泊中。
人羣被震懾了,騷動起來,在匈奴人的威逼下分作男女兩隊,唯唯諾諾的蹲在地上。
“把包袱丟掉,跟着我。”陳嬌走在亂糟糟的分隊人羣中對大寒小聲說。
她們的包袱裡有不少金銀和部分首飾,甚至還有一些能夠查出出處的宮廷用品,現在陳嬌還來不及想如何脫身,但她知道皇后不見肯定會引起漢庭的高度重視,劉徹和顯星都會想辦法尋找她,所以當下最重要的就是隱藏身份,一旦身份公開無論是逃跑還是營救都要困難數倍。
陳嬌和大寒混在一羣灰頭土臉的女人堆裡蹲下,周圍的女子從未見過這樣陣仗,不是嚶嚶抽泣就是瑟瑟的發抖,相比而言陳嬌鎮定的多,她用手掌沾着地上的灰塵和泥土慢慢的抹在臉上,然後用眼神示意大寒跟她一樣做。
接下來匈奴人開始在人羣中來回走動,專挑年紀看上去十幾二十幾歲容貌尚好的年輕女子出來,將包括陳嬌和大寒在內的這三四十名女子用一根粗長的繩索連串綁縛起來。
陳嬌少年時就學過匈奴語,聽到那匈奴將領對屬下說將這些女俘和獲得的兩車珠寶金銀帶走,送回右谷蠡王大帳所在地。
儘管陳嬌對這個去向十分擔憂,但是眼下她和大寒兩人在幾千彪悍匈奴士兵的面前沒有更好的逃生機會,如果不走可能下一刻就會成爲匈奴人的刀下之鬼。
人生有很多轉機和可能,但無論是使用計策還是尋找時機,前提都必須是先活下去,所以陳嬌選擇隱藏身份,跟隨匈奴人前往右谷蠡王的王帳所在地。
當然,作爲坐在破舊板車上被一路押解呵斥的俘虜,日夜跋涉的滋味不會好受,但好在她們要被送回王帳還不至於在路上遭受輕薄和死亡的威脅。陳嬌已經不再是前世那個養在深宮只會發脾氣摔東西的傲慢皇后了,她更懂得保護自己能屈能伸的隱忍。
經過一整天的押送她們先被送到匈奴的作戰駐地,又經過三日的加急押送,陳嬌和大寒與數十名女俘被送到了駐紮在雁北草原的右谷蠡王王帳。
大地動後趕來燒殺的匈奴部隊將原本固若金湯的平城關腹地洗劫一空。由於周邊山脈多有坍塌,地裂又造成馳道阻塞,所以劉徹得到這個消息時已經是發生地動後的第三天。
“天后失蹤是什麼意思?!”身在雁門關的劉徹眼中閃着幽寒又銳利的光,直盯盯的看着前來報信抖成一團的平城太守。
“就是,就是,天后在大地動後暫時沒了下落,但是,但是匈奴兵撤退後下臣已經命人再次日夜搜尋……”
“混蛋!”劉徹怒拍長案咆哮道,“匈奴人都殺進來了你身爲太守不思就近求兵抵禦反倒連夜逃跑!你的命還在卻來告訴朕朕的皇后不見了!朕看你和你全家都應該消失不見!拖出去,立斬!”
“陛下息怒。”東方朔看着被拖下去的平城太守出列道,“平城關一帶已毀,陛下現在又殺太守恐怕……”
劉徹餘怒未消,胸口還在起伏,臉色也很難看,但他卻非常理智,冷聲道:“這種上不報大漢皇恩下不顧百姓死活的官員,不能留。倘若朕不馬上處置這等只顧已私命的官吏,平城上萬軍民亡魂如何安寢,朕何以面對天下百姓?”
東方朔聽罷點頭攏袖道:“陛下聖明。”
其他隨駕的武文大臣也異口同聲道:“陛下聖明。”
劉徹已經聽不進這些沒用的話了,他只覺得兩耳嗡鳴,好像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
“爲今之計,爲今之計……”
東方朔的餘光忽然看到高大修長的天子身形有些不穩,但下一刻就又聽到掌控一切的威嚴聲音再次響起:“邊關駐軍不可妄動,立刻傳召趙王劉榮,命他調派一萬趙軍迅速趕往平城駐防,徵發朔方郡民役,立刻恢復平城關城牆缺口……李敢調朕護衛羽林郎一千立刻前往平城,救助平城受傷災民,搜尋皇后下落,務必儘快,儘快……找到,皇后。”
劉徹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輕,但在他努力的剋制之下還是保持着天子的威嚴把事情調配完畢。
“退下,都退下。”劉徹說完臉色幾乎變得青中帶白。
文武退下後他的視線也越發模糊,竟然感覺一陣暈眩,跌坐在主位上。
自從得知平城地動匈奴劫城陳嬌下落不明以後,雖然帝王的本能支撐着他處理完成各項事務,但他腦中始終有些混沌。
匈奴向來爲劫掠錢糧人口才會攻城,這些劉徹很清楚。地動之後就算太守再膽小也肯定會先四處發掘傾坯宮室尋找皇后下落,然而他們並沒有找到。那麼兩天過去了,陳嬌要麼就還在廢墟之下,要麼就被匈奴劫掠離開,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她都面臨着生命危險,都是劉徹無法接受的結果。
劉徹現在滿腦子都是他離開時陳嬌囑咐他少飲酒,不要熬夜,好好照顧自己的畫面,是她的神態,她的動作,她矛盾的深情的讓人無法釋懷的眼睛。
不行,他要找她,他一定要找到她,生要見人,死……不可能!她不會死!她是星宿轉世,她是神諭的代表,她會轉危爲安的!無論是在平城還是在匈奴,他都要把她找到!
劉徹下定決心,吃力的從長案前撐起身體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冰涼無力。
“曹小北,傳密旨,傳加急密旨給駐紮雁北的衛青,讓他無論如何打探右谷蠡王此次俘獲的戰俘,一定要確切的告訴朕那裡面有沒有皇后,如果有,無論他用什麼辦法,打也好,談也好,偷也好,騙也好,搶也好,朕只要他把皇后給朕帶回來!”
“喏。”曹小北答應着就要下去傳密旨,剛一回頭卻感覺不對,再看天子不禁嚇了一跳,高喊道:“陛下!”
只見劉徹高大的身體猶如玉山崩塌,頃刻就昏了過去。
右谷蠡王得知前方盯着朔方郡的先頭部隊打了勝仗分外高興,看着運來的一車珠寶和幾十名女俘開懷大笑:“好,很好,由此一役本王終於能給大單于一個交代了,哈哈哈哈。有了這場勝利,跟衛青對峙,我們也就更多了一分底氣。”
“稟報大王,衛青漢使修書求見。”右谷蠡王正在高興之際忽然得到稟報,多疑的他聞言,本能的眯起了眼睛。
看過衛青的書信,熟知漢文的右谷蠡王合上了絹書,濃粗的臥蠶眉挑起,對漢使道:“衛大將軍今晚要來拜訪本王?”
“正是。”漢使不卑不亢又起有禮貌的回答。
右谷蠡王再問因由那漢使便絮絮而談,無外乎就是君子交兵邦交爲上,國事不廢私交可立,大將軍對右谷蠡王這位用兵前輩十分欽佩等等,反正都是說了和沒說一樣的套話。
送走了漢使,右谷蠡王帳下的心腹軍師陸步忽詫異道:“大王可知這衛青忽然前來是什麼用意?爲何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