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從朝房出來,沿着遊廊往前走。不用去上書房當值的日子很難得,每每看到皇太子唸書的樣子,然後再看看兩個兒子雖然跳脫,但是念書寫字並不輸人甚至比起皇太子要強得多的時候,一定會從心底升起無限的自豪。
“丞相,兩個小公子也下學了。“榮立路過上書房,看到兩個小傢伙畢恭畢敬給師傅行禮後,乾脆把帶了兩個小傢伙到這邊來。盤算着諸葛宸近日無事,說不定能帶着他們一起回去。
“爹。”不等諸葛宸答話,稚兒跟暉兒已經跑過來,拽住他的袍袖:“我們一起回家?”
“嗯。”諸葛宸摸摸兒子的頭,一手牽着一個兒子往外走。幾個還沒離開朝房的同僚,看到少見的這一幕。堂堂宰相,要擔負原本是丞相夫人或者是書童小廝的職責,恐怕也只有這位丞相樂此不疲。
“丞相,屬下看到夫人的大轎也在宮外。問過了,說是夫人進宮給皇后請安。”榮立很盡職盡責,只要是跟相府有關的事情,都是事無鉅細要操心的。
“嗯。”諸葛宸點點頭,稚兒聽到這話已經是興高采烈:“娘也在宮裡啊,是不是我們都能一起回家啊?”
“爹,娘在那兒。”暉兒眼尖,看到母親穿着朝服站在西華門邊的大轎邊,鬆開牽着父親的手跑過去:“娘,是不是在等我們啊?”
“看看你們什麼時候出來。”蹲下身擦了擦兒子頭上沁出的汗水:“沒想到剛來就看到你們來了。”
“我們下學早啊。”暉兒得意洋洋:“哥哥跟我下學的時候,皇太子還在那兒描紅呢。師傅說皇太子的字兒不工整,不如我們寫得好。”
“都知道你們字兒寫得好。”在兒子頭上親了一下,稚兒看看父親:“爹,暉兒撒嬌。”說完已經跑過去:“娘,不能只親暉兒。”
“嗯。”管雋筠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聲從上面傳來。仰起頭看到孩子的爹同樣一身朝服,抱着雙臂看着母子三人:“這是要鬧到什麼時候纔回去?”
“這不是好了嗎?”換成做孃的牽着兒子的手,一家四口往前走。諸葛宸沒有坐自己的官轎,還跟從前一樣進了大轎。兩個兒子好像很熟悉該怎麼做一樣,各自爬到爹孃的腿上坐下。
“娘,您怎麼知道我們什麼時候下學?”暉兒攀着孃的脖子:“我們都不知道師傅什麼時候下學,師傅沒說。”
“娘能掐會算。”手邊的食盒是讓人準備好的點心,想想着父子三個人不論是誰都會餓,放在這兒這麼久居然還是熱的:“看看,娘給你們帶來的山楂酥還有蜜棗糕。”
“娘,我喜歡山楂酥。”稚兒拿起一塊山楂酥送進嘴裡,看兩個兒子嘴裡鼓鼓的。管雋筠笑着拿起一枚蜜棗糕喂進老神在在的男人嘴裡:“還在琢磨什麼,看這神不守舍的。”
“在琢磨不是逢年過節,我那個不愛拋頭露面的夫人,爲什麼會進宮請安。”吃完了嘴裡的棗糕,諸葛宸才緩緩說道。
“進宮去請安,一定要逢年過節?”又給他餵了一塊山楂酥,稚兒骨碌碌轉着眼睛:“娘,爹這麼大人,爲什麼要娘喂着吃。我跟哥哥小呢,娘都不餵我們吃。”
“娘是爹的媳婦,以後你有了媳婦她也會餵你的。”稚兒拍了一下弟弟的頭:“記下了?”
“娘,哥哥欺負我。”暉兒不依地叫着:“兄友弟恭,哥哥又忘了。”
諸葛宸嘆了口氣,看看女人又看看兩個兒子:“你們兩個能不能不這樣子?爹沒教給你們這些精緻的淘氣,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
管雋筠笑着給男人按摩着酸脹的太陽穴,絲毫不顧忌兩個兒子瞪着大眼睛看着爹孃:“爹孃這樣子,難道你們不覺得好?一定要是爹孃每日見到你們都是虎着臉,就好了?”
“不是不是。”稚兒連忙擺手:“我們家就比別人家好,今天皇太子唸書的時候,還說宮裡有好多好多人,都叫皇太子的娘是母后。娘,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呢?我們家只有我們跟妹妹,這最好了。”
“嗯,這多虧了你爹。”管雋筠手上微微加了點力。
諸葛宸愜意地靠在一邊,聽到女人說這話,眼睛微微睜開一絲縫:“還有什麼新奇的話,一次說好。回家以後,我可不想聽你嘮這些。”
“好了好了,今兒不嘮叨。”大概是因爲皇后說的那些話,雖然心煩但因爲看到男人跟孩子都在身邊,所以心緒格外好:“我在宮裡給皇后請安,辭出來以後見到了皇上。”停頓了一下,看看男人的神情。微閉着眼睛,好像等自己說下去。
“嗯,我知道。他要是不見你也就怪了。”男人慢悠悠的說道:“咱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只要是你到了這宮裡,再忙都要忙裡偷閒來假意遇上你。”
“去你的。”微微嗔了一下:“還是那幾句話,總是把依依掛在嘴邊。還提到了大公主。”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眼兒子。沒繼續說下去,這小子精怪得很,要是聽到了這話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
“怎麼,還想到這個了?”男人的眉頭微微一皺:“是因爲我們家都是好的,還是因爲都是你生的。所以不論什麼都是好的,巴望着全都是給他家養的?”
“又胡說。”這一下有點繃不住了,管雋筠停下手看着他:“我可是連依依的事兒都沒答應一句。”
“那你今兒進宮做什麼?”諸葛宸睜開眼,看着她:“不是因爲孩子,就是因爲我。要不說什麼,你都不會進宮。你們家的事兒,絕不會鬧到這樣子。”
這話好像是說到了點子上,女人沒說話只是輕輕撫摸着暉兒的小腦袋,原本眨巴遮陽鏡看着外面風光的暉兒扭過頭:“娘,這外面好多人,我都沒去過呢。”
“等閒了,再出去。”諸葛宸接口說道,顯然這件事沒錯了。女人心裡計較的事情,雖然能猜中一些,但要全都說中很難。她心裡的事情有時候太多太深,可是撞上她的臉還是平淡而安穩。
“哎。”女人沒說話,兩個小子互看了一眼,居然不約而同嘆了口氣,似乎在說爹孃說的閒了,好像都沒有發生過。
掌了燈,男人還是沒能閒下來。等到孩子們都睡了,女人叫人預備了兩樣精緻清淡的點心,到了男人辦事的外書房。
“進來吧。”料定了她會來,外書房也只是偶爾有什麼要緊事,女人才會跳脫掉規矩過來。
“還要忙多久?”面前堆了厚厚一摞邸報,硯池裡的墨汁已經乾涸掉。看來這一晚上又是不得安生,真不知道這樣子需要忙上多少年。
“快了,最後幾本摺子。”徑自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看樣子今兒到了宮中還真是爲了我,是有什麼事兒發作了?”
慢慢給他研墨,眼睛盯着漸漸變濃的墨汁:“本來是不預備去的,你也知道前兩天貴妃宮裡的掌事太監到咱們家來送東西,從來只有帝后宮裡的太監出來,一個貴妃宮裡的。哪怕是掌事太監,多大點本事就敢出來招搖?少不得找人問問,這一下就問出新鮮事兒來了。也不知道從哪裡知道的,把秀兒的事情翻騰出來,還預備要打聽芬芬在哪裡。”
諸葛宸手裡的羊毫筆重重擱在筆架上:“是麼,那就去打聽好了。”
“生氣了?”男人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每次提到這些,管雋筠心裡就跟吞了個蒼蠅似的噁心。不過不會在男人面前露出分毫,等到該出手的時候自然要出手。如今還早。
“你生氣了?”諸葛宸嘆了口氣,看着慢慢研磨如同磨心的女人:“你還要去收拾殘局。”
“不生氣,只是覺得可笑。”管雋筠看着墨汁:“生氣不能省掉任何煩惱,只會讓事情更多。”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起身打開食盒,裡面的幾樣點心都是自己最喜歡,還很細心的準備了一壺沁涼的米酒:“餓了,一起吃吧。”
“好。”將碗筷放到一邊的小几上:“這是她自己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甚至想要把那件事當作最後要挾咱們的把柄,有些噁心。”
“皇上怎麼跟你說?”諸葛宸端起米酒一飲而盡:“對你一向是言無不盡,就是不跟張家姐妹說,也會跟你說。”
“說了很多。”少有的,女人也端起米酒一飲而盡:“不過我覺得這都及不上一件事要緊。”
“什麼?”諸葛宸看着女人腮邊飛起的紅雲:“能讓我夫人說要緊的事情,不多。”
“你。”看着男人,忽然有些哽咽:“居然會去把那件事跟皇上說,我說什麼都沒想到。因爲這件事涉及到你的名聲,堂堂宰相不比別人。”
“在家裡只是你男人,你生依依的時候,聽到那種聲音,忽然覺得很殘酷。”男人把她拉到身邊坐下:“想到在依依之前,你已經經歷過兩次我不在身邊,而且都是因我而起的痛苦,我很害怕。這種害怕有些像當年娘去世的時候,是一種叫人無法忍受的恐懼。我在想,要是失去了你,是不是還會有這種恐懼蔓延,甚至要伴隨一生。不止是我,還有兩個兒子或者要加上一個女兒。所以我必須要跟人說清楚,不管後果如何我也要承擔這個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