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縱不是之前那內監了,也沒有人再敢讓他們下車步行了,那個領頭之人與東宮守衛交談了一番,就給兩人的車馬放了行。沈從景雙手交疊放在腦後,頭舒舒服服的枕在上面,眼眸如月的笑道,“還算是他們識相啊!——”
符長寧笑了兩聲。
她在方纔入東宮的時候,掀起車簾默默地朝外瞧了一眼。當然看到東宮頗爲熟悉的朱雀門之時,心頭一陣一陣的不適感終於翻涌而來。前世今生的一切恩怨都好似要一擁而上似的。
符長寧連忙將簾子放下。
馬車行駛的軌跡,符長寧不用朝外去看,都是能在心中默唸下來的。
現在行駛的這條路,是東宮正門進乾坤殿的路,這路兩旁有高大的桑樹,夏日裡綠蔭乘涼,十分實用。這會兒轉過了彎,能看見兩顆龍爪槐以後,就該是進一道垂花門了。垂花門裡卻並非就是內宅,反而入了平日裡太子與臣下議事的地方。而這道門若是朝左轉,則是會到太子寢宮。若一直朝前走,再經過三道垂花門之後纔是真正的太子東宮的內宅。
以前,符長寧就是在這三重垂花門之後居住的。進到第三重垂花門以後的抄手遊廊,鐵架觀音,都仿似仍舊閃現在符長寧的眼前。
不論是那道精美絕倫的第三重垂花門,還是說垂花門以後的抄手遊廊和鐵架觀音,可到底,那都是上一世了。
而今他們現在要去的,是一道垂花門朝右轉的地方。那三重垂花門之後的地方,想來再也與符長寧無緣了吧。
牛車的車輪在道路上骨碌碌行駛趨行,終於,停駐在了上掛“清明永正”大牌匾的地方。
這就是此次祁烈設宴的地方了。
人還沒進去,就能聽到其中鐘鼓奏樂的聲音,像是絲緞一般滑入人的耳朵。沈從景瞧了一眼符長寧,見符長寧恍恍惚惚的,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如常無異,只是她眼中的茫茫然可暴露了她的神思茫茫。
沈從景想了一想,沒琢磨透符長寧異狀從何而來。
在內監層疊通報之後,他們二人才進入了永正殿。入眼,正是絲竹靡靡,歌舞齊上。
符長寧注意到,永正殿的大殿正中央,正坐着一身袍服的祁烈。祁烈依舊是那個樣子,俊朗的臉上兩道劍眉斜飛,眼神壓抑,看人都是帶着三分暴風雨般席捲而來的的血腥溼氣的。他沒有正妃,所以身旁依傍而坐的兩個盛裝女子分別是太子側妃,榮國世家建安周氏,和太子良娣,近來頗爲得寵的玉氏。
而符長寧,原本依照她的性子,這時候面對着出席宴會的兩個妾,臉色該是立時就不是很好了起來。可是現下,符長寧卻半分反應都沒有。
沈從景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符長寧正蹙着一雙眉頭,眼神似是完全沒與祁烈接觸,但不知沈從景怎麼覺得的,他就是感覺符長寧在暗暗注意着祁烈那邊。
祁烈見沈從景二人進來了,立刻一擺手,絲竹奏樂停止。他展眉而笑道,“尊下遠道而來,烈有失遠迎,真是失敬!”
說着,已經大踏步走了下來。待至二人身前站定,祁烈右手握拳抵至左胸前,沈從景回以一禮。
祁烈的動作,是十分傳統的榮國見面禮,名叫“坎手禮”。“坎手禮”在現在看來,是幾乎已經快要廢棄的禮節了,現在榮國人之間的來往,幾乎都是揖禮。
“坎手禮”是有這麼一段兒故事的。
在很久之前,久到曾是天下歸一的時候,原是隻有一國的,那國名爲“茅”。
茅國曆經數代,歷史悠久淵長,是個禮儀大邦。而那個時候,除了遠渡重洋之外的國境,在中原土地上,茅國君主正是整個中原的統治者。就算是金髮碧眼的海外洋人,也是要每十年納稅入境,乘坐着需要走三個月的大船,特意來到茅國,獻上無數美人珍寶來給茅國皇室的。
那個時候,是真正的大統一。
但天下之勢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茅國最終還是被分割的四分五裂,又歷經了“七夷八番”的動盪年代,漸漸地,就演變爲
瞭如今的天下局勢——三分而立。這樣的局勢已經持續了很久,現在大家都知道,水土豐茂之地,第一當屬天嵐。而天嵐國每況日下,很有些人預言到,那樣肥沃之地,可能再也不會屬於天嵐之境了。只因爲近些年建蒙國榮國愈發強盛,且對天嵐國虎視眈眈,天嵐國漸守不住了。
天嵐國在當初動盪時期瓜分茅國土地的時候,起初是南方最強橫的幾大世家聯手起兵的,後來,獨立成國,也就將國土規劃在了他們的老家。那裡之所以有那麼多很有實力的世家盤亙,只能說明水土委實豐茂滋潤,草馬充足。
而第二的,就是榮國了。四季分明的榮國,佔地面積不算三國之中最大的,但卻是農作穀物最豐全的。糧食乃是生命之本,有了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榮國想不兵強馬壯也很難。那是因爲榮國地域最初,正是昔日茅國的國都所在地,晉州。這也就是爲什麼比起偏靠北部的建蒙國,和偏靠南部的天嵐國,榮國的地理位置處於最中央的原因了。
那個時候的晉州,可並非現在榮國的那個晉州,當時的“州”並不比現在,當時的一個州幾乎就是半個榮國了。晉州在歷經幾十年動盪之後,起初還頗能見人,後來,在每代蠻夷鐵蹄之下幾乎就是寸草不生了。而榮國的開國祖先,卻並非是想光復茅國的皇室遺代,卻是當初造成晉州環境惡劣的罪魁禍首之一,侵佔了晉州的北狄胡人。就連皇室的“祁”這個姓氏,也是“祁連氏”改變而成。
不錯,現在看似在三個國家中最有茅國“泱泱大邦”傳承的榮國,當初竟是蠻夷之地的啃噬着!這多麼不可思議?故而這段歷史,極少有人知道。除了皇室之中極少幾個看過族代譜傳的人,又或是當年自己族中有老祖宗參與過開闢天下的那麼寥寥幾個世家,幾乎沒有人知曉。並且榮國的歷代君王很少提起此事,大多數人都以此爲恥。許多榮國人都知道他們傳承下來的不與漢文化相同的節日文化或是禮節,但是他們都當是祖先的一種特有的方式,“坎手禮”就是其中一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