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武宥將裴南歌擋在身後,循聲應道:“在下大理寺蕭武宥,既然金兄已知曉我們的身份,想必也一定明白我們的來意。”
金井闌蹬着謝屐緩步走下石階,寬袍敞袖迎着風微微搖曳:“看來鄒緹俞是凶多吉少,你們覺得找到我就能找到快雪時晴帖?”
裴南悄悄打量金井闌,他穿着打扮頗有幾分魏晉遺風,玄青色寬袍上長線勾出虎和熊的輪廓,他右耳垂上掛着一隻熠熠奪目的金墜子,細看之下約莫辨別得出是條短蛇,本應是極爲噁心的東西,在他高大的身形之下卻成爲精緻玲瓏的修飾。
“如果不是爲快雪時晴帖,我們何必費工夫找你?”蕭武宥鎮定自若笑道。
金井闌走下石階來到他二人面前,徑直朝裴南歌看去:“找我可以做許多事,尤其是這位小娘子,找我可以做許多快活的事。”
“無恥!”裴南歌嫌惡側開身離他遠一些:“看不到你我會更快活。”
蕭武宥依舊將裴南歌擋在身後,笑着朝金井闌說道:“我見你與鄒緹俞也並非生死之交,何必幫着他藏個拓本?”
金井闌眉梢微動,亦笑着道:“但那是你們皇帝御賜的拓本。”
你們皇帝,這幾個字倒有幾分擲地有聲的韻味,卻聽得蕭武宥依舊從容道:“聖上御賜或是題字又如何?新羅王的四王子難道會稀罕所謂的御賜?”
金井闌亦朗聲大笑:“別的王我確實不稀罕,但若是你們李唐的皇帝,我卻還有點興趣,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烏金拓本的烏金。”
說着他就平展攤開手任由寬袍臨風:“瞧瞧,我就是對這些金絲線呀、滾金邊呀,烏金彩金鎏金什麼的,嘖嘖,完全無法抵擋。”
“真俗!”裴南歌在蕭武宥身後鄙夷道,眼裡卻盡是對蕭武宥的景仰:“五哥,他這模樣真的是新羅王的四兒子?”
被他提到的金井闌正挺直脊背頗有幾分靜待好戲開場的意味。
蕭武宥的目光遠遠從他身上掃過:“一來是因爲門板上的銅環,再來是他衣裳繡着的紋路,三來嘛,他發聲靠後說話時隱隱會聽到喉音,應是說慣了新羅語。更重要的是,我所知道的新羅人裡,愛金如命並且有本事盡藏天下金的新羅人,只有他。”
“哈哈哈哈!”金井闌竟然笑着鼓起掌來:“你們的大理寺真是讓我開眼,一件衣裳一句話就也能給你們瞧出名堂。”
他剛一說完,旁邊不知從何處涌出七八個小童,齊齊整整地端着托盤來到院子裡的石桌子跟前,不消片刻就已經布好滿桌的佳餚。金井闌朝着二人做了個請,自先落座。
裴南歌見蕭武宥坐下她也跟着坐到一旁,低下眉頭一看,竟然連筷子上頭都包了金,握在手裡跟舉着一根船篙似的。她實在想不明白,在大唐米糧賽金銀的局勢下,隔海相望的新羅國爲何能夠如此富有。
蕭武宥卻不動筷:“金兄,你身份不比常人,若是藏下聖上御賜的拓本,於貴國於令尊都有害無益,你還是說說究竟如何才肯奉還罷。”
“爽快!”金井闌執着金筷一聲聲敲擊着青瓷碗盆:“我花重金買下鄒緹俞的藏品其實也不全是賣他人情,至於這快雪時晴帖嘛,我知道這御賜的拓本一定會引大理寺過來。”
蕭武宥輕笑:“金兄你大費周章引我們過來就是想請我們嚐嚐新羅的泡菜?”
金井闌笑得中氣十足:“我二哥當年在李唐時曾得到一位姓裴的大理正幫助,繼而洗脫冤屈,這一次嘛,卻是我要向你們大理寺求助。”
“姓裴的大理正?”裴南歌未曾想到竟又從別人口中聽到爹的事:“你也認識我爹?”
“原來他是你爹?也好,既然他當初能幫我二哥,想來你們的本事也定能替我沉冤。”
裴南歌皺眉嫌惡道:“你這招搖過市的模樣哪有半分被冤枉的樣子。”
“如果我真能大搖大擺招搖過世,何必挖空心思將你們引到這種偏僻難尋的地方?”金井闌將金筷拿起又放下:“我若是大搖大擺出現在江都,現下只怕已被關進衙門大牢裡,我總不能讓我王爹他們來贖我罷。”
“金兄!”蕭武宥沉靜看他:“看來你犯的是一樁大案。”
金井闌點點頭復又搖搖頭,指節清脆叩響石桌:“他們說我玷污了林縣丞的閨女,還搶奪其財物,將她殺人滅口。”
裴南歌嗤笑道:“你既然都躲到黑市,看來人家是證據確鑿。”
“他們在林縣丞閨女屋中找到我戴過的金耳墜,而且她被劫走的首飾都是金制的,我自別處收到消息,自知不久他們就會懷疑到我身上,所以才躲到黑市,原本計劃找個時機渡回新羅,湊巧遇到鄒緹俞,想想,讓你們來替我洗脫冤屈也好。”
裴南歌先前以爲他只戴右邊的耳墜子是因爲新羅流行,這麼一說才注意到他左邊的耳垂確實也留有耳洞,再結合先前他的言行,本就沒甚好感的心裡更是暗自腹誹他證據確鑿無從抵賴。
但蕭武宥卻比她來得沉穩,他沉吟片刻後問道:“林縣丞之女是什麼時候被害的?你與她否舊識?你的金墜子爲何會出現在她的屋裡?”
“大約是四天前!”金井闌瞅了眼裴南歌輕輕咳嗽了幾聲:“嗯……那個……我同林縣丞的女兒林菊楠是相好不假,但也就只在現下的這間院子裡親熱過幾回,還都是你情我願……這金耳墜我已丟失許久,因工匠這幾日不在,一直都沒能補上,不知爲何會落在林菊楠閨中。”
“你是什麼時候發覺你金耳墜不見了?”蕭武宥眉頭深鎖。
“大約五、六天前!”金井闌想了想道:“那時候也是正是我最後一次見着林菊楠。”
“你見她同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還能做什麼?”金井闌攤手:“不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嘛……她還和我說她爹有意要替她許戶人家,一直逼着我快些娶她,可我並不打算娶她,所以就同挑明話各走各路。”
“無恥!”裴南歌憤憤站起身來:“你就是玩弄她的感情!”
“話可不能這麼說!”金井闌又道:“小娘子,情愛一事本就是你情我願、你來我往,合則聚、不合當然得散,你若是不明白,不妨和我試試,興許就明白了。”
“不必!”蕭武宥揚手止住他的話:“她還小,這些事還是不勞金兄費心。”
金井闌若有所思看了眼裴南歌,笑着點點頭道:“也好,這些事還是留給你親自來。如果三日之內你們替我沉冤,快雪時晴帖定原封奉還。三日之後,新羅來接我的船應該已到中原,如果你們無能爲力,在下也只好遺憾抱着御賜的拓本回歸故土。”
蕭武宥輕笑:“中原廣袤,金兄你還是將秀麗河山都看遍了再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