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樂二年十月二十七,‘甲不開倉財務耗盡,申不安葬鬼祟入房‘。
今日便是交趾同知龐浩,爲其妻弟王通所舉辦的葬禮之日。
自從三日之前交趾城中發生了那場重大的血案之後,整個交趾城中就變得風聲鶴唳了起來,幾乎每日都會有縣衙乃知府衙的衙役們,穿梭在交趾城中,對於那些新到城中,或者往常就有案底在身的人,進行重點盤問。
原本百姓們對於今日之事多少還有些驚訝,但是更多的卻是高興以及解脫。
要知道,王家原本在交趾城中是大戶,只是王老太爺及王夫人,因爲被交趾城外的山匪給誤殺了,王家就此衰敗了下來,若不是後來王悅的丈夫龐浩升任爲交趾同知的話,怕是王家便會就此銷聲匿跡了,畢竟這在交趾城中很平常。
王通這貨,以前是仗着王家的勢,在城中一向都是作威作福慣了,就算後來王家衰敗下來,也是仗着龐浩的勢,依舊在城中我行我素,看誰不順眼了就上去胖揍一頓,看上哪家姑娘了,就丟上些銀子直接搶回家去……
總之,王通這貨在交趾城中可以說是萬人膩,沒誰待見他,這次王通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交趾城中,百姓們只會彈冠相慶,纔不會在乎到底是誰殺了他呢。
對於今日龐浩爲王通發喪,若是有心人的話,定能將此事給看個透徹。
一者,王家除了王通之外,就剩下了個已經出嫁了的王悅,也就是龐浩的妻子,這樣算起來的話,能夠爲王通發喪的人,除了王悅之外也是沒了別人,這也是龐浩爲了給自己來博取一個好名聲吧,說不準朝廷知道了,還會嘉獎呢!
這二者嘛,其實就是爲了斂財,這前來祭拜之人,總不能空手來參加葬禮吧?所謂人生兩大事,出生和死亡,不能出生滿月的時候送錢,死了就不送了吧?到時候不論是誰來祭拜王通,看在龐浩面子上,總歸會送上一份賀儀的。
所以,一大早的,交趾城王府之中就已經佈置了起來,原本碩大的王家府宅,在主人死後就變得有些空蕩下來,好在龐浩及時出面即將王府給打理了起來,不僅到處掛滿了白色的挽布,就連正堂都已經被佈置成了靈堂。
倒黴的王通不學無術,雖說成過一次親,但是沒過三個月的時間,這貨就把新娘子給休了,給出的理由也讓人哭笑不得,竟然是感覺成親過日子很無味。
這種理由,縣衙是不會同意休妻的,可誰讓這傢伙的姐夫是龐浩呢?新娘子就這麼被不明不白地休掉了,而且更可悲的是,兩人相處了三個月的時間,竟然沒有留下種兒,這也讓靈堂之中的孝子賢孫們變得尷尬了起來。
因爲此刻跪在靈堂之中的孝子賢孫們,都是龐浩花銀子僱來的,至於龐浩的兒子龐忠孝,以龐浩的性格,是斷不會讓他兒子來給妻弟抗‘幡‘的。
……
說起來,這死人發喪,其實和新人結親一樣,誰都希望在紅白事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畢竟這種事情也是展示人脈的時候,誰都不想被瞧不起。
這不一大清早的,就已經有各種小商販們來到了王府大門兩邊外七八丈的地界兒,沿着這條東西貫通的寬敞街道,鋪開了自己的攤位,或是賣小吃早點的,或是賣糖人、小玩具的,更有甚者,竟然在街道兩旁賣起了輓聯和紙錢。
有了這些小販的引動,原本就有着湊熱鬧‘傳統‘的交趾城百姓們,從交趾城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或是吃着小吃,或是帶着孩子們,在那些小攤位前滯留。
原本寬寬敞敞的街道,因爲這些小商販以及交趾城百姓們的涌入,變得極其狹窄,若不是因爲後來龐浩見街道竟然都快被堵滿了,派人前往清理的話,怕是那些前來祭拜王通之人,連這條街道都進不來,更不要說祭拜什麼的了。
在一切都處理好了之後,王府之外已經站了兩排,合共二十多個身着白色孝子服,手中還拿着一條白色短棍製成哭喪棒的青年人,他們是龐浩所豢養的打手,因爲王通府上的人手不夠了,龐浩將他們全都給拉了過來,維持秩序。
此刻,作爲王通的姐夫,龐浩腰間也是需要纏上一條寬大的挽布的,爲了迎接祭拜之人,龐浩可以說是擺足了面子,一大早地就在大門口等待着。
“哎呦,李兄,你怎麼也來了。”時間纔剛過了卯時四刻,當一行騎着棕黃色馬匹的人從街道口縱馬而來的時候,龐浩眼睛一亮,甚至親自上前幾部來迎接。
“哈哈哈,龐大人,通老弟再怎麼說也是我兄弟,前幾****不明不白地被殺了,我這做哥哥的,說什麼也是要來看一眼的。”騎在最前頭棕黃色高頭大馬上的,是一個身高足有九尺的壯漢,不僅身形魁梧,看臉上的表情也很兇悍。
“那在下還真是要謝謝李兄了。”龐浩向這壯漢拱拱手,嘆道:“我這不成器的弟弟,死了都不讓人省心,還給我留下一大攤子的事,想想還真是棘手呢!”
唰!
一個漂亮的落地,那壯漢從馬上一躍而下,對龐浩說道:“龐大人都感覺到棘手的事情,想必定是極其麻煩的!我李廣在這交趾還算有些能量,若是龐大人有什麼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可一定要說話啊,李廣定竭力相幫!”
李廣!
不要誤會了,這傢伙可不是大漢的那位飛將軍,而是交趾排名第三的惡匪!
李廣的勢力範圍在臨近廣西的地界,那裡有一片山名曰清風山,聽起來是一處青山綠水的好去處,可實際上卻被李廣霸佔了十年,過往的商賈、鏢局,甚至就連朝廷運送貢品、貢銀的官兵隊伍,都曾經被他們打劫過,死在他們手中的百姓和官兵、衙役們不在少數,可以說是兇危赫赫、惡貫滿盈!
這樣的惡匪,竟然親自來送王通一程,真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何關聯!
“謝李兄好意了,在下若搞是不定的話,定會派人去請李兄幫忙。”龐浩可不是死板的人,在不確定目標的情況下,他可不會把話給說滿了,以免難以收場。
“好!”李廣點點頭,伸手一指後頭的兩個手下,道:“你們,去把後頭馬背上的東西擡進府裡去,那可是老子送給通老弟在下頭的打點開銷,都小心點。”
“是,廣爺!”手下們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從馬背上擡下東西來。
“我道是誰竟然如此大方呢,原來是你李廣啊!”就在李廣邁步就要進入王府的時候,一道充斥着譏諷的聲音從後頭傳了過來,只是那聲音聽起來有點尖細。
“死太監,我就知道是你!”聽到聲音,李廣扭頭看去,便見一個身材精瘦,身高不足六尺,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領着十來名手下來到了王府門前。
“蔣兄!”龐浩也是認得來人的,見到那老白臉之後,連忙拱手道:“沒想到連蔣兄都來了,有失遠迎,真是有失遠迎,還請蔣兄莫要責怪在下才是!”
“龐大人說得哪裡話,通老弟去世了,龐大人以及龐夫人莫要太過傷心了。”老白臉上倒是滿帶着哀傷之色,“通老弟在世之時,我等也曾一起把酒言歡。不曾想,這才短短的幾月時間不見,竟已是陰陽兩隔,哎,世事無常啊!”
“你這死太監還真是虛僞,明明不過是和通老弟點頭交情,還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我若是你的話,早就羞愧地拿刀抹脖子了!”對於老白臉此刻所表現出來的哀傷,李廣可是看不過去了,直接冷嘲熱諷了起來,遣詞造句毫不客氣。
“李廣,你我之間仇怨極深,不過今日乃是通老弟的出葬之日,你是不是能夠適可而止呢?”老白臉瞥了李廣一眼,略帶歉意地對龐浩說道:“不好意思!”
“蔣斯軒,你個死太監還有臉說?難道今日之事不是你挑起來的嗎?”李廣本就是一爆裂的脾氣,聽到蔣斯軒的話後,暴跳如雷:“你他娘地是不是想開戰?”
蔣斯軒,又是一個大人物,交趾城排名第二的惡匪,早些年的時候,因爲爭搶地盤以及某些私人恩怨,蔣斯軒與李廣結成了死仇,除非兩人之間有一人死了,否則的話,決無化解可能!
“李兄、蔣兄……”龐浩頭一下子就大了,原本在向兩人發帖子的時候,他的想法是能來一個就不錯了,可誰想到這對冤家對頭竟然全都來了,而且還互相懟起來了,這不是要人命了嘛?可千萬別在這大門口動手了啊!
“李廣,就憑你現在的實力還不能與我匹敵,我勸你做事之前還是好好動動腦子吧!”蔣斯軒冷哼了一聲,再次與龐浩示意了一下,帶着手下就進了王府。
“這死太監,還是那般狂妄自大!”瞧見蔣斯軒的模樣,李廣有些無趣地搖了搖頭,道:“龐大人,我就先進去給通老弟上柱香,免得又被這死太監嘲諷!”
“呵呵,李兄請進!”龐浩還能說啥,只能是微微點頭,命下人爲其領路。
“呼!”眼瞅着李廣也進了府,龐浩終於送鬆了口氣,這兩人還真是麻煩啊!
“老爺,您把這兩位爺請來,就不怕被知州大人知道了,將他們給抓起來嗎?”對於這兩位的出現,作爲龐浩的管家,龐文這心裡頭也是捏了一把汗。
與他們家老爺龐浩以及交趾知府羅東不同,對於這交趾境內的惡匪,張展鵬一向都是持剿滅的意見,當初剛剛當上知州的時候,張展鵬更是曾經滅淨了交趾境內的山匪,在當時可以說是震驚朝野,就連洪武爺都曾欽賜其‘勇武知州‘之名。
只是在後來的時候,不知發生了何事,張展鵬變得低調了起來,這才致使交趾境內的惡匪重新崛起,不過因爲有張展鵬的存在,這些惡匪除非有什麼大事,否則的話,他們是不敢隨意來交趾城的。
“龐文啊,這件事情你不必在意,在給這些人發帖子的時候,本官就已經上稟過知府大人了,有知府大人的授意,想必張老就算先要對他們動手,也要好好地掂量掂量了。”本就要因爲對付朱鬆之事,對張展鵬不滿地龐浩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別忘了,這個交趾城還不是張展鵬的,他現在還只是個知州!”
“老爺說得是。”龐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只是這笑容似乎別有意味。
“行了,你也別愣着了,拜祭之人陸續來了,安排去請的拉唱伶人,讓他們鬧騰起來!”龐浩看了看頭頂漸漸升起的太陽,可是安排祭奠之事。
……
等到了巳時三刻的時候,陸續前來拜祭之人已經超過了兩百人,這些人有交趾的各路豪強惡匪,有交趾的一衆文武官員,就連廣西都有人錢來拜祭。
從這幾方來人的官職和地位來看,龐浩的人面還真是廣啊!
“哎,我聽說通少爺不幸離世了,今日特來爲通少爺上一炷香!”就在拜祭都快結束了,龐浩開始安排下人們準備午膳的時候,朱鬆領着朱有爝他們來了。
“請問你是誰?沒有請柬的話,我是不會放你入府祭拜的。”
門口,管家龐文是見過朱鬆的,而且龐浩安排縣衙的人去對付朱鬆,也是龐文跑的腿,此次眼見着朱鬆竟然不請自來,他自然是攔着不讓進了。
“哎,我說你這人怎麼這般說話?”朱倒是沒什麼,朱有爝可是不幹了,“你這是有人過世,爲了對過世之人表示尊重,但凡有人前來祭拜,都應該掃榻以迎纔對,你這怎麼往外轟人啊?”
龐文是鐵了心不放他們進去:“這位小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沒有我們家老爺遞出的請柬,我是不會放你們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