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狗賊
登聞鼓響。
皇帝必須召集滿朝文武公開審理此案。
基於上一次中山侯敲響登聞鼓,而且就在前不久,所以滿朝文武也算是有了經驗,一聽到這鼓聲立刻就放下手頭所有事情,然後急匆匆地趕去參加朝會議事。
然而等他們抵達之後,卻是一個接一個地傻眼了。
因爲這次敲響登聞鼓的人,依舊還是那個該死的狂徒莽夫,大明中山侯!
不是你有病啊?
沒事兒把登聞鼓敲着玩啊?
這登聞鼓要敵兵來圍城、太子薨逝這些等重大事由才能擊鼓敲響啊,不然敲響此鼓者先廷杖三十!
就算你中山侯身體好,也不能這樣天天敲着玩吧?
羣臣一看到滿身血污的大明中山侯,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如果有的選擇,他們恨不得一刀捅死這個搞風搞雨的混賬東西!
上一次,這個狂徒莽夫敲響登聞鼓,然後將內閣首輔李東陽勾結權閹劉瑾一事和盤托出,致使李東陽瞬間淪爲衆矢之的,別說什麼繼續做內閣首輔了,他現在享受着和劉大夏一樣的待遇,雖然致仕了但不能歸鄉,時刻等待着皇帝陛下的清算!
這一次,這個狂徒莽夫又想幹什麼?
在場朝臣,那都是宦海沉浮十幾二十多年的人精老狐狸,沒一個是簡單貨色。
他們自然看得出來,這個狂徒莽夫又準備搞事情了,不然那三十廷杖難道是白挨的不成嗎?
湯昊渾身是血地走進大殿,刺鼻的血腥味讓羣臣本能地皺了皺眉頭。
朱厚照見狀立刻怒斥道:“中山侯,你這是怎麼了?何故又敲響那登聞鼓?”
湯昊跪倒在地上,滿腔悲憤地開口道:“陛下明鑑,臣自奉命平定叛軍以來,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怠慢!”
“然而這些叛軍狡猾異常,知道戰力不可與我京軍戰兵匹敵,所以一直四處逃竄作亂,臣憂心國事不敢放縱,一直試圖將其剿滅,奈何人不遂天願,這些該死的反賊竟然流竄進了山東境內。”
“臣當然猜測到了這羣反賊的目的,他們是想進攻曲阜然後以此爲要挾,試圖逼迫臣等退兵,因此臣日夜兼程地率領大軍趕往曲阜,可是誰曾想……誰層想……那孔家人面對反賊威脅,竟然主動開城投降啊陛下!”
此話一出,滿朝譁然!
羣臣頓時議論紛紛,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畢竟那可是聖人血裔孔家人啊!
他們可是文壇領袖,士紳表率,怎麼可以直接就投降了反賊呢?
一時間,整個大殿內嘈雜不已,更有甚者提出了質疑。
“中山侯,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刑部尚書閔珪冷聲喝道:“孔氏乃聖人血裔,一向遵紀守法,深受天下士紳敬重,怎會做出如此……”
閔珪話還沒有說完,湯昊就將矛頭對準了這位刑部尚書。
“閔尚書,難道本侯敲響登聞鼓,還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不成?”
“孔家人投降開城獻降,這是反賊親眼目睹的事情,而且本侯還有一封書信,這是衍聖公孔聞韶等的親筆密信,他勒令本侯立刻退兵,放任這些反賊逃出生天!”
話音一落,湯昊便從懷中取出密信,然後遞給了前來五取信的張永。
朱厚照看完這密信後,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
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直接讓張永把密信遞給了楊廷和等人。
楊廷和看過之後,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很清楚,中山侯湯昊今日搞這一出,就是爲了把那孔家人往死裡整,不但要屠了他們,還要他們揹負千古罵名!
自此以後,孔家人就是一個尋常士紳,不會再有什麼聖人血裔的光環了。
還提什麼聖人血裔?
有這麼卑鄙無恥下作惡心的聖人血裔嗎?
“這封密信是真的!”
“確實是出自衍聖公孔聞韶之手!”
“諸位如若不相信,可以自行前來驗證!”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
吏部尚書王鏊、禮部尚書張升、刑部尚書閔珪等人紛紛上前,認真查看着這封密信中的字跡。
那衍聖公孔聞韶好歹也是士林大家,文壇大儒,所以他的作品多如牛毛,隨隨便便都能找到一副,與眼前這封密信對比。
所以哪怕羣臣心裡面再如何不願意接受,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這封密信確實是真的,確實出自衍聖公孔聞韶之手!
也就是說,這位當代衍聖公爲了苟活,幫助反賊勒令中山侯退兵,僅僅只是這一點,就足夠令人作嘔了!
你好歹也是當代衍聖公,文壇領袖,就不能他媽的有點骨氣嗎?
反賊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你平日裡倡導的忠君愛國、捨生取義呢?
全他媽被伱吃了嗎?
一時間,大殿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正當這個時候,閔珪卻提出了不一樣的看法。
“有沒有可能,這個時候衍聖公正被反賊威脅,所以才逼不得已寫下了這封密信?”
聽到這話,羣臣頓時又振作了起來。
對啊,肯定是這個原因!
刀都架在脖子上面了,那就是形勢所迫,不得不低頭嘛!
要真是這樣的話,其實衍聖公孔聞韶的行爲還可以理解,畢竟是人都怕死,面對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以原諒嘛!
湯昊卻是嗤笑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響徹整個大殿,瞬間就吸引了羣臣憤怒得目光。
“陛下,這封密信,乃是衍聖公孔聞韶之子孔貞乾親自送來臣的大營,所以孔貞幹也是目擊者,他比誰都清楚,曲阜城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就不用逼逼賴賴了,直接傳召孔貞幹上殿就行了。
“傳孔貞幹上殿!”
片刻之後,孔貞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進大殿,然後一板一眼地跪地行禮。
朱厚照見狀忍不住嘴角一抽,野人這狗東西真是把人家給折騰得不輕啊!
昨日他們敲定細節之後,孔貞幹就被投入了錦衣衛詔獄,好一番嚴刑拷打,根本不用多說什麼,這小子立刻就慫了。
所以今日這場實證,關鍵證人孔貞幹,其實是站在湯昊這邊的。
“孔貞幹,對於孔氏遭遇,朕也很是遺憾。”
“但眼下需要你開口,弄清楚當日曲阜城究竟發生了什麼!”
曲阜!
聽見這兩個字,孔貞幹頓時身子一顫。
他好似回想到了什麼,然後滿臉驚恐地脫口而出。
“當日反賊包圍曲阜城,勒令孔氏三個時辰內開城投降,曲阜城中沒有兵力不能守城,孔氏族老因此提出投降反賊,以保住家族傳承爲先,最後家主衍聖公孔聞韶下令投降反賊,由曲阜縣令孔宗文率衆打開城門請降……”
“但等到反賊入城之後,朝廷官軍立刻就趕了過來,將曲阜縣城團團圍住,反賊讓衍聖公孔聞韶親筆書信一封送與中山侯,我親自去送的信,勒令中山侯立刻退兵,然而中山侯不肯屈服,爲了大明寧肯揹負罵名,下令強攻曲阜……”
“後反賊見衍聖公書信沒有任何效果,一怒之下屠了整個孔氏,等到中山侯率軍殺入城中的時候,孔氏已經被反賊屠戮一空,反賊還想要燒燬孔廟和孔林,幸虧被中山侯給攔住了……”
聽見這些震撼人心的話語,所有朝臣全都愣在了原地。
這一次,連閔珪都說不出話來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孔貞幹說的都是假話,可是他說的太過真實了,真實到聯合那些孔家人平日裡的做派,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真的。
這些孔家人自詡爲聖人血裔,自視甚高囂張跋扈,屬於是拿鼻孔看人的典範!
與孔家人打過交道的人都清楚,這就是一羣仰仗着先祖功績的蛀蟲米蟲!
所以孔家人會做出這種事情,簡直不要太正常了!
只是這些話,不該從孔貞幹嘴巴里面說出來啊!
他這一開口,無異於是給孔氏判了死刑!
投降反賊,還順從反賊,勒令官軍退兵?
你孔家人好大的面子啊!
真把自己當成大明王朝的主人了嗎?
老朱家纔是大明王朝的主人,纔是這江山社稷的主人!
果不其然,正德皇帝聽後勃然大怒,氣得拍案而起!
“真是混賬至極!”
“朝廷鑑於至聖功績,一直對你孔家人給予優待!”
“可是爾等卻做出如此卑鄙無恥、毫無風骨之事,難道所謂的文人氣節全都是個笑話不成?”
孔貞幹身子一顫,急忙伏地請罪。
其餘朝臣面面相覷,最終都長嘆了一聲,盡皆選擇了沉默。
他們全都是名教子弟,他們也有義務守護這些聖人血裔!
可是現在,這該怎麼守?
投降反賊,順從反賊,與謀逆無異啊!
皇帝陛下要是心狠一點,再宰了眼前這個孔貞幹,那孔氏真就是被抄家滅族了!
關鍵時刻,還得看楊廷和。
嗯,人家早就跟皇帝陛下通了氣的,所以現在也不怕。 “陛下!孔氏畢竟是至聖先師的子孫血裔,朝廷不該對他們太過苛責,有礙陛下的仁名!”內閣首輔楊廷和當即進諫道。
他這個理由無懈可擊,瞬間引起了一衆朝臣聲援。
大家也全都看明白了,孔氏這次肯定是要倒了,但是還有一根獨苗孔貞幹活着,那就不能苛責了這根獨苗。
然而正當這個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卻冒了出來。
“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中山侯湯昊冷笑道:“就因爲孔家是至聖先師的血裔,他們就可以爲所欲爲嗎?”
“那我大明皇室的功績,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難道還比不過至聖先師的功績嗎?如若不是當年太祖高皇帝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爾等現如今還在異族鐵蹄下面呻吟哀嚎,神州沉淪,遍地膳腥!”
“再者,爾等鼓吹這孔氏功績的時候,可曾考慮過曲阜百姓的感受?可曾有任何一人爲曲阜百姓伸張正義?”
湯昊下次從懷中取出一封奏報,遞給了默契下來取的張永。
“經查,兗州府六成田地歸魯王府,二成歸孔府,還有一成半是官田軍屯,也就是說只有不到半成的田地,纔是真正屬於老百姓的!”
“而曲阜縣城從縣令到縣衙再到田地,全部都歸屬於孔氏所有,朝廷不能從這曲阜收取賦稅,百姓全都淪爲孔氏的佃戶!”
“孔氏一族在這曲阜之地堪稱王侯,曲阜儼然成爲大明的國中之國,孔氏族人貪贓枉法、苛捐雜稅、剋扣財政補貼、爲親友謀利、包養娼妓、嗜賭成性、侵吞官產、公產私用、廣置田產、買賣公文、舉薦唯親、欺壓百姓、霸佔民產……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們可曾過問過?”
“聖人血裔就可以爲所欲爲?”
“聖人血裔就可以奴役百姓?”
“聖人血裔就可以投靠反賊?”
“你們怎麼有臉給這孔氏開脫的?”
湯昊霸氣全開,一人獨對滿朝縉紳。
朱厚照也從來不會落後,直接將矛頭對準了刑部尚書閔珪。
“閔珪!”
“弘治十七年,有曲阜百姓狀告孔氏族人孔令鑑姦污其女,你是怎麼評判的?”
閔珪身子一顫,跪倒在地上,正在思考着辯解之詞。
然而朱厚照根本不給他反擊的機會,直接走到他面前,將那奏章摔到了他臉上。
“正是因爲你們這些自詡愛民的混賬存在,那孔氏纔敢如此猖狂跋扈!”
“既然你們這些名教子弟如此維護孔氏,那要不朕這就禪位給這孔貞幹如何?遂了你們的心意便是!”
說罷,朱厚照就走到孔貞幹身前,硬拽着孔貞幹走向那陛階之上的龍椅。
見到這一幕,滿朝文武頓時全都慌了手腳。
孔貞幹更是被嚇得肝膽俱裂,瘋狂叩頭求饒。
“給朕滾起來!”
“你孔氏不是自詡天下第一家嗎?”
“那朕今日就遂了你的心意,遂了你們這些士紳縉紳的心意!”
見此情形,楊廷和急忙衝出去,跪倒在孔貞幹身前。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臣等知罪!”
內閣首輔請罪,羣臣這才終於反應過來。
一個接一個地跪倒在地上請罪,生怕這個正德皇帝再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
瘋了!
他這是真的瘋了!
要是那孔貞幹真敢踏上陛階半步,那不但整個曲阜會被夷爲平地,他們這些文臣縉紳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會背上欺凌幼主的罵名!
閔珪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臉色蒼白地以頭觸地。
“陛下息怒,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朱厚照聞言這才收回了手,冷笑道:“你當然該死,如若不是念在你三朝元老的身份上,朕今日就斬了你!”
“來人,革除閔珪一切官職官銜,革除其一切功名,逐出京師,永世不得錄用!”
此話一出,閔珪如遭雷擊,羣臣也全都是臉色蒼白,難以接受。
這個懲罰,太過嚴苛了些。
革除一切官職!
革除一切功名!
這也就意味着,閔珪這輩子廢了。
他不能在致仕歸鄉後憑藉官身安度晚年,甚至都不能自詡爲讀書人!
但是,這一次沒人敢提出質疑。
因爲皇帝陛下這是在逼着他們表態。
你們是做老朱家的臣子,還是做這孔家人的臣子?
閔珪能夠表態嗎?
他不能!
自從當年他維護孔氏迫害百姓時,就已經註定了結果!
所以,閔珪只能機械地跪地謝恩,然後顫顫巍巍地起身,黯然離開了朝堂!
這一次,他和孔氏都將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孔貞幹!”
“衍聖公爵位朕可以給你!”
朱厚照看向孔貞幹,冷笑道:“也別說什麼朕虧待孔家人!”
“但是,你們享受着這些優待,那就最好多幹點人事,再讓朕聽到孔氏族人敢奴役壓榨曲阜百姓,朕會讓你知道誰纔是天下第一家!”
聽見這惡意滿滿的話語,孔貞幹嚇得身子直髮顫。
他忙不迭地跪地謝恩,根本不敢說出任何話語。
瞧見這一幕,朱厚照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滾回你的曲阜去!”
“除了祭祀孔聖外,別再多生事端!”
孔貞幹倉皇離開大殿,留下了滿心惆悵的文臣縉紳。
如此醜態,也配做文壇領袖,士紳表率嗎?
真是自作自受啊!
朱厚照解決完了一個孔氏,還是覺得不太滿意。
他看向中山侯湯昊,追問道:“中山侯,爲何要敲響登聞鼓?”
正題來了!
湯昊朗聲回答道:“啓稟陛下,臣在攻破曲阜之後,從反賊口中得知,他們此次起步造反,乃是有人暗中提供軍械甲冑!”
“臣追查之下後,抓住了一個嫌疑人,經過多方查證,此人根本不是什麼商賈,也不是什麼白蓮教妖人,而是有着功名在身的……江南士紳!”
聽到這話,楊廷和臉色大變,羣臣亦是驚怒交加。
江南士紳,掀起了這場叛亂?
這羣該死的東西想幹什麼?
“此人何在?”
“正在殿外!”
“宣!”
湯昊對朱厚照對視了一眼,臉上笑容不減。
當楊廷和的目光傳來,湯昊就跟沒看到一樣。
不付出點代價,就想讓本侯收手,憑什麼?
憑你是內閣首輔嗎?
劉健都不配!
更別提你楊廷和了!
楊廷和目光銳利地盯着湯昊。
直到範文成走進大殿,他這才下定了決心。
這個該死的中山侯,真是混賬至極的東西!
平白賺了自己一個人情,還要趁機打壓一下江南士紳!
那他楊廷和不是白去求情了嗎?
狗賊啊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