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的夏秋註定是一個多事的時節。先是六月秦晉燕三國大戰,以秦晉聯軍的敗退而告終,八月初,朝廷卻又意外地做出了第一個削藩決定,寧王朱權因擅自統兵離開藩國而被朝廷奪去護兵,軍隊交由遼王植暫管,寧王朱權改封南昌就藩。
就在天下人對這兩件大事的驚歎還未消退之時,又一件大事震動了天下,八月初十,燕王以遼東總兵擅自割據高麗爲由,對遼東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燕王朱棣親率十萬大軍攻打山海關,同時,他又秘密命另一員大將張玉率五萬燕山鐵騎出遵化,繞道北面進攻遼東。
一場激戰在山海關爆發,在巍峨雄偉的燕山腳下,山海關巍然矗立,高大厚實的城牆上站滿了遼東軍,約有近萬人之多,他們盔甲鮮明,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手執火銃、長矛,目光冷冷地注視着城下,各種防禦武器佈滿了城頭,數百門新式後膛火炮早已嚴陣以待。
隨着一陣陣進攻的鼓聲響起,巨大的雲梯轟隆隆地向前推進,在其中夾雜着用馬車運載的火炮,在雲梯和火炮之後,數以萬計的燕軍如海潮一般向山海關涌來,他們手執長矛、盾牌,有的拿着弓箭和火銃,每一個人都揹着一袋泥土,向城牆奔來,吶喊聲響徹天地,這是燕軍第一次試探性進攻。
燕軍漸漸進入了射擊圈,城上的火炮突然咆哮起來,白色升騰,數百顆炮彈一齊飛向燕軍,在雲梯中、在敵羣裡爆炸了,雲梯碎裂,吱嘎着倒下,慘叫聲在爆炸聲中迴盪,炸碎的肢體和血塊亂飛。
但遼東軍的火炮並沒有冷卻,緊接着第二波、第三波的攻勢猛烈襲來,開花彈炸裂着、呼吼着,大地在顫抖,大片大片的士兵慘叫着死去,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燕軍抵擋不住遼東軍的猛烈炮火,開始向後撤退了,潮水退下,淹沒了尚來不及發射的火炮,受驚的戰馬拖着火炮跟在奔逃的士兵後面。
二里外的木製眺望臺上,朱棣手執千里眼注視着城上的情形,他的臉色異常陰沉,他已經發現了遼東軍的與衆不同之處,那就是他們的火炮,他們幾乎是在極短暫的時間內連發,根本就沒有冷卻的時間,這在自己的軍隊中是不可想象的,他早就聽說遼東軍發明了一些新式武器,在日本發威,他也幾次派探子去打聽,卻無功而返,遼東軍對此保密極嚴,他們連一件樣品都拿不到。
現在他看到了,遼東軍發明了新式火炮,長年軍旅生涯的朱棣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火炮間隔時間縮短就意味着攻擊威力成倍增加。而且對方是相對佔優勢的防禦,這就使他的攻城更加艱難。
“再攻!”朱棣發出了短促的命令,他還要再看看遼東軍的其他新式武器。
進攻的鼓聲再次震天敲響,三千生力軍添加到進攻的隊伍中,在簡單地列隊後,一萬多燕軍再次如潮水般滾滾而來,他們列成五十隊,每一隊中都用數架長長梯子,勉強可以抵達高聳的城頭,這一次,他們結成了進攻隊列,用盾牌打造成一堵堵防禦牆。
“轟隆!”燕軍的火炮也發威似的怒吼了,數百枚黑漆漆的炮彈砸向城頭,他們沒有用開花彈,而是用實彈撞擊城牆和城門,城牆被砸出了一個個小坑,大片磚皮剝落,但山海關的雄厚抵住了火炮的撞擊,這是洪武十四年才修建的雄關,距今只有十幾年,它年輕的身軀完全能抵禦最猛烈的進攻。
‘砰!’地一聲巨響,一個城垛被炮彈擊碎,磚石橫飛,砸向四周的士兵,最近的兩個士兵粹不及防,被磚石擊中,皆慘叫一聲,蹲了下來,滿臉鮮血。立刻有人將他們擡了下去。
不遠處,一塊碎石落在了李維正的腳下,他輕蔑地一腳踢開,也同樣舉起了千里眼,他已經找到了眺望臺上的朱棣,朱棣也同樣地找到了他,兩個人相隔兩裡,竟不約而同地冷笑起來。
李維正在山海關上佈置了五衛共三萬人,另外,在數裡外的海面上,兩支寶船艦隊近兩百艘各種戰船也已隨時待命,這就是燕軍所沒有的優勢,即使燕軍攻陷山海關,遼東軍都可以隨時把軍隊投向燕軍的背後,事實上他已經知道燕山鐵騎將從北面襲擊遼東,他已派心腹大將韓文森率領六萬軍前往禦敵,他不會和燕山鐵騎正面交鋒,只有守住關隘,燕山騎兵就攻不進遼東,另外已寫信給朵顏部,讓他們守住東面入口,不讓燕軍從建州殺來,即使燕山鐵騎殺進遼東。他也會使用他最先進的武器燧發槍,還有新式火炮來對付燕騎,這還不夠,他還有一招更毒的手段。
“總兵大人,燕軍攻上來了。”士兵的稟報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李維正向城下望去,一隊隊燕軍彷彿巨大的蜈蚣一半,扭動着身軀,向城牆衝來,已經進入了火炮射擊區。
“再加子母炮發射!”他一聲令下,城上的火炮再次吼叫起來。他們新式火炮也就是歷史上的弗朗機,可以更換後膛,不僅射擊頻率更快,更重要是制式裝藥,裝藥量十分精準,避免了炸膛事故的發生,而且遼東火器局又開發出了子母彈,也就是多管火炮,一尊大炮中可以射出五發炮彈,威力更加驚人。
但它唯一的缺點就是射程稍欠,射程稍稍比不上燕軍中的大將軍火炮,但作爲守城,問題並不大,如果有必要,他們也會推出同樣遠射程的長管大口徑火炮。
子母炮的加入使城上的火炮頓時變得更加狂暴起來,鋪天蓋地的炮彈落在燕軍隊伍中猛烈地爆炸開來,巨大的響聲、龍捲風似的泥屑和血肉、叫人透不過氣來的窒息,燕軍如同被割稻草般地一片片倒下,盾牌被擊穿,樓梯被炸得粉碎,但他們已經對死亡麻木了,數以千計的成羣結隊的燕軍在爆炸的縫隙中穿行奔跑,終於衝到了城牆之下,巨大的樓梯搭上了高達六丈的城牆,訓練有素的燕軍開始沿梯攀援,在梯子兩邊,一百多名燕軍向上發射毒弩,掩護登城士兵的衝鋒,另有數百名燕軍士兵合抱着巨大的撞木向大門攻擊。
城上的遼東軍開始出現傷亡,大多是被毒弩所傷。
但是,這畢竟只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投入兵力不足,在城上的遼東軍拋下大量的小型震天雷後,數千燕軍便被爆炸和火焰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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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硝煙瀰漫在山海關上空,戰場上安靜下來,第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以燕軍死傷七千人而告以結束了,而防禦的遼東卻僅僅只傷亡二百餘人,在靠近城牆約一里寬的地帶裡躺滿了燕軍令人恐怖的屍體,幾乎沒有一具屍體完整,而屍體堆上的火依然在燃燒,戰場上充滿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焦臭。
城上的遼東軍用小型拋石機把一個個用牛尿泡做成的水彈打向尚在燃燒的屍體堆,澆滅了明火,這樣,一個時辰後,焦臭味就散發殆盡了。
燕軍的大營紮在三裡之外,用巨大的柵欄包圍,沿大營外圍挖了四條深深的溝壑,裡面佈滿了鹿角、毒蒺藜、地雷等等暗器,另有十六座高達三丈的崗哨樓,崗哨樓裡士兵們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情況。
此刻,中軍大帳裡燈火通明,朱棣正伏案寫一封信,信是給李維正,信中充滿了威脅利誘,先是斥責他不守信用,投靠自己又背叛自己,假如燕軍攻陷遼東,他的全家都會化爲灰燼,但他又留有餘地,如果他現在肯投降自己,與自己合兵一處,共同對付秦晉,甚至一起推翻南方的小朝廷,他就會承諾李維正,他將允許他在高麗稱帝,並將遼東也一併劃給他管轄,也會默許他進佔日本。
這是他做出的最大誠意了,他希望李維正能好好考慮,他甚至不需要他出城投降,只要他把兒子送到北平,就視爲他們達成協議了。
寫完信,朱棣放下筆不由輕輕嘆了一聲,如果有一點點希望,他都絕不會饒過李維正,他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但是他今天親眼看到了遼東軍的犀利,訓練有數,火器威力極大,尤其第二次進攻中他們發射的子母彈,讓朱棣真的心驚膽戰了,李維正到底還有多少新式武器?
他知道李維正有水路優勢,他也看見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大船,和兩艘如小山一般的寶船,他知道即使燕軍攻下山海關,他們也會從水路撤離,等自己北上,他們再重新佔領山海關,把自己關在遼西走廊上。
而且就算自己攻下遼東,李維正還有高麗,還有山東半島,自己費錢費糧,死傷慘重,最後得到了可能只是一片白地,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要地盤,他要的是李維正的軍隊,問題是他能得到嗎?
僅僅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他就知道自己可能連山海關都攻不下來,可是要他這麼退軍,他又絕不心甘。
信已經派人送走了,朱棣揹着手慢慢走出大帳,他默默地望着遠方黑黝黝的山海關城牆和更遠方黑沉沉的燕山,他心中十分沉重,他想起軍師道衍勸他不要兩面樹敵,以免北平面臨東西夾擊的危險,可他卻堅持認爲李維正狼子野心,若不早滅,必成後患,現趁秦晉受挫之機攻下遼東,不僅使他兵力壯大,同時也可去除後顧之憂,雖然他找了很多理由言攻遼的必要性,但他骨子裡決定進攻遼東的原因卻是本來即將屬於他的八萬精銳大寧軍,卻被李維正橫刀奪走了,令他怒不可遏,他不殺李維正,就咽不下這口氣。
而現在,當他發現攻打遼東不易時,他開始反省了,他進攻遼東難道真的是失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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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李維正並不在城內,而在靠近城一里外的碼頭上,碼頭上燈火通明,數百支火把將夜空照得如白晝一般,一艘巨大的遮洋船正停泊在碼頭上,一千多名士兵正在忙碌地搬運軍需物資,一箱箱的炮彈被運下船,一隻只捆着稻草的定裝火炮後膛搬上了岸,碼頭上已經堆積如山,而遠方海面上,還有兩艘滿載軍品的遮洋船正等待着卸貨。
這時,一名士兵飛奔而來,手執一封信道:“總兵大人,燕王有信!”
李維正笑了笑,他上前接過信,把它抖開了,就着火把的光仔細地讀了一遍,信中的威脅利誘使他不由冷笑一聲問道:“送信人走了嗎?”
“沒有,還在等大人回信。”
李維正從口袋裡取出一支鉛筆,隨手在信封上寫道:“我已派人前往太原送信,遼東久攻不下,秦晉兵又至,殿下將如何?耗費錢糧、損兵折將,可是殿下所願?朝廷已削寧王藩國,箭已上弦,將不得不再發,北平空虛,可能敵朝廷二十萬大軍否?”
他把信疊好,交給了親兵道:“把這封信送回去,並帶我口信,戰,李維正奉陪,不戰,李維正恭送,全在他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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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接信走了,李維正找了一塊大石坐下,他自己不由也陷入了沉思,這次他奪寧王之兵,本來以爲朝廷會保持沉默,但沒想到,朝廷居然會下令削藩,他相信朝廷不會不知道,削藩之令一下,意味着什麼,就意味着削藩的正式開始。
看來,朝廷是從秦晉燕三國的衝突中,發現了驅狼吞虎之計並不可行,反而會壯大燕王的力量,他們必然也看出來了,秦晉二王遲早是燕王案上之肉,所以朝廷改變了策略,開始提前動手削藩了,從這次寧王被削藩,就是最好的信號。
那麼,朝廷又會怎麼個削藩法?是直接啃硬骨頭,動秦、晉、燕,還是先撿軟的捏?歷史上是先撿軟的捏,可現在歷史已經被改變了,朝廷還會按舊路走棋嗎?
李維正心中充滿了困惑,他忽然站起身,毅然下令道:“傳我的命令給陳萬里,可以進軍大沽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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