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晚來風急(三)

幾乎是萬壽聖節剛過,新一波彈劾奏摺又堆滿了壽哥的案頭。

壽哥因着生日得了幾件心儀的好玩意兒,這興奮勁兒還沒過,就立時被這些煩擾惹得發了好幾場脾氣。

“彈劾皇后孃家的被打發去河南,還沒能讓他們看清楚?彈劾皇后不成,又來彈劾后妃,他們一天天無正事可做嗎?!”壽哥把那摺子摜在地上,怒不可遏道,“科道言官博名聲也就罷了,欽天監的湊什麼熱鬧?!”

欽天監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等,上奏天象變化是本職,一般都是欽天監先說天生異象,然後纔有科道言官跟進彈劾。

這次卻是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自己上折彈劾了。

他折中表示自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動搖不止,然後非常專業的從星象角度一一分析了天璇法星、天權伐星等星所主異動,直言乃君上輕舉嬉戲、遊獵無度、廣營宮室以及后妃不遇其寵等以至然耳。

最後提出訴求——伏望皇上祗畏天戒,安居深宮,絕嬉戲,禁遊獵,罷弓馬,嚴號令,毋輕出入,遠寵幸,節賞賜,止工役,親元老大臣,日事講習,克修厥德……

“八月初就星動,動了倆月他才說?!早作甚麼去了,難道不應治他個失職之罪?”壽哥冷笑道,“所求倒恁是齊全。說到底就是隻想讓朕呆在深宮中,讀書讀書死讀書!朕又不考狀元,讀那許多書做什麼?朕看他們書讀的倒是多,卻一個兩個都讀壞了腦袋!”

壽哥也是着實受夠了,他別說出宮去打獵,就是在宮內劃個船都能被御史彈章寫出花兒來。

沈賢妃不過是進了只鸚鵡,尋常富貴人家誰家廊下不掛上幾隻?倒被外臣彈劾如何如何不賢。

他不過十五六歲少年人,哪裡受得了如四大皆空的老和尚一般的生活。

而且,壽哥非止不喜讀書,更是有一層隱憂,卻是與誰人都不能說的。

自他登基以來,這些文臣就頻頻彈劾他的親近宗室、內官,更直斥於他,口口聲聲讀書讀書,然他作爲天子去讀書,這天下由誰來掌?

說甚麼垂拱而治,不過是內閣元老大臣哄他作受人擺佈的牽線木偶罷?

當國家大事皆出自“賢臣”之手,這“賢臣”可還是賢臣?!

此時他既生疑心,便是瞧着這些文臣各個都不順眼。

一旁侍立的丘聚不等劉瑾開口,便搶先一步道:“萬歲爺,此人萬不可饒。正因着是欽天監,若由着他這般信口開河妖言惑衆,恐有無知愚人信以爲真,釀成大禍!奴婢請以東廠緝捕此人仔細審來,可是受人唆使,意圖不軌……”

后妃、遊獵也就罷了,與他無干,可這“節賞賜”就連着織金彩叚,還是落在崔杲求鹽引那樁事。

劉瑾也不去揣測丘聚的小心思,只斜眼看着他,暗暗冷笑,一言不發。

果然,很快小皇帝就轉過頭來瞧向劉瑾,目光似有相詢之意。

劉瑾心下大爲得意,勿論如何,皇上總是要問他意見的。然面上卻着實嚴肅,他一躬身道:“奴婢也以爲當嚴懲。”

看着小皇帝挑高的眉頭,丘聚偷偷覷過來的目光,劉瑾肅然道:“先有御史杜旻膽大包天無中生有彈劾皇親,今又有欽天監楊源假借天意而責皇妃,此等人爲博名聲到如此地步,絲毫不顧體統尊卑,奴婢以爲,當以嚴懲,以儆效尤。”

壽哥點點頭,剛待開口吩咐丘聚,聽得劉瑾道:“奴婢請使這羣人知道知道廷杖的厲害。”

壽哥一呆,下意識道:“廷杖?”

因弘治帝仁厚,廷杖在弘治朝一度禁用。壽哥雖也曾怒極說過打板子的話,卻並沒有真的想動用廷杖。

劉瑾正色道:“正是。這些人,得了廷杖,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甚至覺得得了廷杖便名揚天下,成了大大的名士,這纔有這許多人爲博名而危言聳聽。奴婢以爲,正當打掉他們這些僥倖之心,讓他們曉得進退。”

壽哥涼涼一笑,“正是,這些博名之人危言聳聽,當教訓一二。劉瑾,此時便交與你了。”

劉瑾忙躬身領命,任丘聚在旁邊咬牙切齒,也不去看他一眼。

丘聚心裡罵了幾個來回,臉上仍陪着笑,殷勤伺候着皇上,直到劉瑾把要稟的事兒都稟報完回去司禮監,丘聚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丘聚正是想着與皇上說一說那鹽引之事。

劉瑾卻並不理會他要做什麼,兀自出來。現下還不是收拾丘聚的時候,若內官之間自己殺將起來,只恐讓外臣坐收漁翁之利。眼見文臣彈劾逾急,還當先料理了“外患”再說,

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抓住個把柄,又得了皇上許可,劉瑾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要給文臣個震懾,叫他們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不要渾咬一氣。

然翌日朝會,沒等劉瑾找到時機說楊源之事,皇上一句崔杲的鹽引,便引來了三位閣老齊齊發聲。

當時是壽哥表示織金已行開工,且崔杲所討乃是去歲剩餘未支鹽引,去歲既已批與他,自當撥付。

未料戶部沒言語,卻是內閣首輔劉健先一步出來說話。

“先帝深知鹽法其弊,親命臣等議擬施行,然龍馭忽升,事功未就。皇上登基以來曾頒明詔痛革弊端,亦令臣等分投清理,天下傳誦稱爲聖明。”劉健陰沉着臉,聲音卻頗爲高亢,顯見不滿已極。

他原就是那爆碳性子,兼之四朝元老、內閣首輔的身份,說起話來便是毫不客氣。“行織造之命,生財之源既塞,蠹財之弊復生!!臣等若坐視,惟負先帝面託之重,亦且虧皇上新政之明!”

一口一個先帝,一口一個顧命,小皇帝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話音剛落,閣老謝遷立時出列接口道:“太監崔杲奏討引鹽不過變賣銀兩,皇上既說是去歲批與他的,直叫戶部支與價銀也就是了,還更爲輕省。若仍給鹽引聽其支賣,必夾帶數多。作弊射利之人因而附搭,則鹽法之壞愈甚。不止清理之官殆爲虛設,東西困敝之民恐生不測,西北兵荒之急何以應之?臣等之憂尤不止此。臣等伏望皇上收回成命,止照原擬給與價銀,織造則供應不乏,而鹽法可行。”

時人稱“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

內閣三人中,李東陽最爲多謀,劉健最爲果決當機立斷,而謝遷則是才思敏捷,最爲能言善辯。

朝堂奏對,劉健脾氣過於火爆,三兩句就可能將話說死,而李東陽則太過溫和,易被咄咄之言壓住氣勢。唯謝遷侃侃而談,有理有據,有犀利有圓滑,讓人辯駁不得。

此一番謝遷既說出了亂許鹽引、私賣夾帶是鹽法之壞的根源所在,提醒了皇上鹽引有安定百姓、安定邊軍的重要性,又以許價銀使皇上織造之命得以推行,皇上的面子也照顧到了。

一時自李東陽以下諸臣無不附議。

壽哥心知這是內閣商議的結果,先當頭棒喝,再退而求其次。越是這樣,他心裡越是膩歪,再有昨日丘聚的扇風,言說若許了價銀,以戶部近來作爲,不知何時銀子才能撥付,嘿,這織金彩叚十之八九織不成了。

這像是給皇帝個臺階下,實則就是緩兵之計,就是不準備讓皇帝金口玉言作數。

“戶部可有銀子可付?”壽哥冷冷問道。“還是給鹽引便宜些吧?”

李東陽還兼着戶部尚書的銜,當下出列表示可一半兒給鹽引,一半兒給價銀。

又退一步。壽哥笑意愈冷,問道:“既與半價,何不全與鹽引?”

劉健朗聲道:“戶部亦是爲朝廷撙節用度!”

壽哥心下冷笑連連,板起臉來,道:“既欲節用,不當把銀子留在庫裡,以備應急之需,鹽引給他自行變賣,豈不兩便!”

“皇上,臣等所言夾帶非是虛言恫嚇,這價銀有限,不若鹽引之費之多!”李東陽緩聲嘆道:“引一紙便夾帶數十引,以此私鹽壅滯,官鹽不行。皇上,先帝臨終銳意整理鹽法,正是今日急務,不可不爲遠慮啊。”

壽哥挑了挑眉,道:“說到底是恐有違法勾當。那可責令地方監督,若有夾帶事,自有朝廷法度處之。”

李東陽搖了搖頭,依舊嘆息道:“皇上不知,此輩若得明旨,即於船上張揭黃旗,書寫‘欽賜皇鹽’字樣,勢焰烜赫,莫說鹽商竈戶,便是州縣官吏酬應少誤都會被辱,然畏其勢,多半隱忍受之,誰又敢呼冤!如何監督?所以不若禁之於始。”

劉健、謝遷等亦朗聲附議。

劉瑾等一干內官臉上都是微微變色。

壽哥看着衆人,默然不語,就在衆人以爲小皇帝納諫之事,忽聽他道:“先生,天下事豈專是內官壞了?十個人中也僅有三四個好人,壞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輩與朕歷講史書,如何不知?如何有先入之說。”

他目光掃過一臉不善的劉健、面色沉凝的李東陽、似要辯駁的謝遷,涼涼道:“戶部有銀子,就全數撥了。若沒有,半價鹽引與全價鹽引,所引禍事都是一般,那就全與鹽引,爲戶部省些銀子罷。戶部如今虧欠宮裡的可還沒補齊,已是讓朕等了月餘了。”

壽哥俯視着下面衆臣,緩緩問道:“戶部可還有銀子?”

劉健臉色難看至極,瞧了一眼李東陽,李東陽則躬身道:“鹽引事,請陛下容臣等再議。”

壽哥只揮了揮手,表示應了。

諸臣因此事竊竊私語,有些欲有話說的,見此情況也都暗暗嚥了回去,如此一來,朝中再無他事可奏,便即退朝。

內閣值房之中,劉健怒火難消,也不理會送上來的茶水,兀自拍案,震得盞蓋噠噠直響,道:“自然是順旨之言易入,逆耳之言難受。然帝王當從諫爲聖,拒諫爲失,國家治,亂常必由之……”

李東陽本是端起茶來啜飲,聞言忙撂下茶盞道:“首輔息怒。陛下猶年少,還當緩緩引導之。”

“還待如何緩緩引導?今文武公卿臺諫合詞伏闕,皆謂鹽法不可壞,皇上又怎樣說?!”劉健怒道,“此雖一事,關係最重,我等豈不知順旨者有寵,逆耳者獲罪?若貪位戀祿,殃民誤國,則不獨爲陛下之罪人,抑亦爲天下之罪人,萬世之罪人矣。”

這話說者無意,卻是把因脾氣溫和而顯得態度曖昧的李東陽也捎帶進去了,李東陽也不便再開口相勸。

內閣三位之間暗裡也不乏爭鬥,然面上總要一團和氣,且這等時候,謝遷也必是開口說上幾句的。

只是,他剛說了“首輔”二字,外面便匆忙跑進來個小內侍,顯見十分惶急,一骨碌滾到地上跪下,急聲道:“老先生們,徐公公讓小的來報信,錦衣衛往欽天監拿了五官監候楊源,往午門行廷杖十記。”

三人皆是大驚,忍不住站起身來。

這是正德朝的第一場廷杖。而因弘治皇帝仁厚,上一場廷杖,還是在成化年間。

劉健與謝遷都下意識去瞧李東陽,那楊源正是李東陽門下。

李東陽本已擡步要出走,忽頓住腳,問道:“以何緣由拿人?”

那小內侍呆了一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似是飛快思索了一下,擡手就給自己一個嘴巴,帶着點哭腔道:“小的急着報信,沒聽仔細,像是,像是……說……說,說假借天象,妄議後宮,失人臣本分……”

劉健皺眉,道:“荒唐。”

謝遷卻道:“……楊源還是造次了。”

其實這次楊源不過是打了個頭陣,因這歷來勸諫總歸是要拿天象說事兒的。

只不過楊源也確實精於占候,見天有異象常憂形於色,一時沒忍住,洋洋灑灑將所知一一展現,也沒顧忌什麼後宮不後宮的。

且,大抵,他覺得不過是個宮妃罷了,沈賢妃家是往上數三代最大才一個四品官的人家,現今毫無權勢可言,不足爲懼。

卻是不想讓人拿了這漏子。

“身爲人臣,雖忠心進諫,然言及後宮,仍有不妥。”李東陽臉色雖不好看,卻緩緩抽回腳,又坐下了,淡淡道:“十杖,不算冤。”

言下之意卻是,廷杖十下,實在不算多。

成化朝的廷杖,其實也旨在示辱而已,厚綿底衣,重毰迭帊,保護措施做得委實不錯,便是幾十杖,也不過是臥牀數月,便即愈痊。

如今只十杖,可見皇上不過是羞辱他一番,出出氣罷了。

而於楊源而言,許是算個教訓,更大的,是給了他個揚名立萬的機會。一受廷杖,雖見辱殿廷,然在仕林間卻是名聲大噪,今日便是貶官,他日再復出便會身價倍增。

於李東陽,也算又得一員干將了。

劉健與謝遷自然也想通了此節,便也坐下來,打發了那小內侍,飲茶不提。

三人轉而又掄起鹽引之事如何應對、秋汛過後幾處賑災等等諸事。

直到下衙,謝遷乘轎回府途中,才聽人來報,楊源受杖擡回家後未及便一命嗚呼。

*

謝府,書房密室內

“閹豎恁的猖狂!”年輕的謝丕一臉憤憤,捶着桌子怒道,“定是劉瑾那廝動了手腳!!”

往常三十杖、六十杖都打不死人,蓋因那些常打板子的錦衣衛手底下都是有數的,沒有人特別吩咐,都是從高舉輕落,傷皮不傷骨的。

這次十杖就能把人打死,簡直駭人聽聞,說沒動手腳鬼都不信。

一個幕僚道:“必是如此。學生聽聞那起子人都是拿西瓜練杖,練到純熟時,能使瓜皮不破而瓜瓤盡碎的。只怕這次楊大人便是內腑受傷了。”

另一幕僚也接口道:“天子仁德,原是十杖略略懲戒罷了,卻被劉瑾這等小人鑽了空子,用陰險手段害了楊大人。劉瑾此人如此心狠手辣,如何能讓他再在聖天子身邊!”

屋內四五個幕僚紛紛點頭應是。

本身,驅逐這些引得天子嬉戲無度的閹豎就是他們的目標,如今這些閹豎竟然還敢向文臣下黑手,那是更不能容了!

“叔父……”謝丕走上前去,向謝遷喚道。

雖則他是謝遷親子,卻是早年就被過繼到謝遷早逝的長兄名下,如今雖住在一處,卻是要依着規矩稱呼的。

謝遷諸子中,也只謝丕最爲聰敏,可商大事。

謝遷一直面沉似水,聽着衆人議論紛紛並未說話,此時謝丕上前直言,他擺擺手道:“劉瑾劣跡斑斑,然此人深得皇上信重,不是輕易能被攆出內廷的。且內廷之中,東宮舊人如張永、高鳳、丘聚之輩,皆是一般貨色,走了一個劉瑾,焉知旁人不會再生事端?”

立時就有幕僚道:“閣老所言是極!除惡務盡,要攆,就要把那幾個囂張跋扈的統統攆去,聽聞他們八個自東宮出來的,竟還有個名號叫甚‘八虎’,必要將這‘八害’除了,方能還內廷一片清淨!”

謝遷默不作聲,似是默認。

只是心裡不免嘆氣,根子還在皇帝身上,若是小皇帝如先皇一般,能約束內臣、廠衛,有沒有劉瑾這樣的人又有什麼干係。

然作臣下的,能將皇上怎樣,也只能力諫除去奸佞內官罷了。

謝丕則皺眉道:“無論如何,劉瑾都是賊首,他兇相已露,是萬萬不能讓他再禍害朝堂了。司禮監現下有王嶽,尚還能管束一二,然王嶽終是上了年紀……還當速速攆了劉瑾纔是,既攆了賊首,餘下七賊便好收拾了。”

衆幕僚又齊聲附和,又有人獻策,如何以楊源之事參劾劉瑾,如何再抓劉瑾漏洞等等。

謝遷只聽着,未作一聲。

忽然書房外有叩門暗號,謝丕出去聽了傳稟聲,乃是謝府大管家親自過來。

謝遷知無要事大管家不會親來,便即出去,領人往耳房內室去。大管家行了禮,起身站到謝遷身側,附耳說了幾句。

謝遷大爲驚詫,奇道:“他這是何意?”略一思索,微微一笑,道:“倒也妙。”便吩咐管家道:“將人領去西路佛堂。”

謝遷再入密室,散了衆幕僚,卻叫謝丕留下,道是待會兒往西路佛堂去。

謝丕微微詫異,說是西路佛堂,其實同樣是防廠衛耳目的密室,並且,比書房間的密室更爲隱秘的所在。

可見,是要見非常機密之人了。

謝丕滿心好奇,只是已出了書房密室,在院中生怕隔牆有耳,不好隨便問出口,只忍耐着。

父子兩人出了書房跨院,正待往佛堂去,卻見一個婆子侯在院外,見兩人出來,慌忙過來行禮,道老夫人有請老太爺,四姑太太回來了,求見老太爺。

這四姑太太說的是沈理的妻子謝氏。

謝丕忙道:“侄子從翰林院歸來已去見過四姐姐了,叔父下衙歸來,因商量大事,侄子竟忘了稟報。”

謝遷眉頭緊皺,擺了擺手,打發了那婆子去回老夫人,說另有要事,今日要歇在書房,叫四娘自去,不必等他,改日再見。

待那婆子去了,謝丕才低聲向謝遷道:“叔父,四姐姐是真個心急了,您這般不見她,只怕她心下更急,您看,是不是……”

謝遷兀自走着,頭也不回,冷冷道:“她急什麼?枚姐兒才幾歲年紀?!張家還敢拿謝家外孫女去沖喜不成?!”

卻說張元禎當時謀吏部尚書之位,替嫡長孫求娶謝家外孫女、沈理嫡女,意圖與謝閣老結盟。

謝氏對這樁婚事頗爲滿意,又因着跟沈理慪氣,便不與沈理商量就痛快的換了庚帖。

未想張元禎非但沒能謀到尚書位置,還被皇上打了臉,焦芳升了尚書不說,還將吏部右侍郎王鏊升了左侍郎。

張元禎也是七十開外的人,閃這一下,生生給氣病了。連帶着張老夫人也因憂心丈夫的病情把自家熬病了。

老夫婦年歲都大了,這一病倒便頗爲嚴重。

張家立刻愁雲慘淡。

朝中卻總有那痛打落水狗之人,不斷上書彈劾張元禎,甚至說其夤求入閣,消息傳開,遂張元禎這病便更重了幾分,原本有依附的也都不再登張家的門。

張家兒子輩就沒有官位高的,看着父親病重不起,朝中局勢又這般,不免慌了手腳。

不知道哪一個出了昏招,便說要早些將沈枚娶過門來。

訂親總是不保靠的,風雨飄搖的張家隨時可能被退親,徹底成爲棄子。

但若沈枚成了張家婦,張家與謝家姻親坐實,謝閣老焉有不幫張元禎的道理?退一萬步說,就是張元禎有個萬一,只要有謝閣老在,張家子孫也不至於被欺負了去,而張家下一代最出息的孫子張鏊更是前程有保。

張家算盤打得響,旁人也不是傻子。

此時張元禎以及其夫人已是病入膏肓了,說是娶親,實有沖喜之嫌。

沖喜原就是好說不好聽,況且十之八九衝不好的,可一旦人沒了,卻又要賴新娘子命硬克人。誰人家捨得讓嬌養的女兒沖喜去?

更何況,沈枚才十三歲!遠不到成親的年紀!就是鄉下人家略體面些的,都不會將這樣小的女孩子嫁出去,勿論官宦人家了。

這還是閣老的嫡出外孫女,翰林的嫡出千金!

謝丕嘆道:“張家這種境地,還有什麼敢不敢的。四姐姐是厭了張家這行徑,方想退親。只是姐夫爲人端方,便是這般情形,也不肯做那背信之事。侄兒原也與姐夫談過……”

張家是失心瘋了,沈理自然也厭惡,想提早娶親是斷不會答應的,但是他也不肯聽從謝氏的話,直接退親。

張家烈火烹油時湊上去定親,現下已呈敗相又忙不迭退婚,豈非小人行徑!沈理又豈肯揹負這樣罵名。

張元禎剛病倒時,謝氏只擔憂過張鏊的前程,擔心過張鏊守孝不能娶親將女兒拖累得年歲大了,但畢竟張鏊真是少有的少年英才了,學問相貌都是上佳,她對這女婿還是很滿意的。

可現在張家鬧了這麼一出,謝氏便斷不肯將女兒嫁過去了。

想讓她女兒去沖喜?!這家人良心就不好!而且,這次拒絕了,將來女兒嫁過去,必然要受婆婆、長輩責難。

謝氏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豈能讓她嫁到這樣個人家受委屈!

因此謝氏是無論如何也要退親的。

爲此沈理、謝氏夫婦兩人不知又吵了多少架。

謝氏直斥沈理沒良心:“難道就顧自家名聲,不疼惜親生骨肉?!你如今瞧我不上也就罷了,枚姐兒可是你的親骨肉!你竟也忍心推她入火坑!”

沈理又如何是不疼女兒,卻是理智得多,一條條與謝氏剖析道:“女兒又不是這會兒就嫁過去,橫豎張鏊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後,張家勿論家境還是朝中勢力都一落千丈,又焉敢欺侮我家女兒?!

“那張鏊是你親自擇的女婿,你如何不知,學問人品皆是一流的,這樣的少年舉人天下又有幾人?將來前程可期。你還想擇個什麼樣的女婿?

“我又豈是爲了自家名聲?這又哪裡是我自己的名聲。退了親,枚姐兒的名聲纔是難聽,又有什麼好人家肯與我們結親了?豈非誤了枚姐兒!便是你的名聲,頂着這落井下石強行給女兒退親的名聲,日後出去應酬,這名聲便好聽嗎?”

這般苦口婆心,謝氏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

她鑽了牛角尖,鐵了心想擺脫張家,任沈理說什麼,都只罵他不體恤心疼女兒。

更是惱怒之下口不擇言,罵道:“家境不好要靠着咱家便能對女兒好了?你當初又是什麼家境,如今又是怎樣待我的?!他少年英才,你便不是?你這狀元,前程好了,卻是就要臉面要名聲連親生女兒都不顧了!若將來是這樣,不若讓女兒找個家境好的庸才!”

沈理聞言,如墮寒冰,只冷冷道:“你便一直這般看我。”只覺心灰意冷,真懶怠再說。

他原是想寫放妻書,但到底念着謝家當年恩情、夫妻多年感情,念着兒女,聽了董媽媽說謝氏是天葵將絕才左性,便把那放妻的念頭放下。

可如今……謝氏怨念已深,日日相互怨懟,又過得什麼日子,不若放她去了,彼此相安。

沈理寫了放妻書出來,卻被謝氏奪取撕個乾淨,又來撕打沈理,說是他忘恩負義見她人老珠黃便棄如敝履。

沈理也不爭辯,擡腿就走。

又在書房重寫了放妻書,自家也再不踏進後院,只等謝氏什麼時候厭倦了,書就與她,從此兩斷。

謝氏在沈理面前撒潑混罵,卻不是真個不顧及女兒名聲就跑去退親了,因此這些時日頻頻往孃家跑,希望父親這邊能幫上一幫,若能讓張家先鬆口,尋個體面的理由,雙方除了婚約纔好。

謝遷有多少大事要忙,哪裡理會得這樣小事,與他看來就如方纔對謝丕所言,只要沈家不點頭,張家敢強娶謝家的外孫女?那真是嫌命長了。

至於是否退親,他當初之所以推出這個外孫女,而非嫡親孫女,自然也有及時抽身的考量。

不過退親確實不急在這一時,張元禎眼見不行了,張家統統要丁憂守孝。

待過三年,張家還想重返官場,也只有求着謝家的份兒,退親與否,還不是謝家說得算。

那張鏊確實是個好苗子,假以時日,許又是個一甲,做孫女婿也不虧。

便真是要退親,只消過得一二年,京中便不會有人再記着當初婚事,尋個由頭悄沒聲的退親也就是了。

外孫女才十三,便是等上三年,十六歲,也正是花季,閣老的孫女、狀元翰林學士的女兒,難道還愁嫁嗎。

這些話他也不是沒同老妻講過,讓老妻勸勸女兒不要鬧。

奈何這個女兒是家中姊妹中老幺,自幼最得老妻喜歡,被嬌養壞了,之後又做了狀元夫人,家中姬妾也無,又是兒女雙全,一直順風順水的,如今在孩子婚事上吃了悶虧,又如何肯依,定要現在就鬧出個結果來。

謝遷不勝其煩,面對哭天抹淚的老妻也是頭疼,索性乾脆不見。

聽得謝丕說與沈理聊過,謝遷哼了一聲,道:“他也不管束好妻子,由得她這樣混鬧。”

沈理夫妻倆雖鬧,放妻書這等事卻並沒有鬧到謝家面前來。

董媽媽知道分寸,見老爺也沒一定要休妻,可若真將“放妻書”三個字吐露出去,怕這事兒就不可挽回了,因此嚴管知情幾個僕人,將事瞞得死死的。

謝丕與沈理聊天時,自然不會聽到什麼,因笑道:“叔父可是冤枉姐夫了,姐夫一向對四姐姐敬愛有加。”

饒是謝遷這會兒滿腦子官司,聞言也忍不住莞爾,輕斥一聲貧嘴。卻又忍不住嘆道:“是你伯母將你四姐姐慣壞了。也難爲你姐夫了。”

謝丕笑了一笑,又忍不住擔憂道:“叔父,侄兒看,四姐姐是關心則亂,這陣子眼見的消瘦下去,不若……叔父便幫她了了這樁心願吧。左右外甥女還小,慢慢擇人便是。”

謝遷瞪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明事理嗎?”

謝丕忙道:“叔父息怒。實是侄兒與姐夫聊過,覺得姐姐現在與姐夫這般鬧法,恐生嫌隙。”他聲音低了下去,“沈家的姻親裡還有個楊廷和。且姐夫又是與王守仁交情好的,還讓他族弟認了王守仁作先生。王華……”

小皇帝始終在謀求王華入閣。

而帝師楊廷和也一向深得小皇帝信任。

沈理這個女婿,先前是沒得選,必然是謝黨。可若夫妻失和呢,若王華入閣呢,若楊廷和進一步得了皇帝信任從詹事府出來接掌六部中一部尚書呢?

謝遷眉頭緊鎖,半晌方道:“那也不急在這一時退親。不過,你也當勸一勸四娘,唉,你們母親越老越是心軟,你去與四娘講清楚道理。你姐夫那邊……”

謝丕忙應聲道:“侄兒自當好好勸勸姐姐姐夫。”

謝遷點頭道:“現在是要辦大事的時候,不要在這些小事上纏裹不清。”他眼角餘光掃了周圍,走近一步,在謝丕耳邊道:“你道這是要去見誰?是王嶽從宮裡遣了人過來。”

謝丕一驚,隨即又是一喜,連聲道:“這是……這是……”卻忙又壓住話頭不說出來,可眼中已經射出熾熱的光芒來。

王嶽與劉瑾、丘聚一干人一向不和。

在劉瑾下黑手杖斃一名文官後,王嶽找上內閣,這還能有什麼事!

謝遷就喜歡兒子這聰明勁兒,全然不用人點撥提醒,隨他。他滿意的點點頭,卻不繼續說了,反而道:“那些小事都不值一提,讓她消停些吧。”

謝丕再次道:“侄兒定會好勸勸姐姐姐夫。”話語已比先前堅定太多。

*

天下的父母都一樣,總是在爲兒女事操心。

壽寧侯張鶴齡也在爲那嬌蠻任性不省心的女兒、以及女兒與女婿的關係緊張而頭疼。

萬壽聖節那一日從宮裡回來,他二女兒張玉嫺便情緒不好。

張鶴齡素來是不管內宅事,然這消息都傳到他耳朵裡了,可見在後宅鬧得多大動靜。

事情瞞不住了,就是病中的金太夫人也將壽寧侯夫人叫過去罵了一頓。

壽寧侯夫人才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與張鶴齡哭訴,“我說不帶她入宮,你非說帶她入宮,討太后歡喜。如今可好,歡喜沒討到,到討回來一肚子氣。我好容易纔將她勸好些……”

卻是她那任性的女兒,進了宮覺得要給吳錫桐行禮是大大折了面子,回家便鬧將起來。

張鶴齡冷聲道:“她莫不是還有那癡心妄想?事已至此,她若再折騰出事情來,便是大禍了。那她也不必在府裡住了,濟悲庵裡婷姐兒還等着她去作伴。”

壽寧侯夫人也就哭不出來了,只得描補道:“先前嫺姐兒是什麼身份,那妮子是什麼身份,如今正掉過來了,嫺姐兒自然不痛快。她也就是使使小性子……”

張鶴齡也不聽她解釋什麼,只道:“眼見着便要成親,不要再出亂子。”

那眼神冰寒至極,凍得壽寧侯夫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唯唯應是。

好在,婚事是順利辦完了。

張家這邊場面盛大,穩壓了這一年來出閣的京中大家閨秀一頭,新姑爺幾首催妝詩作得極是精彩,一時也傳爲佳話。

沈家那邊狀元府雖遠比不得這邊場面,卻也是辦得隆重而體面,不曾辱沒了侯府千金。

壽寧侯夫人先前不免擔心,沈瑾繼母乃是鄉下小門小戶出身,恐怕沒什麼見識,又沒主持過大事務,如何撐得起場面?沈家京中爲官的二房守孝、九房女眷染疾,不能過來幫襯……

因而張家又特地再次派過去管事僕婦,只不過這次選了穩重幹練的人。

結果這些管事僕婦又被客客氣氣送還回來。

沈家到底是大族,自有底蘊在。京中族人長輩竟也頗有才幹,將婚禮諸事辦得妥當,便是壽寧侯夫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而後,婚後第二日就有陪嫁婆子回來報喜,說姑爺待姑娘極好,敬茶時太太對姑娘也極是客氣。

三天回門,壽寧侯夫人見閨女容光煥發,眼仁兒裡都透出歡喜來,便知道夫妻極是和美,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果然,母女倆在房中聊起體己話來,張玉嫺帶着小女兒嬌羞,喋喋不休數落起來,道:“他呀,笨笨的,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卻也不好意思開口問我身邊人,竟傻乎乎的往街上買了好多蜜餞果子回來。昨兒下晌沒到飯時,我說餓了,往櫃子裡一翻才瞧見,竟塞了半櫃子,可笑得我半天直不起腰來,我問他,他還臉紅,真是,真是笨到家啦……”

“他見我帕子上繡着貓,還取笑我,屬鼠的怎的喜歡貓。我說偏就喜歡,他就提筆給我畫了一幅貓戲圖,還寫了兩句詩。那一筆字寫得真不錯,難怪爹爹說姑父是喜歡他那一手字才點了他狀元的。就是,嘻嘻,就是畫得忒一般,比我也強不了多少……”

嘴上是嗔怪,話裡的甜蜜擠出來也夠漬兩甕蜜餞了的。

壽寧侯夫人聽得笑逐顏開。

說及那位繼室婆婆,張玉嫺不自覺露出些傲慢神情來,“那邊趕緊接了茶過去,連聲叫人扶我起來。我也料她沒什麼好東西,果然,給了一套赤金頭面,江南的樣式倒是精巧,就是,哎呀,怕是心知沒個寶貝,只好金子份量重些,嘻嘻,真是村,這頭面忒也沉了,哪裡戴得,只存着罷。”

“她也不叫我伺候吃飯,早晚請安什麼的也免了。這邊痛快的交了家裡賬本出來,說是她沒兩日便要回去松江了,那邊還有太婆婆要伺候。”

壽寧侯夫人心裡唸佛,知道當初選的沒錯兒,這樣不受婆婆磋磨纔是福氣。她雖也不將沈家放在眼裡,卻也訓了一句,道:“她不叫你去是她的事兒,你也總要做做樣子,須得讓姑爺面上好看些。”

張玉嫺嗤笑道:“娘,你可多慮了。那又不是他親孃,沒生恩也沒養恩,半路上來的,我也不是傻的,已看過了,他也不過就是面子情罷了。”

壽寧侯夫人道:“便是面子情,也要做得面子情不是。左不過兩天就要走了,你也落個好名聲。”見女兒一臉不以爲然,便也不多勸,又問幾時回去宗祠上族譜。

張玉嫺皺眉道:“眼見天冷了,天寒地凍的,河也結冰走不了水路,馬車多顛簸呀,我可不要走恁遠的路!他原說爹與他說這會兒差事要緊,還是過年時封印後回去,我想是明年打春化凍了,再乘船回去。”

說着又興奮起來,笑道:“娘,我可都沒坐過大船出門呢!”

壽寧侯夫人寵溺的摸了摸她的臉,笑道:“多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

張玉嫺雖梳了婦人頭,卻仍小姑娘一般,滾到母親懷裡,笑嘻嘻的撒嬌。

母女倆一時其樂融融。

這回門本是極好的氣氛,誰知道,與衆親戚姨母姑姑、姐妹見了,一桌吃了席,張玉嫺一張臉便又晴轉多雲。

送走了客人回了壽寧侯夫人這邊,張玉嫺忽然就發起脾氣來。

卻是席間一看,那些原本遠不如自己的、時時刻刻要巴結自己的表姐妹表嫂們誥命竟都比自己高!

雖則衆人都有分寸,來赴家宴也不會品級大妝,不過是尋常華麗些的妝扮罷了。

可是張玉嫺打眼一瞅,便知道誰誰誰的相公是錦衣衛百戶,誰誰誰的相公是五品官。

沒法子,弘治朝張家得寵,張家兄弟沒少爲姻親故舊討官討賞,但凡沾點邊兒的親戚家都不是芝麻小官。

張玉嫺便又想起那日在宮中吳錫桐那語帶憐憫的可惡樣子來,說甚麼不知道何時她纔有資格入宮覲見!不免心頭火起。

這叫她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遂便是纏着壽寧侯夫人,乃至直接去纏磨壽寧侯張鶴齡,爲夫君討個官來。

“三舅家的大哥哥不學無術,你不也給他弄了個錦衣衛的官兒來。怎的你女婿這裡,還是個狀元郎,倒要作小官了。”張玉嫺淚眼汪汪抓着父親衣襟不放,依稀還是當初那個牙牙學語討糖吃的小姑娘模樣,“我也不求他像哥哥與大姐夫一樣高官,總不能比舅舅家的哥哥們差了……”

張鶴齡直斥她胡鬧:“誰叫你渾說什麼弄個官兒來?!這話也是你說得的!休要與家裡招禍!”

張玉嫺只道:“不過是在家裡說說罷了,爹爹作甚這樣兇!”又道:“那我便去求祖母。”卻是根本不怕父親,變本加厲纏磨起來。

張鶴齡唬着臉道:“你祖母還病着,休去惹她不快!”

到底也是鬆了口,嘆道:“傻女兒,你道文官也那樣好求的嗎?若是尋常掛個錦衣衛百戶的名領份糧餉也就罷了,這文官,這翰林院裡,哪個又不是進士裡頂尖的人物了?多少積年的老翰林也熬不上個侍讀、侍講。”

“你且多勸着姑爺好生爲皇上日講,他日有機緣,便往詹事府又或是通政司挪一挪。”張鶴齡頗爲鄭重道,“這兩處皆是天子近臣,好處不必我說。”

張玉嫺得了這句,猶不滿意,卻也知道這不是着急就能辦妥的事兒,總要熬上些資歷。

她雖在父母面前表現得對這結果極爲不滿,但轉身與沈瑾同車回府時,忍不住笑嘻嘻的將自己如何爲他求官,父親是如何囑咐的,一一同沈瑾說了。

她本意是想向沈瑾展示一下自己待他有多好,處處爲他前程打算,順帶展示一下侯府的權勢,讓他死心塌地對自己。

不想沈瑾竟是臉色大變,竟對她求官大爲不滿。

沈瑾原就在翰林院倍受排擠,滿耳朵灌了風言風語說他靠裙帶關係云云,他正想做一番成績來,堵這起子人的嘴,偏偏妻子就這樣打臉,去做那求官之事。

沈瑾深以爲恥,語氣不免嚴厲,要求妻子回孃家去說,不要給他找倖進的路子。

張玉嫺被兜頭一盆冷水,那點子熱情都澆滅了,心底原本的不甘又冒了出來。

她原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當場發作起來,吼他“有本事你給我弄一品誥命來,沒本事便別梗脖子”,又自憐道什麼“怎的嫁了你這樣的人”云云。

沈瑾雖是謙謙君子,性子頗爲軟和,卻是吃軟不吃硬的,一旦遇上強硬的,他反倒硬氣起來,就如先前攆了來狀元府胡鬧的侯府下人一般。

這一對新婚小夫妻,方和美了兩日,便就鬧了起來。

張玉嫺侯府小姐脾氣上來,要求沈瑾服軟道歉,並聽從岳父安排,否則就別想進她房門。

沈瑾二話不說,捲起鋪蓋就往書房住下了。

這一下張玉嫺更是氣惱,開始在院裡打砸東西、打罵沈家下人出氣。

小賀氏一個沒兒子的繼室,又經了孃家賀家被抄家、親兄弟獲罪被髮往遼東事,本身就沒甚氣勢,在這樣高門兒媳面前更是氣短。

見小兩口吵架,她也不好裝聾作啞,往張玉嫺房裡坐了坐,受了半天冷臉,反被張玉嫺說沈家子沒規矩。

小賀氏只得硬着頭皮找沈瑾,卻實不好開口相勸,就對着沈瑾嘆了兩口氣。沈瑾道一句“太太無需憂慮”,她就麻溜回房就裝病起來,撩開手不再管了。

只是,她原是想早早回去松江的,現下別說已是“病倒”了,就是沒病,小兩口吵着架,她也不能提要走不是,只得挺着,日日裡默唸佛祖菩薩保佑兩個小祖宗早日和好。

張玉嫺非但沒和好的意思,砸了兩天東西,不見沈瑾來哄,一氣之下回了孃家。

沈瑾得知張玉嫺回了壽寧侯府,並不着急,本想晾着她兩天的,奈何壽寧侯豈能讓他折了侯府臉面,又是那日曾勸過他的侯府幕僚丁舉人親來,與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他去接妻子回來。

沈瑾到了侯府,免不了受了壽寧侯夫人幾句說教,壽寧侯這邊雖開口先是說自家女兒毛躁,卻也表示女兒乃至張家,都是爲了你沈瑾好的,言下之意可不能不領情。

wωw▪ttκΛ n▪℃o

沈瑾到底不是準備來翻臉的,雖然心下膩歪,卻也只得領着彆彆扭扭的媳婦回府了。

回去之後,馬上又面臨新的問題——論理說,成親後,京中這幾家親戚都是當走一走的,尤其是族中。

二房這邊又是長輩伯孃,新婦理當拜見,四房理嫂子也是臥病,新婦也當去探望。

松江族人又有幾家上來的,這次五房來的是沈瑛,只不過五房也在守孝,不能出席婚禮。族人裡來參加過婚禮的也並未回去,因着十月二十二便是沈滄大祥。這些人也都是要一一拜見的。

而於沈瑾內心深處,還想帶媳婦去見一見生母鄭姨娘。

鄭姨娘在保定聽說兒子這邊婚事沒人操持後,火急火燎的趕了回來,因知道自家身份,便在臨近狀元府租個了小院,每日低調進府照看。

不想便是這樣也會被御史盯上,彈劾狀元公持家不嚴,讓下堂妾掌家。

張家便再次派了僕婦過來,而二房也反應迅速,請了沈漁妻子溫氏作爲族中長輩過來主持,又有徐氏身邊得力嬤嬤幫襯。

鄭姨娘不吵不鬧,也不用溫氏說什麼,便交出狀元府所有事物,悄沒聲的退租狀元府左近的房子。卻是遠遠的又賃了一處,她便是不能親手爲兒子籌備婚事,卻也想親眼看見兒子娶親。

她越是這般深明大義,沈瑾心裡越不是滋味。

可是世情規矩便是如此,御史口筆如刀,他也只能讓生母這般委屈了。但仍希望,可以帶着媳婦過去給生母看一看,哪怕……不合規矩……

怎知張玉嫺氣還沒消呢,沈瑾都沒說到旁家,只一提要去尚書府,張玉嫺想到那是楊恬即將嫁入的地方,心裡便更生彆扭。

沈瑾是想着好說好商量,不成想,三言兩語,兩人又鬧僵了。

張玉嫺說什麼也不肯去了,沈瑾更是怕她這樣去了純屬給親戚添堵,還不若不去。

可是又不免犯愁,現在不去,親戚們挑理還在其次,主要是沈滄沈大伯的大祥必是要去的……屆時可如何是好。

張玉嫺則將回孃家當作法寶,二話不說,再次捲包走人。

這次沈瑾更佔理,且也不耐煩她這驕嬌二氣,有心冷上一冷,張家再來人,他便道:“二孃思家心切,想來岳母驟離女兒,也是想念的,還是讓二孃在岳母膝下承歡,好好盡孝纔是。家中也無事,無需她操心惦記。”

侯府裡,壽寧侯夫人自然是向着女兒的。壽寧侯張鶴齡對於女兒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鬧卻是極爲不滿,現下,女婿對他來說比女兒還重要。

他還真往通政司和詹事府活動了,如今掌詹事府事吏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元禎眼看不行了,詹事府、吏部、翰林院三處上下人事都將有所變動。

沈瑾已是日講官,雖皇上還不曾開經筵,但到底他已經有了職缺,再活動出個詹事府左春坊左諭德乃至左庶子也未嘗不能。

要知道,謝遷便是走的這個路線,成化十一年的狀元,而後翰林修撰、左庶子、少詹事兼侍講學士,再到入閣。

張鶴齡是要好好培養女婿前程無量的,然眼下女兒這樣一鬧,將女婿鬧得離了心,不是白費了他的心血!

他固然訓斥女兒,只是於內心之中,也不免覺得這女婿太不識擡舉,不知多少人巴結着壽寧侯府求個富貴前程,這女婿卻要假作什麼清高。

因此雖罵得女兒垂淚認錯,卻也不急着讓女婿接女兒回去。倒是尋了先前走過幾趟狀元府的幕僚丁舉人來,商量了兩句。

丁舉人再次登了狀元府的門,只不過這次他沒開口勸什麼夫妻和睦,卻是道:“近來朝中幾位大臣日講都惹了皇上不快,侯爺差學生來請狀元公小心一二,許多話不好講的。比若鹽引,比若內官……,此時若得了萬歲爺的歡喜,詹事府或有一席……”

第三百七十四章 紅衣使者(四)第三章 歲暮天寒(三)第一百零八章 東道主(二)第682章 覆手爲雨(三)第一百六十章 夙世冤家(三)第五十八章玉軟花柔(四)第三百二十四章 事難兩全(四)第五十章 雁南燕北第二百九十四章 白龍魚服(五)第三百四十三章 添油熾薪(三)第四百零七章 秋來風疾(三)第六十五章蜚短流長(一)第五百九十三章 鶺鴒在原(九)二百二十八章 未雨綢繆(二)第一六百十一章 鳳凰于飛(十)第五百九十二章 鶺鴒在原(八)第一百九十三章 利之所在(一)第七十四章 過路財神(一)第一百一十三章 薈萃一堂(二)第一百五十八章 夙世冤家(一)第一百一十四章薈萃一堂(三)第四百五十八章 事在蕭牆(四)第四百零四章 管中窺豹(五)第四百三十四章 樂往哀來(五)第四十四章 千里之行(四)第五百三十三章 至親骨肉(三)第四百一十八章 桂子飄香(一)第684章 朱闕牙璋(二)第二百零八章 如意算盤(四)第二百一十章 如意算盤(六)第五十八章玉軟花柔(四)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氣之爭(二)第五百四十章 嫌隙漸生(五)第四百九十一章 開誠佈公(一)第一百九十四章 利之所在(二)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以羣分(四)第三百四十七章 倦鳥知還(二)第五百零四章 順藤摸瓜(四)第六百零五章 鳳凰于飛(四)第一百一十章 東道主(四)第三百五十四章 兩姓之好(四)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威難測(五)第三百六十八章 桃李之教(三)第五百四十七 明鏡高懸(四)第677章 花明柳暗(一)第四百八十章 抽絲剝繭(一)第八十一章 一悲一喜(三)第663章 向海而生(四)第三百三十五章 頂門立戶(一)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威莫測(一)第一百三十八章 接風洗塵(六)第四百九十章 引蛇出洞(六)第五百七十五章 多方角力(一)(二合一)第六十八章人心不足(一)第694章 克紹箕裘(四)第四百五十五章 事在蕭牆(一)第一百五十八章 夙世冤家(一)第三百九十二章 歸去來兮(五)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無力(五)第五百九十二章 鶺鴒在原(八)第四百九十七章 別有用心(二)第二百一十七章 貞元會合(一)第一百五十二章 時來運轉(一)第四百八十四章 抽絲剝繭(五)第五百零二章 順藤摸瓜(二)第一百九十章 春風得意(四)第二百零八章 如意算盤(四)第四百九十八章 別有用心(三)第三零八章收因種果(三)(2合1求月票)第三百四十四章 添油熾薪(四)第八十三章 今朝酒醉(一)第十四章 靈前孝子(七)第一百零八章 東道主(二)第四百三十八章 頂門立戶(四)第三百八十八章 歸去來兮(一)第四百七十一章 天崩地陷(二)第五百七十五章 多方角力(一)(二合一)第629章 晚來風急(五)第664章 向海而生(五)第三百五十八章 端倪可察(三)第五百七十四章 啓程歸京(二合一)第五百四十九章 自作自受(一)第二百六十三章 風雲際會(五)第四百八十四章 抽絲剝繭(五)第五百零七章 廬山真面(二)第676章 山重水複(四)第623章 鳳凰于飛(二十二)第五百九十章 鶺鴒在原(六)第三百六十二章 真僞莫辨(一)第六百二十章 鳳凰于飛(十九)第二百九十二章 白龍魚服(三)第一百零五章 風波再起(四)第一百六十章 夙世冤家(三)第三百三十五章 頂門立戶(一)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煙析產(二)第五百九十一章 鶺鴒在原(七)第五百五十一章 自作自受(三)第四百三十九章 頂門立戶(五)第二百七十章 有心無力(二)第三十三章 景星鳳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