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讓夏言渾身一震,幾乎不能自已說道:“怎麼可能沒有徭役啊?”
老頭驕傲的說道:“雍王殿下,愛民如子,除卻兵役之外,沒有任何徭役。”
夏言心中倒吸一口涼氣,心中對東雍忌憚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數量級。
雍王窮兵黷武,夏言並不害怕,但是就害怕這樣,這分明是民心歸附了,而且徭役啊,東雍居然沒有徭役。
對大明百姓來說,徭役遠遠比賦稅可怕的多。
單單是賦稅,咬咬牙還是還上,但是徭役很多什麼都要人命啊。自古以來徭役都是民生疾苦的重要部分。
不是沒有人想在這上面做出改變,比如王安石,王安石變法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役法上的改變。
但是即便是王安石也沒有想過免除勞役。因爲需要的財力太多了,從這一點上,夏言就能看出東雍絕非一個草臺班子。
“兵役重嗎?”夏言說道。
“前幾年重一些,不過,殿下知道我們的苦楚之後,這幾年就沒有打仗,讓孩子們都回家了,雖然還有一些在外面,但也能每年回家一趟。”老頭說道。
夏言與老頭談過之後,心思一直放在老頭的話上。
“大人,我們接下如何行事?”夏言身邊的錦衣衛僕人說道。
安頓下來可不容易。
大員大部分客棧都在港口區,而不在大員城之中,夏言只好去官府驛站住了一晚上。
不過,夏言並不知道驛站根本就是繡衣衛的據點。
夏言說道:“先深入東雍內部,然後去南都看看,全面瞭解一些東雍到底是怎麼樣的。”
夏言心中暗道:“這裡是雍王經營時間最長的地方,這裡如何並不能說明整個東雍如何。”
夏言在大員休息一晚上,就開始了自己的征程,他從大員一路向東,首先看到是官道,已經官道兩邊整齊的田地。
或許有些看現在中國一眼看不到邊的田地習慣了,以爲古代這些這樣的,那就大錯特錯了,首先古代耕地開發率沒有現在這麼高,因爲很多地方古代是無法種植,現在卻能種植。
其二,就是土地歸屬於不同的人,根本沒有人做過統一的平整。
但是東雍卻不一樣。
東雍的田地全部是被集體開墾出來,也是以官道,河流爲依託開拓出來的,所以比其他地方的土地平整的多,一眼就能看過數百畝土地,直接到遠處的樹林之中,水利工程做的非常好,地頭都有飲水渠,能直接灌溉土地。
在現代看,不過司空見慣,乃至於已經落後被淘汰的水利工程,在夏言看來,幾乎不可思議。
夏言沿着灌溉渠走,終於來到了雍江之上。
雍江現在是旱季,水很少。但是依舊一個大水車執着的將江水一點一點的打起來,倒入灌溉渠之中。
甚至有人水車上面有大大扇葉,風一吹就轉動,在風力的推動之下,開始提水。
夏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樣完善的水利工程,在大明也沒有多少。
夏言看到取水之處有塊石碑,上面寫着三個大字:“陸公渠。”反面寫着陸完在東雍的種種事蹟。
夏言輕輕拍着石碑,暗道:“沒有想到陸尚書還有此等功績,單單這陸公渠,數百年之後,陸公也有人祭祀。只是不會有人去想他與寧王之間的事情。只是陸公功績卻成就了雍王,雍王有此地做根基,糧草必然充足,人心歸附,此乃不可攻之國。”
夏言每見一物,心中就沉下去幾分。
不多時來到戚氏縣。
在戚氏縣外,就看道校場之上,有數百人在訓練,外面密密麻麻圍了一大堆老人小孩。
夏言雖然是書生出身,但是並不是不通兵事的。不過在他看來,這數百人隊列整齊,凜然有勢。看上去要勝過了一般大明軍隊。
甚至京營也必不少,他忽然想起了他當初遣散了正德身邊的侍衛,雖然每個人都桀驁不馴,但是殺意凜然,卻遠勝於這些人了。
夏言立即將這個念頭摒棄,不管怎麼說,不從正道,再有戰鬥力,也不過一些禍害而已。
夏言向一邊的一位老人,說道:“老人家,這些那部軍隊在這裡訓練啊?”
這個老者說道:“這是本縣縣兵。”
其實東雍的老人並不多,只不過東雍人力畢竟匱乏。真正有閒的不過是老人與孩子,夏言又不能去問孩子吧。
夏言問道:“請問這縣兵是何物?”
老者說道:“這位秀才是新來東雍吧,雍王寬宏大量,免除徭役,只剩下兵役要服。本縣都到縣裡面來服役。就是縣兵。”
夏言說道:“這縣兵只有這些人?”
老者說道:“那能啊,這是縣兵的一部分,以前是所有縣兵一起徵召,後來村裡面勞動力不朱,而東雍又太平,沒有什麼盜賊,所以就分批徵召了。每一批數百人,服役三個月,然後換下一批來,不過是臨時的,等十幾年後,人丁多了,就回到舊制了。”
夏言說道:“這些縣兵天天訓練嗎?”
老者說道:“哪能天天訓練,十天訓練一次,其他時間都幹活去,縣裡的道路要修,水渠要維護,都是他們的事情。縣太爺也精明着,他知道徵召民夫是要用錢的,而這些縣兵不要錢。”
夏言心中微微一動,不由的鬆了一口氣,說道:“所謂的免除徭役不過是合併在兵役裡面了?”
“纔不是的。”老者說道:“這就是練兵的方法,你以爲到了軍中,只有打仗啊,安營紮寨,修橋鋪路都要會,要不要讓去水淹七軍,到了河邊不知道自己攔河,就不行了吧。在縣兵之中,表現好了,能被抽調到雍軍之中,那是就是吃皇糧的。而且縣兵之中,雖然不給錢,但也不用自帶乾糧,撐你吃,好多小子,去一趟縣兵之中,都大了一圈。而且,附近有什麼小毛賊也是他們處理的。瞧見那個頭沒有?”
夏言看過去,卻見官員一隻手拿着一根木棍,四處亂揮,時不時砸在某個縣兵身上,而另一隻袖子空蕩蕩的。是一個獨臂。
老者說道:“他就是跟着大王出兵放馬,立下功勞,卻受了傷,不能在軍中待了,下放當了縣尉。我兒孫如果能有這前程,我就是蹬腿了,也能閤眼了。”
夏言說道:“老先生,你就不怕你孩子在軍中有個三長兩短嗎?” www•ⓣⓣⓚⓐⓝ•C 〇
老者沉默一會兒,說道:“怕,怎麼不怕。但是怕有用嗎,在家中就沒有三長兩短嗎?真有那一天,大王也不會不管,分給撫卹田不說,還保你家一個孩子上軍校,真有人欺負你,直接去找縣尉,縣尉絕對管這事,我等這一條賤命就是賣給大王,也值啊?”
老者說的滿心歡愉,但是夏言聽得徹骨生寒。
“這是我大明的百姓啊?”夏言暗道:“好男不當兵,在這裡完全不適用,甚至父老還支持孩子當兵,簡直不可思議,而且這縣兵之制,就是喻兵於民之中,等一旦有事,東雍瞬間能拉出數十萬大軍來。”
“東雍不可輕辱,如果雍王有靖難之心,就大大糟糕了吧。”夏言心中暗道。
“官人,你是雍王府的人吧?”老者忽然問道。
“爲什麼怎麼說?”夏言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小老兒這對招子,還算亮,你絕對不是平常百姓,平常百姓不會問這些,唯有大王府上常常派人來體察民情。就好像你這個樣子的。”老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