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花錢請吃飯,尤其還是朱老四的孫子請客,楊大少爺自然不會客氣,點菜,而且必須得點貴的,否則就是不給朱公子面子!
朱瞻基的嘴角抽抽了好幾次,終於等到楊大少爺點完了菜,卻聽楊大少爺指了指衆多隨從坐的桌子,對小二道:“這幾桌也照着這個上,都是這位朱公子結賬。”
等到店小二點頭哈腰的下去之後,朱瞻基就忍不住瞪了楊少峰好幾眼:“這些寶鈔可都是我的,你莫非是拿我的錢不當錢麼?”
楊少峰笑眯眯的道:“沒事兒,先吃飯,吃完了咱們再說,也不知道這兒的酒菜怎麼樣,能不能比得過醉仙樓?”
朱瞻基忍不住又瞪了楊大少爺一眼:“能不好麼,那可都是寶鈔的味道!這次去了順天府,你要是不把怎麼讓糧食增產還有怎麼修路的事情說出個一二三來,你就給我等着!”
楊少峰頗爲無所謂的攤了攤手,笑道:“你瞧瞧,這纔多少銀子,至於心疼成這般模樣麼?”
指了指酒樓的大堂,楊大少爺又接着道:“這裡吃飯的人越多,花銷的銀錢也就越多,到時候的商稅也就越多,裡外裡還是朝廷佔了便宜。”
朱瞻基卻是冷哼一聲道:“朝廷佔了便宜又怎麼樣?左右又不是我佔了便宜,而是我多花了銀錢!”
楊少峰道:“怎麼,覺得自己的錢被朝廷收了稅,佔了便宜,心裡不舒服?”
儘管不想承認,可是朱瞻基還是老老實實的道:“不錯,是有那麼一些。”
楊少峰笑道:“這就對了。朝廷收了稅,可是你又沒見到什麼實際的好處,心裡自然感覺不舒服。
可是話又說回來,那些百姓們被朝廷收了賦稅,心裡就舒服了?
若是朝廷將收來的賦稅修路建學堂呢?百姓們能實實在在的看見身邊的改變,能實實在在的享受到好處,還會心裡不舒服麼?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也就在這裡了。”
見楊大少爺幾句話又給繞回了修路上面,朱瞻基忍不住反駁道:“你我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百姓們知道麼?
他們只會以爲修路建學堂是朝廷的本份,又怎麼會去想朝廷的錢從哪裡來?搞不好還會被扣上苛捐雜稅的名頭吧?”
楊少峰道:“不錯,百姓們自然不知道,所以朝廷就應該讓百姓知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所以才更應該廣開民智,多立學堂。
當然,這麼一來就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面,那就是對於讀書人免賦稅免徭役的優待是否有必要?
如果讀書人越來越多,免了賦稅的土地也會越來越多,到時候賦稅從哪裡收?沒了賦稅還怎麼辦事兒?”
朱瞻基點了點頭道:“所以纔會有了揚州這個試點?爲何不直接在整個大明推開?”
楊少峰嘿嘿冷笑道:“直接推開?先徵了賦稅再發放廩膳銀,這裡面的道道兒真就是你以爲的一進一出?裡面到底有沒有上下其手的機會?”
朱瞻基忽然反應了過來,問道:“不對勁啊,這一路上你淨跟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好像是有意在指點我一般,你到底想幹什麼?”
楊大少爺沉默了半晌之後,勉強笑道:“你覺得我想幹什麼?”
朱瞻基同樣沉默了半晌之後才道:“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按你的說法就是鹹魚,混吃等死。”
頓了頓,朱瞻基又接着道:“可是我覺得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我總覺得你實際上是心高氣傲,覺得衆人皆醉你獨醒,你就是把自己給封閉起來。”
見楊大少爺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朱瞻基頓時有些急了:“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誰,可是你知道的只是表面上的!”
嘆了一聲之後,朱瞻基又接着道:“我們是結拜過的兄弟啊,同年同月同日生,小時候我們同喊一個人叫爺爺,你比我小一個時辰。
祖父大人還記得,他說看到你,就想起來楊老伯替他擋了那一刀的往事,也忘不了你小時候在府裡抱着他喊爺爺的樣子,忘不了你拿着小木劍說要替他開疆擴土,忘不了咱們兩個小時胡鬧結拜時說要有福同享的樣子。
別看我,實際上我也不記得這些事情了,而且我也看不了這麼深,是祖父大人告訴我的。
他說你表面上一副對誰都不太在意的樣子,實際上你內心又對誰都瞧不上,你總是覺得衆人皆醉你獨醒,可是你又在害怕,不知道在怕什麼。
你要知道,我是真的拿你當兄弟,比其他那些叔伯兄弟甚至那幾個親兄弟都親。”
楊少峰的內心深處早已淚流滿面——我特麼能害怕什麼,我害怕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啊混蛋!李二殺兄宰弟且爲樂,咱們那個爺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啊混蛋!
早知道老子有這麼強大的後臺,我還用得着在會試裡懟當朝諸公?我還用得着搞什麼詩會懟人?我慢慢混日子就好了啊混蛋!你爲什麼不早說!
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之後,楊少峰才壓下了內心的激盪,伸手指了指大堂裡面坐着的讀書人,小聲道:“你瞧瞧這裡面坐着的都是些什麼人,等會兒再好好聽聽他們怎麼說。”
朱瞻基望着眼眶有些溼潤的楊少峰,一臉懵逼的道:“我在跟你說什麼?你在跟我說什麼?你到底拿不拿我當兄弟?”
楊少峰嘿嘿笑了一聲道:“當然是兄弟,比親兄弟都親的那種,必須的!”
要不是你就活了三十七,老子現在就拉着你重新結拜一回,還得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種!
見楊大少爺這般說法,朱瞻基的臉色也緩和了一些:“那就先別管他們怎麼樣,你得先告訴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楊少峰笑道:“你說我能幹什麼?等這次從順天府回來,我不是被扔進翰林院便是被弄進御史臺,能幹得了什麼?皓首窮經而已。
現在我將自己所有發現的問題全告訴你,我能想到的解決方法也告訴你,你儘管可以抽時間去想,去解決。”
朱瞻基最終還是接受了楊大少爺的說法——實際上,如果楊大少爺不想說,朱瞻基也不打算追問下去了。
有一個沒什麼利害關係的兄弟不容易,不用時時刻刻擔心他掂記着自己的位置,這一點實在是太難得了。
見朱瞻基側耳聽着那些書生們談話,楊大少爺也放下心來,一邊美滋滋的喝着小酒,時不時的跟林羽打聽打聽自己未婚妻的情況,一邊偷摸觀察着朱瞻基的臉色。
真好玩,看着這娃的臉色從白到紅,然後又從紅到黑,再到後面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難看,直到最後歸於面無表情的平靜,簡直比變臉還有意思。
沉默了半晌之後,朱瞻基也不說飯菜裡全是寶鈔的味道了,反而覺得格外難以下嚥:“這就是所謂的飽學之士?這就是所謂的棟樑之才?”
楊少峰點了點頭道:“要不然呢?人都是有私心的,一樣米養百樣人,誰不爲自己私心着想一些?”
朱瞻基死死的盯着楊大少爺道:“那你呢?你的私心是什麼?”
楊少峰沉默了半晌,認真的道:“我的私心?我就想老老實實的當個地主,然後把這輩子活完,這是真心話。
當然,順便的話我也不介意好好告訴這些腐儒,到底什麼是真正的讀書人,什麼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什麼叫做優秀青年!”
朱基瞻再一次打量了一番楊少峰,冷笑道:“你進了官場,還想着回去當鹹魚不成?”
楊少峰點了點頭道:“當然。你看,我得罪了所有的讀書人,我得罪了朝堂諸公,我在官場寸步難行啊。
等啥時候有人彈劾我了,我便爲了自證清白以辭官,是不是就可以完美的脫離官場了?
到時候回家老老實實的當條鹹魚,順便替你解決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比如糧食怎麼能高產,比如路該怎麼修才能又快又好,比如怎麼把別人的錢弄到咱們兄弟口袋裡。”
朱瞻基卻搖了搖頭道:“你想多了,朝堂上有的是人會彈劾你,可是也有的是人會保你,比如夏部堂,還有祖父大人,又豈會這麼容易就讓你回家當鹹魚?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你就老老實實的在翰林院裡吧,畢竟一個實職的待詔翰林與那些虛職可是大大的不同,稱一聲隱相也差不多了。”
楊少峰則是滿臉懵逼:“有人彈劾我也不成?”
朱瞻基嘿嘿壞笑着點了點頭,剛纔的不快又消散了一些,等轉頭一打量桌子上的酒菜,又開口道:“確實如此。對了,等會兒你會賬吧。”
當楊少峰一臉懵逼的望向朱瞻基時,朱瞻基道:“這是當初你告訴我,若是一個人不開心的時候讓別人一起不開心,便只需要承擔一半的不開心,何樂而不爲之?”
我特麼……
這纔是真正的自己挖坑埋自己啊,這混蛋玩意現學現用的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