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峰不太想理會朱瞻基,畢竟還是個孩子,就算一直跟着朱老四學習也改變不了孩子的本質,太小太單純,很傻很天真。
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臨清遭災人數接近十萬戶,這麼大的事兒一旦報到朝廷上,朝廷能不派人下來看看?廖桂聰這種老狐狸笑面虎,會想不到應對的法子?
就剛纔,自己拒絕了廖桂聰牽馬的行爲,又拒絕了這老傢伙安排的酒宴,而且還提出要直接去看看民間的情況,這些行爲無疑是一次又一次打了廖桂聰的臉。
可是人家廖桂聰是怎麼應對的?
除了笑,還是笑,替自己這個欽差大臣找理由,替他自己挽回一些面子,然後再表示民間的情況都在眼前擺着呢,隨便看。
這種下屬,誰不喜歡?
然而實際上的情況是,當誰傻呢?這一路往臨清,人都能早早的準備好迎接自己這個欽差,再對比那個忙着在河堤上安撫災民,把官服都刮爛的劉航,還用得着再多說什麼?
朱瞻基眼見楊少峰不理自己,便伸手指了指遠處一羣正在蓋着房子的災民道:“你瞧,那些百姓不是在蓋房子麼?地裡雖然沒跟你在遼州一樣遍撒石灰,但是也清理過了,這總做不得假吧?”
楊少峰冷哼一聲道:“我問你,從遼州到臨清,官道有幾條?既然知道朝廷把本欽差從遼州調到了臨清,又能準備好在這裡迎接,你覺得他們就沒一點兒準備?”
朱瞻基遲疑道:“你是說,他們在這條官道上面準備好了?這一切只不過是他們想讓咱們看到,所以咱們才能看到?”
楊少峰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道:“欽差的行止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有心打聽,自然就可以知道咱們走的是哪條路,提前迎接不是什麼問題。
如果再穩妥一些,那就把幾條官道甚至小路上面都佈置一番,以防着欽差會突然變換行程私訪。”
朱瞻基疑神疑鬼的道:“你怎麼對這些文官報有這麼大的敵意?焉知不是錦衣衛的情報出錯?”
楊少峰哦了一聲,低聲道:“那你爲什麼這麼傻?”
說完之後,楊少峰也不待朱瞻基反駁,便哈哈大笑了幾聲,然後快馬向着遠處的一個莊子奔去。
莊子邊的是一個粥棚,楊少峰和朱瞻基特意進去瞧了瞧,上好的白米熬粥,粘乎乎的,基本上就是傳說中的插筷不倒。
朱瞻基特意用勺子舀起一點兒,看了半天之後還特意嚐了一下,然後向着楊少峰挑挑眉頭。
楊少峰卻根本不理會朱瞻基,而是繞過了煮着粥的大鍋,走向了後面的糧袋子。
上好的白米,無論是上層還是中間或者是最下面的,都是上好的白米,裡面沒有摻雜任何的東西。
朱瞻基走到楊少峰身邊,低聲道:“這白米不錯啊。”
楊少峰笑着點了點頭,抓着一把米在手裡捻開,低聲道:“記住這些米的樣子。別聲張。”
見朱瞻基點頭示意,楊少峰又接着向莊子裡面走去。
莊子裡面也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青壯們光着膀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揮灑着汗水,一個個的地基就在這些莊稼漢手中成形。
朱瞻基瞧了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低聲道:“這不就是普通的打地基麼?還有什麼好看的?”
楊少峰仔細瞧了瞧幹活的那些青壯,然後笑着點了點頭,帶着朱瞻基等人和等在路邊的廖桂聰等官員匯合一處,然後指着莊子笑道:“有大災不可怕,可怕的沒有一心爲民的父母官。
不過,從眼前這個莊子的情況來看,廖知府和廖知縣都是一心爲民的好官吶。
如果其他地方也跟眼前這個莊子一樣,那楊某也就可以放心的向聖上覆命了。”
廖桂聰的臉上浮出一股子喜色,躬身道:“能得六首狀元這句誇獎,廖某當真是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
楊少峰也不以爲意,笑眯眯的點頭應了之後,又微微打了個哈欠:“說起來,這一路縱馬狂奔,也當真是累了。”
廖桂聰趕忙微微道:“既然如此,欽差大人不妨先到臨清縣裡歇息一番?等明天了再正式開始公務?”
楊少峰點了點頭道:“也好,就依廖知府,明天再接着去其他的莊子看一看。”
說完之後,楊少峰又轉向了臨清縣知縣:“廖知縣和廖知府是本家?卻不知?”
臨清縣知縣廖遠鳴躬身道:“下官與廖知府,五百年前乃是本家。”
楊少峰做出一副晃然的樣子,笑了笑:“你看我這腦子,卻是想多了。”
拍了拍腦門,楊少峰又接着道:“對了,廖知縣不妨挑一些受災比較重的莊子,明天咱天過去看看。”
楊少峰嗯了一聲道:“罷了,隨便找個客棧住下便是,也不去臨清縣衙了,省得耽誤廖知縣的公務。”
廖桂聰向着楊少峰拱了拱手,笑道:“欽差大人如此體恤百姓和下面的官員,當真是令本官佩服不已!”
楊少峰依舊笑眯眯的應了,絲毫沒有跟廖桂聰客氣的意思,而廖桂聰倒也識趣,安頓好楊少峰等人歇息之後,廖桂聰就直接和臨清縣知縣一起告辭離開。
等離得楊少峰等人住的地方遠了,又眼見着周圍皆是心腹之人,臨清縣知縣廖遠鳴便直接開口道:“原本還以爲這欽差大人有三頭六臂,如今看來,卻也不過如此。”
廖桂聰嗯了一聲道:“無論如何,總之是小心爲上,那些賬簿之類的東西都要注意,還有,周邊的莊子都要好好安排安排。”
廖遠鳴一臉的肉疼之色,忍不住開口道:“那欽差不是說讓我挑幾個莊子麼?又何必把周圍的都安排上?那得多少銀子?”
廖桂聰捋了捋鬍鬚,搖頭道:“銀子?銀子這東西雖好,可是也得有命花才行。那欽差從一進臨清開始,就直接奔着莊子去,你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廖遠鳴嘿了一聲笑道:“還能怎麼想?無非就是爲了名聲,或者說在臨清做場戲給陛下看唄。”
廖桂聰卻搖了搖頭道:“他自然是有可能在做戲,可是,萬一他來真的呢?
老夫告訴你,別管他是真的關心那些泥腿子,還是在裝模作樣,咱們都得把這場戲陪他演完,否則一旦出什麼紕漏,你覺得他會手下留情?”
廖遠鳴一臉的肉痛,但是對於廖桂聰的安排卻又不能不聽從,當真只得躬身應了,然後又接着問道:“那晚上的酒宴呢?該怎麼安排纔是?”
廖桂聰一邊向縣衙走着,一邊哼了一聲道:“這欽差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人,眼下還不好說,若是你安排的好了,反而有可能會得罪他,直接安排粗茶淡飯也就是了。”
……
從二樓的窗戶中瞧着廖桂聰和廖遠鳴等人離得遠了,朱瞻基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直接向着楊少峰問道:“你讓我記下那些米,到底是爲了什麼?”
楊少峰呵呵輕笑一聲道:“我問你,那些米怎麼樣?”
朱瞻基點了點頭,答道:“那些米自然是好米,裡面半點兒的沙子也沒有,卻是和錦衣衛的情報一點兒都不相符。”
楊少峰卻道:“你見過常平倉和預備倉,乃至於粥廠倉庫裡的米麼?”
見朱瞻基搖頭,楊少峰便直接道:“無論是常平倉,還是預備倉或者粥廠,倉裡面的米皆是去年,乃至於前年的陳米,因爲今年的新米還沒有下來。
按照正常的調用手段來說,優先要用到的應該是前面的陳米,然後是去年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別管是哪個倉,裡面的米都不可能這麼精良,偶爾有些沙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你再想想當時我手中抓起來的那幾把米,盡皆是精米,連一粒沙子都沒有。
像這種情況,除了這些米是米店裡出售的精米,還有其他的解釋麼?”
朱瞻基先是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這也說不準,畢竟臨清地處要道,倉裡的米好些也是應當的。”
楊少峰嗯了一聲道:“好,就算倉裡的米全是這般的精米,可是你注意到莊子裡的那些青壯沒有?”
朱瞻基愣道:“不都是在忙着重新翻蓋房子麼?”
楊少峰嘿嘿冷笑一聲,開口道:“是啊,可是這些青壯有一個算一個,皆是面有菜色疲色,一看便知道是吃不飽飯造成的。
還有,那些青壯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你再對比一起遼州的那些青壯,想想他們在重新蓋起自己家房子時的臉色。”
被楊少峰這麼一說,朱瞻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遼州賑災的套路跟眼下臨清賑災的套路沒什麼區別,皆是開倉放糧,然後組織百姓重新蓋起自家的房屋。
然而仔細回想一下,遼州放粥時用的米都有些發黃,一看就知道是陳米,遠不如今天所看到的那些精米的賣相好看。
更重要的是,遼州的青壯在重新蓋起房子時,臉上都有笑容,既有劫後餘聲的笑意,也有對未來生活期盼的笑意。
而臨清的這些青壯,臉色卻是有些死氣沉沉的意思。
同樣的神色,朱瞻基不是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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