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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顏喀拉山,東南第九峰文澤雪山下,寶瓶寺中,寶瓶禪師閉關三日,方自靜室而出。望着寺外高聳的雪山之巔,寶瓶禪師怔怔良久,長長嘆了口氣。
他自小便在寶瓶寺長大,因佛性通達、修爲上勇猛精進,爲上任住持納爲弟子,之後苦心栽培,成就寶瓶寺立寺以來第一位印證阿羅漢金身的高僧大德。
老住持圓寂之後,他接過寶瓶禪師的法號,成爲第七任住持。此後二十年來,寶瓶寺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寺一躍成爲整個巴顏喀拉首屈一指的大廟,享受萬民供奉,香火鼎盛!
當年的寶瓶禪師是何等意氣風發,何等自信滿滿,他的最終目標是證就佛陀位,擺脫這輪迴之苦,去往西方極樂。可惜的是,自從印證了阿羅漢金身後,他的修行漸漸慢了下來。阿羅漢金身之後,需要成就十六觀智中的欲解脫智和審查隨觀智。他用了足足八年時間,纔看到了本我相,靈身意欲脫離本身;又用了十年,他的本我相分爲三相——壞滅無常相、畏苦相、無我相。
如今,壞滅無常相和畏苦相都已經看破,唯獨無我相始終模模糊糊,說是沒看破,可他又具備明確的感知,說是看破了,可中間始終隔着一層窗戶紙,將他的觀察和無我相割裂開來。
寶瓶禪師爲此苦修了又一個八年,看不破無我相,他就無法成就審查隨觀智,他的阿羅漢金身便無法達到圓滿境,當然也就證不得菩薩果,更別提佛陀位了。
衣鉢僧*一直守候在靜室之外,他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寺中僧侶,當下匆匆趕過來,口稱:“師父。”
衣鉢僧是住持的記室,在寺廟中主要是爲住持操持繁瑣事務的,既包括公務,也包括私務,實際上也就是住持的助手。這個職司和住持關係極爲密切,通常由住持最看中的徒弟出任,所以佛門中所謂“傳授衣鉢”,指的就是這個職司。
寶瓶禪師眉頭緊鎖,一語不發,衣鉢僧*心中一沉,小心翼翼道:“師父,若是不成,還是莫太在意,一切皆隨緣法纔好。太過操切,恐怕於心境有礙,若是起了心障,那纔是最頭疼的。”
寶瓶禪師眉頭減緩,點頭道:“說得不錯,是爲師執着了……卻也不是全無所獲,從迦藍寺得來的功法應當還是可以試試的,只可惜這回所用非人。”
*鬆了口氣,當即道:“如此,弟子再去尋一個更合適的便是,便請師父示下,該當選用什麼樣的人才好?此事不宜張揚,我親自去辦。”
寶瓶禪師搖頭道:“哪有那麼簡單的,這樣的人,世間難逢幾個,這事我再想想,看看可有更好的法子……這幾日寺中可有什麼事麼?”
*道:“天龍院下了法諭,又在催促去白馬山了,說是道門那邊來了許多好手,咱們佛門也不能示弱。這幾日巴顏喀拉山東路十七峰各寺都派人過來問,想知道師父何日動身,他們也好隨同前往。”
寶瓶禪師沉吟道:“讓各峰自行前往吧,就說我這裡抽不開身,尚未定時。”
*點頭:“知道了師父……對了師父,普真禪師昨日過來拜訪,如今就在客舍。”
寶瓶禪師“哦”了一聲,問:“可有什麼急事?切莫怠慢了。”說着,擡腳就往外走,要趕去客舍親自接待。
*在他身後追着道:“普真大師似乎神色焦急,弟子問了,他卻不肯說,只說要跟你談。恩,他是師父的至交好友,弟子哪裡敢怠慢與他……”
“那就好,”寶瓶禪師一步不停,忽然回頭道:“你別跟過來了,先把靜室裡那個道士安頓好,給他服一碗靈芝芙蓉湯,養養身子骨,恩,把我煉製的參烏丸也給他一粒,回回神。此事切切不可讓外人知曉,明白麼?”不等*回答,他已經去得遠了。
*得了師父吩咐,先去廚下尋了典座和尚,討要了一碗現熬的靈芝芙蓉湯,又到師父的禪室翻找出裝參烏丸的瓷瓶,取了一粒,然後回到靜室。
寶瓶禪師的靜室分爲兩間,*穿過外室,在牆壁上按了一處機巧,只見牆壁緩緩向左右兩側打開,裡面露出黝黑的內室。內室中只有一張簡陋的木牀,牀上躺着一箇中年道士,四肢爲鐵鏈所縛。
*揮手將牆壁上的油燈點燃,俯身察看這個道士,只見道士面色蒼白,兩隻眼睛驚懼地盯着*,身子卻一動不動。
*一掌拍在道士的眉心處,將他身上的封印解了。
道士立刻拼命扭動起來,同時摧使法力,想要掙脫鐵鏈。四根鐵鏈頓時激起陣陣紅光,劇烈顫動起來。
*笑道:“牛鼻子,你也別費這個力氣了,這是德格山下所產的精鐵,被我師父加持過本願金剛力,你無論使多大勁,鏈子都會原原本本返到你身上,所以說別折騰了。你連我都打不過,怎麼可能在我師父煉製的法器下討得了好,你是不可能掙脫出來。”
那道士聞言之後臉色又灰敗了幾分,掙扎幾次後終於停了下來,沉默片刻,問:“你到底要如何?我不是你的對手,既然敗在你手上,死了也無所謂,卻爲何將我關在這裡,在我身上折騰來折騰去?”
*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實話說,師父讓我來給你喂藥的,一碗靈芝芙蓉湯,喝下去將養將養身子骨,還有一粒師父煉製的靈藥,可以幫你回回精神頭。你就放心吧,不是**,要想讓你死的話,你早就死了,絕無可能活到現在。”
道士渾身忍不住一哆嗦:“素聞出家人慈悲爲懷,你們怎會如此殘忍?你師父對我行的究竟是何妖法?既然折磨於我,又爲何給我喂藥,你們究竟想要做甚?”
*笑道:“我佛慈悲,也要分人的。爲了天下黎庶,我佛們子弟不懼捨身飼虎,可對於邪魔外道,卻也不憚以大恐怖誅戮!佛道兩家,不容於世久矣,你現在提什麼‘慈悲’,是在跟我講笑話麼?”一邊說着,一邊將道士的上身略微攙起,就要給他喂湯吃藥。
道士扭頭拒絕,*毫不氣惱,又把碗湊了過去,同時道:“再說句實話,讓你服食湯藥並非爲你好,只是怕你死了,我師父的功法修行不知又要耽擱多少時日。不過呢,你若是不喝,那絕對是熬不過去的,但喝了以後至少還保留了逃生的一線之機,你說呢?雖說這個機會很渺茫,但什麼事都講個機緣,或許你真的就是機緣中人呢?我聽說你們道門崇法自然,主張一切隨緣,你落在我手上,這便是你我之間的機緣,你對我師父剛好有用,這也是你能活下來的機緣,喝了這碗湯、服下這粒藥,未嘗不是你將來逃出生天的機緣,你看我解得對不對?”
道士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忽然轉過頭來,張開大嘴喝起了*捧着的藥湯,大口大口咕嘟灌進了肚子,之後又毫不猶豫將*地過來的參烏丸嚥了下去。
*眼神複雜,看了道士幾眼,點頭讚道:“你是個很聰明的牛鼻子。”說完退出了內室,將牆壁重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