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精神力量是極其強大的,雖然相較於物質力量,它的表現要更爲隱晦,不易被人所察覺,但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有史爲證,譬如,刮骨療毒……
葉席當然不是關二哥,但自詡有修爲在身的他,怎麼都覺得自己應該弱不到哪去,既然關二哥能在面對刀劍刮骨時酣然飲酒,言笑自若。那他一個修印師,只是割掉幾片屍毒腐肉而已,還不是soeasy?
想做就做,於是,也就有了眼下山澗旁的這幕。
“呵……不痛不痛不痛……”
決然揮刀,慷慨而笑,再以自我催眠似的連續低喃收尾,一氣呵成。如果劇情只到這裡結束的話,那流傳後世,說不準也會在這方世界留下個割肉療傷的典故。但遺憾的是,僅僅只過了一息,把刀遞走,低聲喃喃就變了味,
“……不痛不痛痛痛痛痛痛痛……”
事實證明,葉席不是關二哥,他的精神力量充其量也就是個精神勝利法,於事無補,沒半點軟用。
當然,這纔是正常人的反應,十指連心都能痛入骨髓,如此就更不用說葉席現在是在拿腰子開刀了。
這時,呸的一聲,一旁冷凝霜從口中吐出一團黑漆漆東西落於掌上,遞了過去:“敷上,可以止血。”
醫術精湛的大夫不一定會煉丹,但技藝高絕的煉丹師往往懂得醫術。
冷凝霜便就是如此,精於煉丹的她自是認得藥草的,這裡又是山脈野外,正是藥草生長的絕佳環境,隨意採摘一些再行稍加處理,弄出個能止血的簡便草藥方子來當然不難。
不過葉席卻是用不到了,口中雪雪呼痛,手上動作更是不慢,迅從腰間囊中取出塊木板蓋在腰上,奇異綠光閃過,短短几息後,就見那處傷口以肉眼可見的度迅癒合。割去的肉一時半會當然漲不回來,但結成坑窪疤痕,止住體內血液流逝卻是立竿見影的。
棗木印就是這麼霸道。
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吧,自從上次進山做任務被羣傭兵莫名其妙襲擊後,葉席後來每次出門,身上都會帶幾塊棗木印壓壓驚的。
“你說……噝,什麼?”
“沒什麼。”冷凝霜甩掉手中草藥,“你身上的屍毒解了?”
搖頭,“源頭清理掉了,還有一些殘存在體內,短時間內問題應該不大。”
傷勢歸傷勢,毒素歸毒素,治好外在傷勢不代表就能清除內在毒素。
道理就是這樣的道理,葉席所用的那枚青玄左府太一救苦印只能治癒外傷,並沒有解毒的功效,另一種治病使者印也沒有。不過好在及時挖去腐肉後,屍毒也就沒了傳播源頭,以葉席修印師的體質,短期內確實不損戰鬥力。
不過談起屍毒時,葉席不免面露晦氣:“剛纔那打不死的玩意……”
“是屍兵。”更正了下說法,冷凝霜又補充道,“回魂碧玉丹就是用作控制此類生物引子的。”
“見識了。”確實是見識了,葉席爲此還白交了二兩肉的學費呢……
腰上這傷勢本不該出現的,屍兵雖然刀劍不入,但還是扛不住加持真氣後的兵刃的,因爲無論何種真氣都有着天然的破邪屬性,只是效果高低的問題罷了。另外,屍兵的行動也不甚敏捷,所以單挑的話,以葉席印師中階的修爲,其實是完全不虛的,只是因爲之前狹路相逢,又兼天色過暗,讓葉席沒有注意到交戰對方的異常,直到捱了一爪子後才知自己中了屍毒……
“屍毒並不難解,待會碰到能解此毒的藥草時,我會提醒你的。”
相信這話也就冷凝霜敢說了,在千萬丹方瞭然於心的她眼裡,區區屍毒確實不算什麼。但若換個人來,即使是在遍體藥草的環境裡,恐怕也只能閉目待死。
“那就好。”葉席聞言無疑更是放心,拿起一旁溼漉漉外衣,重新穿戴身上。中途想了想,又在山澗旁撈了把污泥,塗抹在腰間疤痕之上……
這當然不是在自虐,從冷凝霜口中得知屍兵的存在後,葉席也就猜到了他們會被追蹤的緣由。身上外衣之所以溼漉漉的,還有點腥臭味,是因爲外面塗了層爛泥,包括冷凝霜身上的那件長袍也是如此,防的就是屍兵的嗅覺。
“走吧。”快將周遭痕跡抹去後,葉席將長刀別在腰間,再次躬身背起冷凝霜。當然,這次就沒什麼香豔遐想了,有的只是刺鼻腥臭味,還有心中揮之不去的忐忑壓抑感。
擡頭看了看星月隱去、愈加晦暗陰沉的夜空,暗暗皺眉。
這天色,該不會下雨吧?
……
會不會下雨目前還不得而知,不過隨着夜色逐漸深沉,溼寒之氣蔓延,山林間宛若綢帶的淡淡霧氣,確實是越來越多,也愈加濃厚了。
這情況是在葉席預料之中的,對他也是有利的,只可惜這山脈小了點,若眼下是夜傾城南邊的幽古山脈,亦或者是葉席成長時村旁的那偌大山脈,藉着這些霧氣阻擋,他有九成把握徹底甩開身後追兵,但是現在嘛,效果聊勝於無吧。
穿梭于山林霧氣當中,揹着冷凝霜,並沒有使葉席度減緩多少,況且他也不是全奔跑,而是很沒有規律的時而落地疾奔,時而拉着藤蔓於半空飄蕩,不時還會忽然轉身變向,甚至是繞着圈子走一段回頭路,看去就像是個無頭蒼蠅似的。
但實情當然不是如此,正如蒼老黑衣人以及耿輕侯察覺到他不一般一樣,葉席也覺了身後追兵的難纏。所以從表面看來,三方人馬好似在玩一個叫做躲貓貓的簡單遊戲。但實際上,這裡面是反覆再反覆的心理博弈。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葉席與冷凝霜就是那兩隻蟬,他們處於食物鏈最底端,唯有逃跑。但同時他們又不甘心束手就擒,所以便沿途不斷製造着障礙,佈下重重迷陣,意圖迷惑後方追趕的腳步……
這並不是在做無用功,實際上葉席做的很完美,這從一衆黑衣人一直不能拉近彼此距離,甚至幾個時辰過去,雙方甚至都沒能正式照過一次面,就能看出來。
要知道對方的身份可不是等閒的傭兵刺客,而是令人談之色變的無面死士!
不說其他,只說落在最後方的耿輕侯,便就是一邊讚不絕口誇着印術學院的教學水平,一邊率領一衆屬下加跟來的。先開始還有幾名治印司隊員並不以爲然,但當他們跟在無面死士後方,同樣吃了葉席套路,在一片不大野林中三進三出,直至最後帶着一臉複雜神情原路返回時,這才收起了心中所有雜念,搖頭歎服。
“這小子,要麼就是個頂尖刺客,要麼就是個瘋子……老大,我覺得這事結束後,你可以考慮下收他進我們治印司!”
這是先前那名因爲掏鳥窩而差點栽在葉席手裡的隊員的由衷感慨。
葉席當然是聽不到這些評價的,聽到了也不會在意,更不會驕傲,因爲諸如陷阱、故佈疑陣等等之類東西,只是他十幾年獵人生涯的經驗總結而已,已經成了習慣,早就深深刻入他骨頭裡面。
當然這麼說不是意味着獵人就比刺客厲害,實際這根本就不是同一個職業,無法進行比較,只能說兩者是有些相似的。關鍵因素還是在兩世爲人的特殊經歷上,當一個小孩甚至在嬰兒時期就有成年人的心智,但因爲困於外在身體條件限制,無法付諸於行動,只能悶在心裡不斷琢磨時,任誰都會成長爲一個變.態的……
不巧,葉席就是這麼個變.態!
當然,人力終究有極限。更何況現在被困的不只是葉席一人,還有個冷凝霜。
後者並不是累贅,也沒有人會把一個技藝精湛的煉丹師視爲累贅,只能說在眼下這局勢中,她所能揮出來的作用實在有限。
大約在接近亥時,也就是晚上十一點左右時,葉席主動停下了奔跑的腳步。
不是因爲累了,雖然葉席現在喘息聲是有點大,但那是正常的體力消耗,任誰揹着個百多斤的大活人狂奔數個時辰,都會這樣,或者更爲不堪。
葉席停下腳步,是因爲覺察到了異常,他們的活動範圍受到了限制,正在不斷縮小,若再這樣持續下去,他與冷凝霜將很有可能被困在一處山頭絕地之上,進退維谷。
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葉席並不意外,說到底無非就是吃了人數上面的虧,他們只有兩人,實際只有一人,對面人數雖是不詳,但算上那些屍兵,形成個包圍網進行地毯式搜索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而既然早有所料,那自也想好了對策。事實也便就是如此,破局之法其實簡單的很……
放下冷凝霜,葉席一邊喘息着,一邊默默用布條將長刀捆在手掌之上,繫上死結,紮緊!
旋即轉過頭來,看着一旁同樣略顯狼狽、氣質卻依然從容的冷凝霜,目光平靜:“師姐,接下來你跟在我身後,我進你進、我退你退、我戰你看。”
頓了頓,擡了擡手中長刀,“如果刀斷了,你就和對方交涉吧,聽着那姓閻的此前呼喊意思,對方似有求於你……呵呵,如果師姐你交涉大獲成功,那說不定接下來就是師姐你保護我了。”
這當然是活躍氣氛的玩笑話,不說葉席帶着對方在山裡兜了幾個小時,只說他手中刀下,可是有對方人命的。一旦窮途末路,冷凝霜或許可以無礙,但對方絕對不會放過他。
“好!”冷凝霜輕點頭,依舊是惜字如金的風格。
只是不知是否是錯覺,葉席從中聽到了其他意味來,不過當下自然是不會細細思索的。微微吸了口氣,葉席乾脆返身,冷凝霜亦步亦趨跟在後方,很快兩人身影便盡皆消失於水霧當中……
……
沙沙沙。
草木輕動,一道魁梧身影踩着可以用木尺衡量的步伐間距,大步行進於一處密林中。
若細加觀察的話,就會現他每當走出十餘步後,就會頓住身形,略顯僵硬的左右轉動脖頸,如此循環往復,好似個被設定了固定程序的機械,尋找着什麼。
從表面狀況來看,他這舉動可謂是敷衍到了極點。因爲眼下這處密林,到處彌散着綢緞水霧,幾丈外都不見得能看清楚物事,更不用說這裡還林立着諸多能遮擋視線的樹木了。
但若清楚知道他的身份,那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這是名屍兵,屍兵搜尋目標從來不是靠的視線,雖然那雙猩紅雙眸確實足夠醒目,但那只是樣子貨而已。他靠的是異於凡人的嗅覺系統,他的鼻子,能在一定範圍內準確嗅出人味來。
不過,“唏……唏唏……”眼下這名屍兵像是遇到了麻煩,繞着幾棵環抱古樹不斷嗅來嗅去,像是嗅到了什麼氣味,但又有點不能確定的樣子。
這種情況無疑出了這名屍兵的理解範圍,他那已經完全死透的腦子並不能給出什麼建議,但他卻也異常執着,不斷徘徊於這片小範圍內,絲毫沒有放棄離開的意思。
便就在這時,嗡,枝葉炸開,破風輕吟,一道炫目刀光驀地從天而降,只斬屍兵頭顱!
突變莆一出現,樹下那名屍兵只動了下鼻子,便一改方纔笨拙模樣,霍然仰頭,不知何時擡起的青灰膚色手臂已於刻不容緩間,將將擋在炫目刀光劈下路徑上。
噗——嗤——
半截手臂高高飛出,刺鼻腥臭的黑色液體潑灑當空,那名屍兵明顯小覷了這道炫目刀光的威力,或者說沒小覷,他只能這樣反應抵擋,結果就是失去了半截手臂以及出現在青灰面容上的長長刀痕,從左額頭一直拉到右下巴,本就猙獰的面孔愈加可憎。
活人受到這等駭人傷害定是慘叫不止,屍兵似乎也不例外,當即仰頭張開漆黑大嘴,欲要咆哮……這當然不是因爲疼痛,屍兵也感覺不到疼痛,而之所以作勢張嘴,只是因爲他們接受到了指令,現目標、或者受到攻擊先行聲示警。
然而不等他嘶吼出聲,一個青澀野果卻從上方直直落下,無巧不巧的落入嘴中。
淡淡嗓音,“請你吃東西啊,不用謝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