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君這日子過的……嘖嘖嘖!”
正堂西屋,李恪新房,呂丁支着一條腿,以箕踞之態靠牆癱坐,其行其相,簡直恨不得將整個人都和暖暖的席磚貼到一塊。
幸好這廝今天穿的是深衣,又幸好深衣長襦,下裳連衣,要不然李恪就坐在他的對面,根本不敢想象會看到怎樣的辣目光景……
“丁君,這席磚可是你的創舉,即便在我處暖了一些,你也不至如此作態吧?”
“我如何是作態……”呂丁扭了扭屁股,舒服地一聲呻吟,“恪君之思巧奪天工,這榻這櫃,諸般擺設……世人說東海有仙山蓬萊,想來神仙洞府便是再妙,或也比不上你這片瓦方寸!”
李恪苦笑不已,說:“丁君夸人的本事真個天下無雙,區區一間陋室,你竟拿來與神仙洞府比較。”
“你說這是陋室!”呂丁猛地竄了起來,由後仰,至前伏,一氣呵成,“恪君的新房若是陋室,我等之居又是甚物?有巢氏搭起的樹屋麼?”
李恪忍不住翻起白眼,實在想不明白呂丁在激動些什麼……
他當然知道新房甚佳,重檐疊嶂,寬闊舒爽。
李恪身下的榻是黃檀製成的大榻,色棕,油麪,寬闊平整,軟硬適中。
榻上平鋪的衾是純天然的鴨絨軟被,柔軟輕薄,舒適透氣。
щшш☢Tтkǎ n☢C ○ 擡望眼是佔據了整面牆的組合櫃,衣櫃、書櫃,以及放置擺件的花樣展櫃……整套櫃體邊角圓潤,縫隙密合,看不出半點組合的痕跡。
同樣是黃檀質地的書幾靠着西牆,擺在窗下,其上刀筆簡硯,一應俱全。
還有貼靠在南牆的置幾,上面有《日書》、油鐙,還有一個專屬於他的漏刻,輕輕悄悄滴着水珠,讓他重新迴歸到二十四小時制的生活狀態。
這纔是日子……
李恪大嗅一口縈繞在鼻尖的薔薇花香,感慨作歌:“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雲夢弈素玄,南華子非魚。小子云:何陋之有?”
“彩!”呂丁拍案叫絕,哈哈大笑。
就在那一窗之隔,挑檐正下,旦與小穗兒偷摸坐在光禿禿的臘梅樹下忙裡偷閒。
“小穗兒,爲何你大兄總在呂丁對面詩興大發?”
小穗兒撇了撇嘴:“伯牙之琴,子期之瑟,世上總有些知音之交,可讓人折節相望。既然旁人品不出好來,他品得出,那這詩自然就該吟給他聽,旦兄何以見怪?”
“你叫我什麼?”旦皺着眉頭,總覺得今日的小穗兒和平日大有不同。
“旦兄較我年長許多,往日又多有照拂之舉,以兄稱之,應當應分。”小穗兒板着小臉解釋道,“此外,蒙夫人賜名,旦兄今後應以遵喚我,便是叫我一聲豎子,也好過直喚乳名。”
旦站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小穗兒,小穗兒怡然不懼,坦然對望。
如此半晌,旦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媼在前宅忙碌,我等也不便在此久留,速去幫手。”
“唯!”小穗兒拱手,作揖。
……
今日是李恪家的喬遷之喜,晨起入戶,認祖歸宗,等把這些事兒忙完,一家人便馬不停蹄地趨到前宅,徑直將大門洞開,意爲大宴賓客,不拒來人。
旦帶着監門厲的隸臣們第一批到場。近三十人以兩人擔釜,一人推車,盞茶功夫便送來兩大車美酒佳釀,以及各色肉食千斤之巨。
隸臣們在前宅房後生火搭竈,主道兩旁鋪上了長長的案席,加工一份,鋪擺一份,以一案兩席的標準,很快就置滿了整個席面。
凡進食之禮,左餚右胾(zì)。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膾炙處外,醯(xī)醬處內,蔥渿(nài)處末,酒漿處右。以脯修置者,左朐(qú)右末。
這一切都是嚴氏的安排,今日是李家復出之日,哪怕李恪最終決定隱姓埋名,秘而不宣,她也要讓祖祠裡的武安君看到,李家後人歷經坎坷,如今已然過回了人樣。
這是一場流水的盛宴。
自莫食起,左近的鄉里們陸陸續續攜禮而來,躬身送遞到癃展手上。
癃展臉上始終掛着微笑,跽坐在小車之上,恭敬接過每一份賀禮,也不打開,只讓小穗兒在簡上標註【某某某,禮至】,賓主盡皆歡顏,鄉里昂首入席,大快朵頤。
如此及至日中時分,宴席不竭,酒肉不斷,飲食的鄉里換了三波,院外終於等來了第一次高潮。
“樓煩縣山陰汜氏田吏全,奉禮十金,賀恪君喬遷喜事!”
里巷上突起一聲唱和,不是癃展和小穗兒的聲音,而是田吏全的隸臣見不得那輕描淡寫的一筆“禮至”,自作主張喧譁出聲。
正在前宅招呼鄉里的李恪悚然一驚,急急忙忙告罪趨出,大老遠就開始作揖寒暄:“不想全君會至,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恪君大擺宴席,我豈有不到之理?”田吏全大笑着迎上來,熱情的扶住李恪臂膀,輕聲問道,“恪君,那日與你所說之事……”
李恪愣了一下:“何事?”
“引薦鄉學……”
“啊!”李恪恍然大悟,“最近事忙,卻把全君的好意給耽擱了!”
“鄉學一月便要開講,我惜恪君人才,若是埋沒在鄉野,未免可惜……”
“一月嗎?”李恪全然猜不透田吏全的心思,只得一面揣測,一面引着他穿過人聲鼎沸的前宅,踏步邁入幽靜的後庭,“今日入得後庭的,全君是第一個,只盼你不愛熱鬧,否則牆外吵鬧若斯,怕是會撓得心癢。”
“早到無妨,就怕我是這唯一一個,豈不是掃了恪君的顏面?”
“鄉野小民有何顏面可掃,後宅有全君一人,便當得蓬蓽生輝。”
“此地氣象萬千,說蓬蓽可是過了。”田吏全讚歎地掃了一眼屋舍,施施然挑了個靠角落的偏席就座:“恪君,方纔所說……”
李恪心知躲不過了,只能硬着頭皮斟酌回答:“全君,汜氏鄉學聞名雁門,凡入學者等同打開了學室的大門,如此美事,照理說我實在沒有推脫的道理……”
田吏全的神色陰沉下來,試探一問:“然?”
“然……”李恪苦笑,“前些日子墨家請動田嗇夫囿差我作活,一時半刻脫不開身,一月入學,實在趕之不及。”
“田嗇夫囿……那個農學大師,凡子,汜囿?”田吏全驚詫問道。
“正是此人。”
“此人倒是有些麻煩……”田吏全皺眉,苦思片刻,“不知恪君爲其做何等事,可否告知一二?”
“也不是甚密事,嗇夫要我與墨家合力製件農用機關,較烈山鐮大些,結構上又比獸犼簡單些。”李恪紅口白牙大放厥詞,心想就算現在有臺測謊儀,也休想查出他的好歹來。
這個答案既在田吏全的預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細細打量李恪神色,基本確定,李恪不似作僞。
他疑惑道:“又一件機關?”
“又一件機關。”
“較烈山鐮大,較獸犼簡潔?”
“全君說得全都對……”
“幾月可成?”
“如今尚未開始製作,墨家人又尋之不見,我如何能知曉……”
“奈何……”
兩人對視長嘆,田吏全還待再言,前宅院外,突然炸起一聲驚天的破鑼嗓子,刀銼一般,直刺入耳。
“裡中諸少吏聯袂而來,嚴氏之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