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後花園。
咸陽宮是大秦的正宮大殿,始建於孝公與商鞅時期,與當時的新都咸陽一同建造,位於北阪,依坡而建。
基於商鞅對政務的認識,也基於位於櫟陽的舊朝宮殘破不堪,初建的咸陽宮規模不大,包括正宮章臺在內,宮殿樣式皆狹小不堪,歷代秦王雖有擴建,使咸陽宮日漸成爲天下最雄偉的宮殿羣,但正宮章臺卻實在不好妄動。
大秦一統六國之後,章臺作爲全國的政事中心早已不敷使用,始皇帝不喜大朝而喜小朝,未嘗沒有宮室擁擠,不好鋪排的原因。
他着力在渭南營建新的朝宮,也就是阿房宮,同時也開始在各個場合,將自己腳下的章臺稱作“先王之朝宮”。
先王之朝宮爲王宮,他是皇帝,自然不合適在這種小地方待得太久。
擁有陛下的殷殷期盼,阿房宮的正殿早在幾年前便完成了,宮室華美,佔地廣博,殿外候場足可供萬人列隊,正殿大堂也足可供兩三千人聆聽來自皇帝的御令天音。
只是阿房宮並不好用。
大秦之世還沒有正式的橋樑概念,隔了一條渭水,以至於始皇帝和自己的宮娥臣民們兩地分居,想要往返於兩宮之間,他還得擺渡……
這就有些糟心了。
大秦皇帝,天下貴胄,始皇帝清早起牀第一件事居然是坐船。若是趕上那日政務繁忙些,或是單純的犯懶,他晚上就能隔着渭水聽對岸的愛妃們像怨婦似得唱《漢廣》。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可是始皇帝,不是社畜啊!
新宮阿房用了不到三個月,始皇帝就灰溜溜鑽回了章臺,也是那一天,他派了李信、扶蘇密使壽春,從墨家處要到了風舞。
風舞如今是阿房宮的總設計師。
本着節用的理念,或者說覺得短期內爲阿房宮正殿配上完備的功能性和娛樂性建築一點也不實際,風舞結合始皇帝的要求與盧生爲迎合始皇帝所提出來的那條玄之又玄的諫言,對舊咸陽宮與新阿房宮進行了大膽的全局規劃。
包括新建三百六十條條懸空甬道,七十二座觀水高臺,九間全新大殿,三十六座副殿,二十四座花園,以及配套的池、澤、溪、澗和深埋於地下的防澇、排污設施。
這其中最大膽的建築莫過於橫跨於渭水之上的上林苑。
這座水上建築並非以宮殿爲主,而是以園林爲主。以李恪設計獏行時架設的施工平臺爲核心,配備有全自動的澆灌設施和各種娛樂性質的機關設施,讓始皇帝能在綠意環繞中往來渭水兩岸,若是開心了,還能在渭水之上度夜小憩,從設計之初,便深得始皇帝的喜愛。
風舞主導阿房宮工程一年有餘,至今才初步完成定稿設計,依着始皇帝對這片宮殿羣的人力物力投入,全部完工大致要十年以上,而若是隻完成先期包括上林苑和現有宮殿羣的連接在內的規劃建設,大致需要兩年。
以此說來,始皇帝還需要蝸居在章臺兩年。
李恪隨着韓談的腳步趨往章臺書房,還未到達,便聽到陣陣爽朗的大笑。
笑聲分作好幾股,始皇帝的聽來很開心,李斯的聽來很不開心,趙高的聲音特別尖,聽起來開心,實際上不開心。
於是李恪知道,大秦君臣又對法家下了一刀。
這一刀下在哪兒,李恪不得而知,不過他覺得,自己應該很快會知道。
韓談在前頭溫言催促了一下,李恪淡笑,邁步起行。
在書房的門口,李恪看到恭候在外的周貞寶,幾年不見,此君與上次見面時並無二致,不過打扮上花哨了許多,髮髻扎得一團亂麻,感覺上……嗯,活得很自在。
李恪對着他長身作揖:“周師安好。”
周貞寶笑着受了李恪這禮,說:“數年不見,長大了。”
“初見周師時我尚年少,現如今黃鬚及脣,可不是長大了麼。”
門內傳出一聲呼喚:“貞寶,可是鉅子來了?”
“正如陛下所料!”周貞寶高聲迴應,扭頭擡手一引,“敘舊之事容後,鉅子,請。”
“周師先請。”
二人結伴而入。
書房之內,始皇帝居於主座,趙高陪侍在旁,左首李斯,右首蒙恬,李信居於李斯之下,扶蘇居於蒙恬之下,見到李恪入內,俱起。
李恪受寵若驚,對着衆人環揖:“草民山野卑鄙,當不得陛下與諸公如此厚禮!”
始皇帝擺了擺手,在正中爲李恪置席:“墨家歸秦,何等大事,鉅子不日便有高爵顯貴,早些與諸卿相處融洽是好事,不必惶恐。”
“唯!”
李恪落座,始皇帝單刀直入。
“方纔朕與諸卿敘談,言鉅子職位,不知鉅子可有想法?”
李恪還不待說話,李斯插嘴道:“鉅子執掌墨家,又身負機關奇術,世所聞名,依我看,將作少府一職,非君莫屬。”
蒙恬冷笑兩聲,接口道:“鉅子少時便有克定匈奴的大功,其後遊學天下,至南境,南兵多勝,回北地,北兵克敵。陛下說鉅子有商君之才,當年商君可是一相,爲何到了鉅子這裡,卻只可爲一宮官,留於深宮蹉跎青春?”
李斯眯着眼:“上將軍之意,我該讓賢,叫一個十九歲的小子執政大秦?”
蒙恬身傾前:“若是丞相願意也無不可,反正法家亂象紛紛,身爲法家之領袖,您也該多點心思整肅學派了。”
“蒙恬!你欺人太甚!”
“連韓非之死都可以取來刁難,我可不覺得哪裡太甚!”
“好了。”始皇帝輕輕敲了敲桌子,“朕問的是鉅子,你二人在此處爭辯,成何體統。”
蒙恬李斯齊齊起身:“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始皇帝搖了搖頭,看着李恪:“斯卿恬卿請朕責罰,朕卻不知該如何責罰,鉅子可願教我?”
李恪想了想:“皆砍了如何?”
衆人一愣,盡皆大笑。
這一笑,這一場就算是揭過了,李恪覺得心很累,大秦君臣都不是善茬,一個想把他捆在深宮,把墨家控制成純粹的技術學派,一個則想把他調去軍中,一言一行皆有掌控,以便把墨法之爭壓制在最小程度,免得對大秦現有的結構造成衝擊。
無論他們是懷着好心還是惡意,對李恪而言,這都不是他想要的。
路漫漫其修遠兮,墨家既想在歸秦之初就拿到一個好位置,又不願過分得罪現有的權利階層,引起反撲,還得好好選一個突破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