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縱火犯居然是那個出海求仙,了無音訊的徐巿?
整個故事向着玄幻的深淵越滑越深,越滑越恰合大秦諸多吃瓜羣衆的心意。
本來嘛,火鳥破空不正常,昨夜大火不正常,明火裹冰不正常,烹水存畫更不正常。
這會兒一切都變得正常了!
普天下仙術最正的二位傳人隔空鬥技,這種情況下,唯不正常才正常嘛……
始皇帝再也守不住團扇陣線,焦躁揮手,祖龍現形!他傾側着身,自高階上遠查玄鳥,可隔開二十餘步,他能看到的只是一團不清不楚的紫紅和一個黑漆漆的沉斑。
他站起來,由韓談攙着邁步下階,終於看清了玄鳥之圖。昂首、展翼,尾翎四散,卓爾不羣,確是大秦祭告的祖裔圖騰!
始皇帝眉頭緊皺:“貞寶,玄鳥傳書是請得仙禽下凡?”
“是!”
“每次施術,皆有類似圖騰留世?”
“是!”
“鳥棲之地亦有麼?”
周貞寶心悅誠服:“陛下天賦之佳,世人難及!”
話中之意,就是始皇帝猜對了。
始皇帝並未急着自喜,而是擡起頭,沉聲詢問:“瘣卿,昨夜可有人入問仙閣?”
羌瘣拱手:“稟陛下,四日之前,曾有方士四人於舂日入閣,居留二個時辰,其後,無人入閣!”
“四日……”
始皇帝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四日之前,也就是二月十五,祭禮的傳諫還未上呈,太卜更是不曾佔補日期。
從這個角度來看,確無人爲干預之跡象。周貞寶每隔數月都要爲他表演一次仙術占卜,也確有精深的仙修根基,只是萬里傳書這種事兒……
始皇帝背手踱步到那堆黑呼呼的零雜麪前,對周貞寶說:“圖騰,尋予本真人看!”
“唯!”
周貞寶翻找起來。
他翻找的方式很特別,先請宮侍取無根水,和薺菜葉煮沸,以夏布濾渣,濾七遍,取溫水,再請毛筆、削刀一件件削去焦碳,刷以溫水。
找尋圖騰的工作自食時持續到日中,周貞寶打理完一段殘樑,終於自上發現了圖騰的蹤影,慘白的玄鳥映在暗褐色的樑上,微微發紅,單翼缺失,其位置近臨焦木,那缺失的單翼顯然是亡於火患。
他說:“陛下,鳥棲於此。”
始皇帝湊近了瞧:“此爲……樑?”
“問仙閣七樑支頂,遍雕玄鳥,鳳凰,雁鶴,鷹隼七禽,此樑雕鶴,乃戊樑。”
“既是玄鳥,何不棲於玄鳥之樑?”
周貞寶下拜:“陛下,仙禽貴重,臣方纔請得玄鳥,師兄卻不見得亦請玄鳥,便是臣再請之,應臣之請的也不必還是玄鳥。”
“若是它物,何以留玄鳥圖騰?”
“玄鳥者,百禽之主,仙禽至尊,傳書之術祭請之物。此就如羣臣明諫於陛下,無論陛下遣何人爲使,皆要示以陛下之旨,以爲正統。此所謂,皇天厚土皆由君意,君權天授,臣權君予,無異類也。”
始皇帝發現今日的臣會當真有些不同於往,高標準嚴要求的馬屁一個接一個,拍得始皇帝通體安泰。
玄鳥乃秦人認可之祖源,秦人於人間高人一等,玄鳥也在仙界高鳥一等。這豈不是說,等始皇帝求仙得成,照樣是仙界之尊,萬仙之上?
他心情大好,難得拍了拍周貞寶的肩:“貞寶,既是傳書,書在何處?”
“請陛下稍待。”周貞寶躬身一揖,伏下身,以削刀切入梁木,順着紋理將木料撬裂,從當中挖出一枚圓滾滾,拳頭大,剔透晶瑩的彩玉來。
彩玉靈透,向日生華,紅、黃、白、青、藍五色交混。眯起眼細看,還能從中看到螺旋狀凌亂的髮絲。
從玉質論,此玉絕不弱於名傳於世的和氏璧,雖少了幾分沉穩,卻多了幾分靈動。
美侖美奐,神仙天成!
始皇帝捧在懷中細細品瞧,怎麼看,怎麼覺得此玉古怪。
最怪的地方在於……這明晃晃的一大坨,書信在哪?
他不恥下問,周貞寶不吝解答。
“陛下,臣尚需一絲玄鳥仙氣。”
“仙氣?”
“陛下長久貼身的絲絛即可。”
原來是要裡衣啊!
始皇帝剛要命人去取,周貞寶又說:“陛下,浣洗則氣雜,貼身則佳。”
這就有些尷尬了,始皇帝今天穿的是祭禮的素紗,裡頭是光的呀……
堂堂至尊,總不能光溜溜地杵在羣臣面前吧?
臣班當中,趙高輕輕戳了戳胡亥。
胡亥一臉茫然:“老師,爲何戳我?”
“殿下今日可穿了平素最喜的肚兜?”
胡亥慌忙看了看左右,確認沒有被別人聽到,這才臊紅着臉問:“老師突然說這做甚!”
趙高神神秘秘一笑:“殿下糊塗!玄鳥之氣陛下有,您等貴胄皇子亦有。您這時候若站出來,既可向陛下示孝,又可向羣臣彰您玄鳥帝氣,今後承嗣,舍您其誰啊!”
胡亥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亮了起來,他喘着粗氣跳出班去,緊手一擡,毫不猶豫就扯掉了腰上的玉帶。繁複的朝服飛散開,在始皇帝的視野中塗上一片白膩和大團的嫣紅。
讓始皇帝失態是不容易的,失態到嗔目結舌更是難上加難,然而胡亥做到了,若不是一夜不曾飲過水,始皇帝這會兒都該淌口水了。
“胡亥,你這是……”
“父皇!兒臣願爲父皇分憂!”
斬釘截鐵,視死如歸,豪氣干雲,勇壯濤天!
胡亥披衣散袍站在羣臣面前,因爲散了玉帶,腰飾裙裳更是落了一地,顯露出毛扎扎的大腿與飄悠悠的肩胛。
可是他全無羞恥之意,因爲他驕傲!
他正穿着始皇帝前兩年賜給他兒子的肚兜,小小的紅綢只能蓋住半個胸膛,肚臍眼正上方,還有始皇親筆,碩大的壽、康金繡!
他坦蕩如君子般轉過身,戰神般的目光一一掃過他的兄弟們,尤其是自不量力,妄想與他爭奪太子尊位的將閭和高,還有當年不可一試,讓他望塵莫及的賢德之兄,扶蘇!
諸殿下皆避視,不敢與之對!
胡亥如百勝的將軍般吐出一口高處不勝寒的傲氣,施施然回身,雙拳猛擊:“兒臣,願爲父皇分憂!”
讓不讓這個丟死個人的兒子分憂呢?
始皇帝已經明白鬍亥的意思了,明白以後,轉而糾結。
法家之術在於平衡,臣子間要平衡,皇子間也要平衡。
想當年,扶蘇賢德,一騎絕塵,便有人生出了不該生的心思,擾亂了朝堂的安寧。
今日之朝堂已經不是往日之朝堂了,扶蘇雖被打壓,但高、將閭、胡亥卻各成了支撐,再加上韜光養晦,貌似平順的扶蘇,這樣的朝堂迫使始皇帝只能花費更大的精力來平衡官場,不令某方獨大,以至對帝王權威生出挑戰。
此番若是任由胡亥代勞,不成尚可,若成了……
可若不許胡亥代勞,這丟人八索的事他堂堂始皇帝就得親自做一次……
兩害相權,始皇帝登時換上一張欣慰的臉。
“胡亥孝義,本真人心下甚慰。貞寶,且試?”
周貞寶臉上全是拒絕:“陛下,玄鳥之氣有帝王兆相,此諸位皇子雖備有些許,然效力上……”
“蘭池侯!你小覷我耶!”袒胸露乳的胡亥殺氣畢露,居然真顯出幾分殺伐果斷的至尊之氣。
周貞寶苦笑:“殿下誤會了,只是……”
“試試吧。”始皇帝輕聲定斷,微微一笑,邁步回階,“再神異的仙法,也總有容錯之處,胡亥若無果,本真人任你驅策。”
話及至此,周貞寶再無抗辯。他深揖至地,拱手高聲:“臣,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