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真正的窮苦人家幾乎不會來臨治亭這樣的大市趕集,箇中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爲貴。
想入臨治亭,第一件事不是驗傳,而是交稅。
城門稅一人二錢,李恪一行十三人交了足足二十六枚半兩,李恪雖不在意,小穗兒卻心疼得臉上直抽。
遞傳驗身,邁步入市,李恪隨着人流,首先便來到東南四坊。
這裡人很多,土巷上人山人海,列肆里人滿爲患,即使用上比肩繼踵這樣的詞彙,也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過分。
這讓李恪有些意外。
誠然,臨治亭主營糧秣,東南四坊又是經營糧貿的專區,顧客近半爲糧而來,這裡人多實屬正常。
更何況雁門郡陡遭大災,大秦官府又從來不做賑濟災民的事,大災以後放糧,開苑都是爲了給災民自救提供的渠道,每逢災後,糧食就變得格外緊俏。
可如此多人依舊超出了李恪的預料。
他本以爲秦律嚴苛,奸商囤積居奇等若自尋死路,官肆放糧數額也大,雙管齊下,平準維持,足能保證災區糧價的相對穩定,哪怕災荒也不會過分上揚,買糧應該不難纔是。
可官肆放糧都半個月了,竟還有那麼多人買糧……
李恪快步擠向官肆。
臨治亭的官肆很好找,獨佔一坊,深宅大院,肆門外立着告示,言明今日放糧千石,每石粟價百三十六錢,比往日百四十錢的官價還低了四錢。
邁步入院,李恪看到成片的低矮木棚,門頭拉了簾席,看不見裡頭景象。顧客們袖着手等在院裡,還有幾位手持短棍的列伍長在人羣當中維持秩序。
這些木棚估計就是秦時的櫃檯,李恪不時看到有人掀簾走出,拿着券去庫房提糧,而院裡等候的人便會接茬進入,一次一人。
顧客的購糧熱情高漲,開市還沒多久,有三個棚前已經掛出“罄”的字樣,簾子也捲了起來,顯然是把今天的銷售份額賣光了。
李恪在心裡估算了一下,照着這個速度,眼下等在院裡的人至少有一半得空手而歸。
僧多粥少啊……
他頓時唏噓不已,不由慶幸自己的爵位來得及時,如今家裡不缺吃喝,也省的大好年華跑來這裡遭罪。
正感慨着,東側第八號櫃檯突發加塞事件。有猛漢罵罵咧咧把個儒生擠到一邊,儒生不願,反手拽住人家的髮髻,喊着子曰的戰號,掄起拳頭黑虎掏臉。
猛漢吃了虧,捂着眼睛蹬腿反擊,儒生身手矯健,避開踢腿扭身而上,揮爪鷹擊,眼看就要取得最後的勝利。
可這一爪終歸沒能落下去。列伍長自人羣中殺出來,掄起短棍,問也不問就將儒生錘倒在地。猛漢死裡逃生,剛要道謝,那鐵棍反戈就打,劈頭蓋臉死命猛抽。
銅棍及體,列伍長一面抽,一面還要指揮剩下的顧客補缺排隊,看着他怡然的神情,李恪只覺得心驚膽戰。
俗話說得好,國營商店永遠都是國營商店,你的大爺永遠都是你的大爺……
逃也似走出官肆,李恪一路小跑來到私人糧肆。
一坊之隔,這裡如同另一個世界,夥計們熱情似火,客人卻寥寥無幾。
李恪大喘了幾口粗氣,順便打發小穗兒去打探一番,發現私糧粟價大多在每石二百至二百四十錢不等,菽荅一類的粗糧更低。此外還有專賣糲米精米及麪粉的精細糧店,貨品的價格也是參考商業折變做的,並沒有刻意拔高。
雖說官肆恐怖了些,但大秦放糧抑價的政策顯然卓有成效,市面雖說高過官價,卻沒有到離譜的程度。
李恪心知,這樣的價格之下,私肆的糧食肯定不會滯銷,只是如今官糧還沒有賣完,這纔看着冷清而已。
走出東南,來到東北,這裡是禽畜的銷售專區。
李恪總算找到了花錢壓驚的地方。
他對照着購物攻略上的標註,買兩頭彘,四隻豚,八頭羊,兩條狗,再要上二十隻雞,捂着鼻子揮金如土。小穗兒和旦蒼白着臉隨行結賬,再後頭就是官奴隸們推着板車緊緊相隨。
讓李恪沒想到的是,這裡居然還有賣牛和賣馬的鋪子,他上去隨口問了個價,結果就遭到了今天的第二次驚嚇。
駑馬十金,良馬百金。一頭纔會走路的小牛就要三十金,那種壯年的耕牛按照狀態明碼標價,就沒有低過百五十金的。
“就這價位還叫什麼牛肆,不如叫4S算了!”
李恪捂着眼睛落荒而逃,轉道就去了西南的木材專區。
木材專區自然是賣木頭的,有棟樑,有柴碳,甚至還有幼苗和成株。
在秦時,桑榆和牲畜同列,都屬於小康生活的標誌,所以大樹小苗從不缺人叫賣,而且和禽畜一樣,批發零售都有專營。
李恪繼續壓驚之旅,挑了家肆準備買些成株,可直到轉遍了櫃檯,也只看到成捆的樹苗。
他不由疑惑,出聲詢問,這才知道商人們出售成株的特殊流程。
成株是不會在商肆當中擺賣的,他們慣例把樹木的品相寫在簡上,任憑客人憑簡挑選,售出契卷之後,一同在市吏處公證。
而到了約定之日,商人的樹農便會送貨上門,校驗之後取回市吏簽章的簡,再幫客人把樹栽進土裡,整個流程,像極了後世的網購。
這些格外有想法的木商甚至連售後都想到了,那家姓林的商賈就向李恪保證,從他家出來的成株開春不活,包換不退……
李恪被那林姓商人秀了一臉,忍不住買下二十株桑木,兩株榆木,還有兩棵梅,還有竹子……
他有心在後院栽一片竹林,以後上溷廁的時候體會一下曲徑通幽,竹海聽濤的感覺,所以各種竹子買了十金,大小皆備,總計百餘株。
除此之外,林家木肆還賣石碳。
新房取暖需要消耗大量碳火,這種東西有備無患。更何況雁門郡地處後世大同平原,乃是有名的煤炭之鄉,眼下就算沒有大規模開採,石碳依舊賤得不行,一石只需二十錢。
李恪直接買了兩金,老闆也豪爽,大手一揮算六十石,攏共裝了五大車,轟隆隆跟在屁股後頭,連明年過冬都夠用了。
小穗兒和旦掏錢掏得手直哆嗦。
短短一個多時辰,李恪以壓驚爲名花了小三十金,卻仍沒有半分收手的意思。
臨治亭又不是豪貴出沒的善無官市,平日往來大都是爲了買糧,難得見到一回李恪這樣的客人,不搶糧秣,不近牛馬,出門跟着十個扛活的隸臣,隨身兩個買單的跟班,買起東西來豪爽大氣,更重要是葷素不忌。
他很快就成了臨治亭的明星,走到哪都有商人引路,略一駐足便能聽到產品推廣。
西北,百貨專區。
普天下的百貨日雜纔是雁門官市的精華所在。傳說在主營百貨的善無官市可以找得到天下奇珍,品類之全可比咸陽,臨治亭雖說比善無官市差些,品類之全也險些讓李恪挑花了眼。
“我家的夏布細膩柔順,觸之如美人柔夷,被膚貼合,公子想摸一下麼……”
“深衣……被體深邃,冬暖夏涼,家中確實該做深衣啦。”李恪被老闆娘的桃花眼盯得打擺子,揮揮手把成年的旦推到前頭,按着一人兩身的標準,直接買入八匹。
“公子,我家布衾(qīn)乃是熬冬的聖品,外籠絹布,內縫腸衣,其間填充細柔的鶩絨,輕便貼身,熱氣不散……”
傳說中的上古鴨絨被!
李恪像看同類似盯着眼前的胖老闆,大手一揮又買四牀!
“公子,食鼎之貴,在雕銘,在鑄金,火置於下,鼎身滾燙而兩耳冰涼……”
“買了!”
食鼎是日用品嘛,柴火飯、火鍋都用得上,而且每次都找監門厲借也太麻煩,買一鼎理所應當。
“公子,如您這般必定是日理萬機的貴人,一尊漏刻便可爲您排布時辰,免得諸多遺忘……”
做實驗哪能沒有精確計時,買!
“公子,如今咸陽豪貴早就不穿裲襠啦!您看我這幾件鶴氅,端得貴氣逼人。熊裘英姿勃發,宜男,狐裘細膩柔媚,宜女,還有那水獺裘,樣式小巧,宜稚童……”
“買……”
“沒錢啦!”一聲大喝,小穗兒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