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穗兒是真的怒了,只見他一步登出,極野蠻地把李恪和姦商隔開,雙目之中有烈焰燃燒,看得李恪心虛不已。
“大兄,收手吧!今日已經花去五十金,再買下去,眼看連月末的戶賦都交不起啦!”
“五……五十金?”
李恪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光顧着壓驚,居然一時花了這許多……
可是他轉念一想,之前採買或有多餘之物,這披氅卻實實在在是攻略裡的。
嚴氏至今都沒有過冬的厚衣,近幾日熬冬幾乎不敢出門,只能待在充滿碳氣的房間裡避寒。李恪一家都是大小男子,一天也見不着她幾回,萬一真鬧出一氧化碳中毒的事,那纔是後悔都來不及。
他腆着臉小聲建議,“要不就買那件白狐的?你我過冬都有皮裲襠,媼凍得連門都出不去……”
小穗兒黑着個臉取出五金,看着奸商開具契卷,一分爲二:“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披氅到手,商賈迴避。
李恪自覺丟了臉面,忍不住就在道上擺出大兄架子,捏着小穗兒的腦袋使勁搖晃。
“小穗兒,金錢之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必要如此看重。你須知道不捨不得,有舍有得的道理。”
小穗兒鼓着腮幫子不發一言,滿臉都是死不悔改的吝嗇模樣。
李恪覺得洗腦的力度還要加強:“來來來,大兄給你念一句詩,你聽過以後,細細品味便知道我的意思。”
“你要在市亭吟詩?”
“詩嘛,在哪兒念不是念?”李恪清了清嗓子,朗聲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公子之詩真乃驚世之作啊!”
一首將進酒還沒念完,斜刺裡突然殺出個圓頭圓腦的高個漢子,一聲喝彩打斷了李恪的表演。
李恪睜開眼,順着聲音看過去。街角肆畔,有一人毛皮裹身,八尺昂揚,一張胖乎乎的圓臉,眼耳口鼻皆是溜圓,就連嘴邊的絡腮鬍子都刻意修剪成圈,看起來……相當般配。
“敢問這位壯士?”
圓溜溜的壯士走近作揖:“在下濮陽呂氏,單名爲丁,公子只需直呼我名,區區一介商賈賤民,可不敢自命壯士!”
“原來是丁君當面,那個……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交換着虛破天際的客套話。旦則在身後把小穗兒拉過一邊,輕聲問道:“小穗兒,恪唸的詩格律新穎,我聞所未聞,莫非還真是什麼佳作?”
“佳作?韻律不齊,結構古怪,譬如童謠,勉強可算是朗朗上口,卻難登大雅之堂。旦公子,你覺得一曲可得商賈驚豔的,能是佳作嗎?”
……
呂丁精於吹捧,能說會道,幾句話便和李恪等人打得火熱。
李恪聽說他是個傢俱商人,這纔想起來,自己此來最早的目的是買傢俱,只是因爲在木材專區撲了個空,這才險些忘了正事。
衆人在呂丁的指引下去往他的列肆。
“丁君,我本以爲傢什擺件應該在木材專營,卻不想居然會列在日雜百貨當中。”
呂丁哈哈一笑,“恪君其實沒說錯,只是這臨治亭中,糧、肉、木三者以坐商官肆爲主,列肆背後皆有主家,唯有眼前四坊准許零租。如我等行商遊賈,恪君也只在此處可見。”
“照你的說法,市亭擺賣並不是依照類別區分的?”
“亭長自然是希望依照類別區分的。”呂丁苦笑,“只是巨賈豪商霸佔市價,不許我等小商人進入罷了。”
“我說禽畜之地也有皮肆,爲何在此處又碰上了……”李恪無奈地嘆息一聲,“處處都有仗勢欺人之事,丁君還是看開些好。”
呂丁灑脫一笑:“我等遊商來臨治亭,本就不是爲了售貨,又有何看不開的?”
“不是爲了售貨?”李恪奇道,“若不是爲了售貨,爲何還要繳租入市?”
“匈奴之地比不得大秦法度森嚴,我若是敢獨自北上,怕是根本就行不出百里……”
“原來如此。”李恪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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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步入列肆,也不在鋪面逗留。呂丁讓隸妾給那些官奴隸們奉湯歇腳,自己則帶着李恪等人直趨庫房。
“不知恪君要置備哪些傢什?”
“這個……”李恪又從懷裡掏出攻略,對照着念出聲來,“我要鋪在地上的厚席,還有一張高榻,四張矮榻,還有幾張幾。”
呂丁愣了一下:“恪君是要喬遷?”
“正是!”
呂丁一聽就來了興致,說:“若是恪君諸事未備,我此處倒是有些新鮮物件,比厚席更佳。”
他說的是一種板狀的草蓆磚,約兩指厚,每塊都是一步見方,木料搭邊,中間填草,摸上去彈力十足,和後世的榻榻米十分相似。
這種便利又好用的設計自然讓李恪滿意,算着新房的面積直接買了一堆,再加上幾、案之類的常規物件,零零總總也花了八金多。
至於剩下的物件……秦朝那種箱子似的臥櫃李恪沒要,準備回去畫幾張圖,讓癃展製作好用的組合立櫃。嚴氏要求的織機呂丁處沒有,他也準備回去畫圖,讓癃展自制。
趁着隸臣出庫裝車,幾人又聊了起來。
“丁君,將草蓆製成地磚是何人想的主意?”
呂丁揚起得意之情:“恪君覺得此物如何?”
“心思可稱機巧。”
於是呂丁越發得意:“恪君趕巧,此物前幾年別處皆不可見,乃是我初次北上時,看着帳中毛氈想出的法子!”
“原來丁君便是正主,失敬!”李恪笑道,“我看此物甚合逐草遊牧,丁君獨家經營此物,必定是供不應求了。”
卻不想,這句不鹹不淡的誇獎居然戳中了呂丁的心事,以至於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下來。
“天下哪有如此美事!當年止我一家經營時,我倒是賺了些許金錢,便是有人仿製影響也不大。可誰知去年巨賈入市,一下便把貨價壓了一半。他們財大氣粗,我卻是本小力孤,如何會是人家的對手?”
居然是個被山寨大廠沖垮的正版小作坊……
兩人就此沒了談性,各自背手看着屋外的隸臣裝車。
他們這會兒正在裝榻。李恪看着這些榻從庫房裡搬出來,每一張都有雙人牀那麼大,雖說一看就是結實實惠的好東西,可板車根本就無法運送。
這是李恪全然沒有想過的問題。
他苦笑連連,只得重啓話頭,打算讓呂丁幫忙僱些車馬,送貨回家。
“丁君,你這些傢什也忒大了,遠送草原能有利可圖?”
“根本就賣不出幾件,能奢求什麼利潤?”呂丁搖着頭嘆氣,“我也不過是因爲席磚沒了銷路,姑且一試罷了。”
“我本以爲你的營生既是以草原爲主,貨品就應當有些不同,譬如可以摺疊,或是便於拆卸之類……”
“摺疊?拆卸?”呂丁奇道,“木料又不是絹布,如何還能疊起來?拆卸倒是可行,但是易於拆卸便難以穩當,二者如何兼顧?”
“交叉,提拉,這不就疊起來了?”李恪用手指比了個叉,簡單劃拉了一下,“牧民逐草而居,需不時更換住處,常住帳篷便是因爲拆解方便。此先你的席磚正是合了他們之需,這才得以大賣。相比之下,此次的榻幾恰是反其道而行之,敦實巨大,既擠佔運力,又不耐重壓,便是製作再精美,也無法爲他們所喜吧?”
呂丁的眼睛越聽越亮:“恪君所言……若是榻幾之物能夠摺疊拆卸,草原之民便會如席磚般喜愛?”
李恪不置可否。
“恪君大才啊!摺疊拆卸,我這便去尋木匠試製摺疊拆卸之物……那個,恪君能否再與我說得具體些?”
“還要怎麼具體……”李恪找了半天沒找到筆簡,就擺了擺手,“如此,我現居苦酒裡乙什叄伍三戶,名爲恪。你後日來找我,我爲你畫些草圖出來,你只需依樣去做便是。”
“這如何使得!”
“舉手之勞罷了。”李恪不以爲意,“相識是緣,我本想請你爲我僱些車運送物件,現在索性以運費衝抵酬勞,勞煩你爲我親自跑一趟。我等也算兩不相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