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妻小夫之望族主母
廣平元年的那場大火將傳承千年的帝都古城幾乎毀於一旦,而距那場大火至今未足十年,當年的斷壁殘垣如今已然無處可見,一座嶄新的都城在廢墟之中拔地而起,將那場燦烈大戰的痕跡抹殺的一乾二淨,四十萬大軍的魂魄被新興起的繁榮掩蓋的只剩下史書上那寥寥幾個字。
這場大戰鞏固了明昭大長公主的執政大權,大齊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女主天下時期。
這是齊傾第一次來到這個她也爲其重生而付出了不少心血的帝都京城,而那滿目的繁華熱鬧給予她的並非興奮與嚮往,而是對權勢之下人如螻蟻的現實更加的刻骨銘心。
在這繁華之下,是無數枯骨。
“金少夫人便現在驛館住下。”順順利利到了京城,李公公一路上都不太好的臉色好了許多,說話的語氣也多了一絲平和,“待大長公主召見!”
齊傾福身,“齊氏遵命。”
“嗯。”李公公滿意地點頭,對於齊傾這一路上的配合十分的滿意,也爲此給了她一些提點,“金少夫人也不必這般緊張,大長公主待人可是極爲的寬厚的,只好金少夫人好生聽話,必定能夠順順利利地完成這次覲見!”
“多謝公公提醒。”齊傾笑道。
李公公頷首,“如此,灑家便先進宮回稟大長公主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畢竟是帝都京城,驛館自然也比沿途州城要好了許多,自然,規矩也多了不少,比如說住什麼樣規格的屋子,便由入住人的品級決定。
齊傾以七品孺人的身份入住了與之規格相配的屋子,不算很好,但是也絕對不差,更重要的是,一路上的盯梢,到了京城似乎便沒有了。
驛館並未有人限制她出入。
而便在入住驛館後兩日,宮中尚未傳來召見的消息,齊傾也便沒有再在驛館內枯等,而是出了驛館,去了金家在京城的商行。
因爲援建一事,也因爲金家受封爵位,金家的商行在京城亦是極爲有名的,當然,不能如在湖州,甚至其他地方一般一支獨大。
京城的商賈勢力或許不及金家,但是卻跟朝中權貴盤根錯節,輕易得罪不得,所以在京城經營,要比其他地方艱難許多。
金家先是從明昭大長公主口中奪食,後又獲封爵位惹盡衆人矚目,之後更是投靠北方士林魁首,如今的戶部侍郎蕭濯,更是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
所以坐鎮京城,需要的不是賺錢的本事,而是八竅玲瓏之心、長袖善舞的手段,還有蒐羅各類消息的本事!
金長便是這般一人。
與金榮等人一樣,他也是金成業一手培養出來,對金家忠心耿耿的心腹,不過金長的年紀卻是比金融他們年輕許多,如果也不過是三十有六,乃金成業經商途中見到的一個孤兒。
金家有過傳聞金成業曾經有意將他收爲義子,不過最終卻不了了之,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金成業對金長待若親子,金長亦對金成業視若親父!
多年來,金長對齊傾亦是忠心耿耿,先不論是不是因爲金成業臨終交代,但是這般多年來也多虧了他,京城的一切方纔能夠源源不斷地傳回蓉城。
可便是這般一個人,在金家的存在感卻是很低。
或許是因爲他曾經被金成業考慮收爲義子這事。
雖是義子,可若是入了族譜,將來便是不能承繼家業,卻也能夠分出一房,自然也便分薄了其他人的利益。
尤其是長房家主!
也便是隻有金成業敢這般用人!
“見過少夫人。”三十又六的金長褪去了年輕的稚嫩,多了成熟的儒雅,若非他自己主動提及,或許不會有人猜出他乃商賈,還是下人出身。
齊傾雖信任他,多年來將京城商行全權交予他,卻是隻與他見過一面,便是婚禮次日,又金成業引見,雖只是見了一面,卻是印象最深。
其餘人,便是對金成業如何忠心,對他將她引到衆人面前都是驚愕,對金成業讓她插手商行的決定更是震驚懷疑,唯獨一個人沒有。
金長。
那時候的他看着金成業的眼神如同在敬仰神靈一般。
這也是第一次齊傾對金成業的御人之術感到震撼與敬佩。
“這般多年,辛苦長大哥了。”
金長低頭,“小人不敢!”
“長大哥當的起。”齊傾道,“這般多年若無你坐鎮京城,我這個金家主母不會當的這般輕鬆。”
“少夫人言重了。”金長道,“這是小人該做的。”隨後,便伸手將齊傾引進了屋內,“難得少夫人來京城,不如看看京城分行的賬目?”
“好。”齊傾應道。
這賬一看,便是兩日。
……
新建起的帝都格局依照過去,外城內城分隔明顯,外城住的是拼命百姓富商巨賈,而內城住的便是高貴權貴。
內外城雖沒有嚴格限制人員的走動,但是多年來彷彿早已形成了一個規律,外城的人如非必要不會入內城,免得衝撞了貴人,而內城的人,雖不屑外城,卻是時常外出,因爲京城最繁華的街市在外城,最熱鬧的休閒娛樂之地也在外城。
總的來說,內城便是政治圈,外城是經濟圈文化娛樂圈。
廣平元年的大火波及內城不深,也便只有入了內城,方纔可以真切地感覺到了這座千年古都的氣息。
朱雀街是靠皇宮離皇宮正門最近的一條街,東西走向,東乃貴,皇族聚居之地,西乃權,權臣之所,朱雀西街最爲恢弘的宅邸,便是丞相府所在。
“七公子,相爺公務繁忙,無暇見七公子。”相府的大管家恭敬有禮地將主子的拒客轉達。
褚鈺並不意外,可心還是一沉,“那我就在這裡等!什麼時候小叔有空了再來告訴我!”
“是。”管家並未多言,乾淨利落地應了一個是字,命人上了茶點瓜果,吩咐下人仔細伺候,而褚鈺這般一等,便是整整一個下午,直至天色暗了,方纔有人來告知,相爺有請。
褚鈺整了神色,隨那下人前去,到了相府的後花園。
在那花團錦簇的後花園涼亭之中,一男子躺在了躺椅上,身着黑色銀領寬袖長袍,並未束髮,任由着那髮絲散落,姿態閒適,卻透着一股迫人的氣勢。
“小叔。”褚鈺上前,親切卻又不是敬畏,亦是收起了對待外人的傲然,褚家幼子,天賦異稟,卻又狂狷不羈,多年來是褚家的驕傲,更是褚家的上一輩人心中的一根刺,只是於褚鈺來說,卻更是複雜,他曾經如父輩一般無法理解,可卻又不禁生出敬畏,而如今更是……“小叔,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褚隨之笑了,讓那原本便傳承了褚家好五官的臉更是如匠人的手刻出來一般,巧奪天工,“小鈺兒,爲了一個女人不惜將褚家帶入這趟渾水?”
“小叔不覺得你是最沒有資格教訓我的人嗎?”褚鈺反問。
褚隨之笑道:“沒錯!不過我承擔的起我那所作所爲的後果,可小鈺兒,你確定你承認的起嗎?”
褚鈺臉色頓時一青。
“即便你承擔的起,可是小叔的乖侄兒,你小叔我至少爬上了明昭的牀,你卻連那齊氏一個手指頭都沒動到!”褚隨之繼續笑着,周邊的空氣卻染上了寒意,“你不僅僅丟了褚家的臉,還丟了你小叔的臉!”
褚鈺的臉色更難看,“我是沒動到她一根手指頭,不過小叔你現在怕也好不到哪裡去!明昭對你不也是棄之如敝履?!”
褚隨之氣勢驟漲。
褚鈺頓覺心口一陣氣血翻涌,可卻還是嘴硬,“我說錯了嗎?”
褚隨之眯起了眼,氣勢有增無減。
褚鈺腳步開始不穩,卻還是不肯認輸,“明昭將你棄之如敝履,你不也是心甘情願爲她做牛做馬?!我爲了齊傾將褚家帶入這趟渾水,可你呢?如今褚家進退不得不也是拜你所賜?承擔後果?褚家百年基業,你有什麼資格說你可以承擔的起這個後果!”
褚隨之緩緩起身,笑容從臉上褪去,“小鈺兒,怎麼說明昭也是我的女人,你是不是該尊稱她一聲小嬸?”
“那也得等你娶到她再說!”褚鈺針鋒相對。
褚隨之眯起了眼。
褚鈺踉蹌一步,單膝跪地支撐身子,卻還是不肯認輸地擡頭盯着他。
叔侄兩人正面較量,而從氣勢上面,褚鈺是輸的個一敗塗地,不過卻一直撐着不肯認,好半晌,褚鈺卻笑了,大笑出聲,“好!不愧是我褚家的種!”
氣勢隨之散去。
褚鈺用力喘着氣,“小叔……”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走進來的勁裝男子打斷了,“爺。”
“說吧。”褚隨之寬袖一揮,道。
勁裝男子低頭開口回稟,而報的不是別的,正是齊傾今日的一舉一動。
褚鈺先是吃驚,而隨後便猛然聽出了一些什麼,不敢置信地盯着褚隨之,怎麼可能?!
勁裝男子報完了之後便退下。
褚隨之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看來你的腦子還沒完全廢掉!沒錯,真正要殺齊氏的人,是我!”
“爲什麼?”褚鈺猛然站起,無法接受這件事,要殺她的人不是明昭而是他?!怎麼可能?!如果是他要殺齊傾的話,爲什麼要用明昭的名義?爲什麼要將這潭水攪渾?爲什麼他會對齊傾動了殺機?!
“爲什麼?”褚隨之笑了,明明笑的放蕩不羈,卻又是那般的讓人不敢直視,而說出來的話,又是讓人哭笑不得,“爲了重新爬上明昭的牀唄。”
“小叔!”
褚隨之仍是笑着,“小鈺兒,你小叔說真的。”
褚鈺知道他是說真的,可是……“齊傾對你們根本不懼任何威脅性!爲什麼你要如此煞費苦心將她引來京城?她死了,明昭便會高興?還是堂堂明昭大長公主也如尋常女子一般記恨,而想要討她歡心的你便秋後算賬?!”
齊傾唯一得罪了他們,值得他們動殺機的人便是當年沈家一事!
褚隨之卻淡笑不語。
褚鈺並未等待答案,而是繼續追問,“既然是你要殺她,爲何讓人泄露消息給我?!爲何要讓人誤以爲是明昭之意?!”
褚鈺沒說話,卻是託着下巴饒有趣味地盯着他看。
“小叔!”褚鈺喝道,最終仍是沒丟下向小叔求救的心思,不,如今不是求救,而是求情,“當年的事情並未給你們造成任何的影響,金家也爲此付出了代價了,你們何須爲了一個齊氏這般的……”
“我爲什麼要將消息告訴你?”褚隨之打斷了他的話,似笑非笑的,“不就是看不下去了!這般多年連一個女人你都搞不定,出去不要說你是我褚隨之的侄兒!”雖是在回答褚鈺的問題,可是問題的着重點卻顯然不對。
“小叔!”褚鈺氣急敗壞。
褚隨之摸着下巴,“她也不是非死不可,若是她有用,自然便不需要死了。”
“什麼意思?!”
“我說了。”褚隨之繼續道:“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重新爬上明昭的牀!我已經大半年沒踏進梧桐宮半步了,慾求不滿的痛想來你也有所體會,我不好過了,自然,其他人也不能好過。”說完,嘴角泛起了一抹難以形容的笑,起步離開。
褚鈺沒有多做糾纏,只是……
他究竟想幹什麼?!
……
“相爺,七公子離開了。”
書房的窗前,褚隨之望着窗外北面,那是皇宮的方向,黑夜籠罩了他的臉,便是燭火也照不了,“嗯。”
“七公子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褚隨之冷哼,“一個女人都搞不定,他還好意思給人臉色看?”
管家沒說話,低頭沉默。
“呵……”隨後,褚隨之卻是溢出了一聲自嘲,彷彿聽到了褚鈺對他的反駁一般,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安伯,你說我們褚家是不是壞事做錯了,如今遭報應了?”
不然他們叔侄怎麼就淪落至此?
安伯仍是低頭不敢說話。
褚隨之也沒有再問,而他也沒有對褚鈺說謊,將齊傾弄來京城便是爲了彌補過錯,重新爬上明昭的牀。
最後,他也成功了,只是幾年之後,他卻後悔莫及了。
那時候,一向高高在上的褚相大人氣急敗壞地吼道:“把那個金什麼的給本相弄來京城把這個該死的女人給我帶走!”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
褚鈺離開了丞相府,便直接去找了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