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聽外面隱含嘈雜聲,妧妧推開門見慕雲微正和大夫輕聲交談着,雙眉微蹙,隱憂擔憂。
妧妧好奇道:“佟大人又生病了?”
慕雲微冷冷瞧她一眼,送大夫下樓。
妧妧輕哼一聲:“有什麼了不起。”
她見佟行之屋門緊閉,清清嗓子過去敲門。
“佟大人……”
話還未說完,卻聽屋內傳來一陣咳嗽,佟行之道:“妧妧姑娘進來罷。”
佟行之倚靠牀頭,手握書卷,見妧妧而來,微微一笑:“妧妧姑娘。”
妧妧見他面色泛白,從一旁取了外衣給他披上,沒好氣道:“佟大人不會好好照顧自己麼。”
佟行之低頭看了看肩上的外衣,脣角笑意漸深。
“不礙事的。”
“不礙事你還天天請大夫?身體那麼羸弱就應該好好休息纔對!”妧妧想起在他手上吃過的虧,忿然補充道:“佟大人日後還是少算計別人,免得又遭報應啦。”
佟行之含笑頜首:“妧妧姑娘說的是。”
妧妧瞧他一眼,本想問他是不是故意嘲諷,想想還是嚥下,他一個病人,口舌之辯便是贏了也不光彩,瞧瞧旁邊有熱水,倒了一杯遞給他。
佟行之含笑望着她,妧妧皺皺眉,下意識摸了摸臉,又低頭檢查了一遍衣着,毫無異樣,她怒道:“你笑什麼?”
佟行之輕聲道:“上次妧妧姑娘送了人蔘,這次又給我遞了水,我心中感激。”
妧妧聞言一樂,道:“就這樣你就感激啦?”
“那要怎樣?”
“當然是兩肋插刀,捨生忘死啦!”
佟行之含笑望着妧妧,妧妧神色一頓,忽然想起佟行之爲自己擋一掌的事來,這也是捨生忘死了吧?
妧妧神色難辨,好半天才道:“佟大人,你爲何要救我?”
話一出口忽又有些後悔,佟行之是怎麼跟慕雲微說的,她分明記得清清楚楚,何必自尋羞辱?
佟行之微怔,目光飄忽於窗外,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妧妧神色一愣,呆呆瞧他一會,目光隨他望向窗外,街道上人聲鼎沸,或買賣吆喝,或路人爭吵,世間百態微縮其間,一時無言。
清風拂過臉頰,佟行之聲音輕緩:“聽說南楚公主和親團要路過此處。”
妧妧秀眉閃爍,下意識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話一出口,她一怔,瞧佟行之似乎並未在意,心下微舒,道:“佟大人此話何意?”
佟行之微微一笑:“妧妧姑娘不想去看看熱鬧?”
妧妧輕哼一聲:“表面上的熱鬧有什麼好看。”
她說話的如此直白,帶着濃濃的嘲諷之意,佟行之瞧瞧她,低低一笑:“妧妧姑娘的見解果然和旁人不同。”
妧妧嘲道:“不知佟大人見解如何?”
佟行之道:“妧妧姑娘可知道秦晉之好?”
妧妧白他一眼,道:“春秋戰國,秦晉國爲了互相拉攏,將女兒下嫁,秦晉之好由此而來。只是……”她道:“如今南楚、西蜀、東吳三國鼎立,互相制約,國力不分伯仲,南楚公主和親西蜀,豈不是多次一舉,讓東吳擔憂?”
佟行之微微一笑:“妧妧姑娘的意思是維持現狀?”
妧妧反問:“維持現狀不好?非要生靈塗炭,流離失所?”
佟行之慢悠悠道:“妧妧姑娘只說對了其一,百年前三國國力確實不分伯仲,但時局易變,二十年前南楚和東吳一戰,南楚大勝,東吳慘敗,二十年後依然一蹶不振,近年東吳朝堂之上有謀士諫言與西蜀結盟同攻南楚,妧妧姑娘,若你是南楚,你會慌嗎?”
妧妧神色微異,道:“佟大人說東吳一蹶不振,若跟西蜀聯手,就不怕西蜀一併滅了他?”
佟行之搖搖頭,苦笑道:“東吳豈是傻子,雖口口聲聲說和西蜀結盟,但東吳國力如何,世人皆知,最後還不是西蜀勞命傷財,損兵折將?”
妧妧暗道東吳毒辣,想坐收漁翁之利,若是西蜀君主自得乃是大國,沒準還真舉兵進攻南楚,南楚一時如何抵禦二國結盟?她暗自心驚,忍不住道:“那南楚此時和親西蜀,東吳豈不是要氣的跳腳?”
佟行之笑道:“他們跳腳又如何,難不成敢同時和南楚西蜀不和?”
妧妧想起東吳人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由覺得有趣,哧哧笑出聲來。
“表哥……”
慕雲微推門而入,見了妧妧神色一怔,皺了眉:“妧妧姑娘。”
妧妧知她不喜自己,起身來和佟行之告辭。
回到屋,見姜婠趴在牀邊呆呆的望着窗外,見妧妧來了,掩好門窗道:“妧妧回來啦。”
“姐姐在看什麼?”
妧妧探頭想去看,姜婠擋在窗邊,道:“沒什麼。”
她面上有顯而易見的慌亂,妧妧心生疑竇,故意道:“姐姐,你看那是什麼?”趁姜婠不注意,她忙朝窗外望去,一時無言,只見底下支了個涼茶攤,別無異樣,便道:“姐姐,我還以爲什麼呢……”
話音未落,忽聽底下涼茶攤有人道:“今兒是怎麼了,可是要來什麼大人物麼?”
老闆添着茶,含笑道:“還沒聽說呀,南楚選了一位公主來和親,因着前方有泥石流,所以要從我們這經過呢。”
妧妧神色一頓,姜婠低聲道:“妧妧,我們把窗子關了罷。”
妧妧道:“關了做什麼,聽聽熱鬧罷。”
姜婠欲言又止,只聽窗外的人來了興趣,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起來,有人道:“和親的是南楚六公主嗎?”
旁人附和道:“南楚女子向來婉約溫柔,聽說那六公主,更是難得的美人,要能見上一面,少幾年壽元也願意呀!”
又是一陣打趣,老闆笑道:“那你們可要失望了,聽說這次和親是南楚八公主,今年剛滿十三歲呢!”
旁人“啊”了聲,正欲再問上幾句,又來了新的客人,老闆招呼去了,那人一陣唏噓,忍不住道:“才十三歲就和親,真是,真是……”他半天說不下去,若是可憐,兩國結秦晉之好天大好事如何可憐?想想,嘆口氣道:總歸不容易。”
妧妧瞧那人一眼,低低道:“他倒是好心。”
姜婠道:“聽說六公主生了重病,才忽然換成八公主的,妧妧,外面風大,我們還是關窗子罷。”
妧妧依言照做。
窗外涼茶攤聲音略大,掩了窗也將他們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妧妧捧着茶杯,神色呆呆的,似乎透過眼前事物正在想着什麼。
姜婠默默坐在一旁陪她。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人聲紛紛道:“和親的隊伍來了嗎?看到了嗎?”
妧妧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覺收緊,目光下意識投向了窗外,似乎猶豫了一下,推開了窗戶。
突看好些人垂頭喪氣的走來,口中道:“和親隊伍往另一處走了。”
涼茶攤等候的衆人紛紛惋惜,止不住道:“我還想看看南楚公主長什麼模樣,有沒有我家婆娘好看呢!”
一人道:“王老大,你家那婆娘不是我說,臉上麻子如星光,不說公主了,隨便找個女人都比她好看!”
那人罵咧道:“龜兒子說什麼渾話!我家那老孃們有韻味,比那乳臭未乾的南楚公主瞧着順眼多了!”
旁人道:“你們爭什麼呢,便算和親隊伍過來了,那公主坐在轎子裡,捂得嚴實,你們能還能有千里眼不成?”
圍觀的人大笑,紛紛道:“說的是,說的是!”
窗戶外熱熱鬧鬧的,顯得屋內分外冷清,妧妧怔怔望着遠處,眸中顯出一片茫然之色。
姜婠瞧着心疼,忍不住喚道:“妧妧……”
妧妧回過神來,勉強扯動了下嘴角,低低道:“我沒事。”
她明白這是那人對自己的勸誡,雖不服輸,卻也不得不認命,心中思量一番,對姜婠道:“姐姐,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姜婠眸光微閃,似猶豫幾分,終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輕輕點了下頭。
妧妧微微一笑,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