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靈空山,方圓百里,中心處三座孤峰突起,如倒置的三隻鼎足。峰下,兩條深谷由西、北而來,相交匯合,向東南而去。深谷匯交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谷,如巨窟石井。
時值春夏之交,官道兩旁林木鬱鬱蔥蔥,山花野草遍地。官道由西北向東南轉彎處恰好有一處斷崖,將前方路線完全遮擋,崖上蒼松古柏屈曲盤臥。墨染與殤雪已在崖邊埋伏了三日三夜。
“師兄,這次義父大人讓我們刺殺的是子昭?”殤雪一直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在她天真的意識裡,彷彿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世子子昭。”墨染用一塊方巾反覆擦拭着袖劍銅弩,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強調了一遍,便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這些年來,師兄一直是這麼冷冰冰的,在他的世界裡,彷彿除了任務,再也沒有任何事情能激起他心中的漣漪。
刺殺世子不成,義父那裡是無法交待的;若刺殺成功,難道商王小乙會坐視不管嗎?只怕從此只剩下亡命天涯一條路可走。這一生,永遠不能生活在陽光下嗎?殤雪連日來已不止千百遍地問着自己同樣的問題。
突然間,西北方向的官道上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師兄妹二人趕緊於密林中藏好身形,手持連弩,全神貫注地盯着崖下的官道。
頃刻,轉彎處出現兩匹馬,端其容貌,認得其中一人便是子昭,墨染指了指子昭,又指了指自己,“子昭,我。”殤雪明白,自己的任務是刺殺子昭旁邊的那個白衣人。
象雀久歷江湖,數次出生入死,使他對環境的變化異常警覺與敏感,山路的險要已令他心生警惕,而格外寂靜與肅殺的氣氛更給了他一種強敵環伺之感。
“世子小心,恐有埋伏!”象雀話音甫落,兩支銅箭伴着呼嘯之聲從山崖上破空而來,直取二人咽喉!二人於馬背上一矮身形,兩支箭堪堪擦着頭皮飛旋而過。
子昭與象雀心知已闖入龍潭虎穴,唯今之計必須先退回原路,於是,不約而同地奮力勒住馬繮,“籲——”
兩匹馬受到驚嚇,猛然人立而起,發出了兩聲驚天動地的馬嘯。剎那間又是兩支銅箭破空而至,此次直取心臟!
無暇思索,不及躍起,又無法向旁邊避讓,兩人只得身子僵直,突然向後仰天斜倚,箭擦面而過!
二人在馬上身形將立未起之際,同時拔出寶劍,各自擊飛射向面門的一支銅簇,接着甩開馬鐙,在馬背上一借力,身子倒飛十丈,穩穩地落在地上。
“世子還好?”象雀目視崖頂,關切地問。
“能與象公子聯手禦敵,人生快事!”子昭身處險地,卻仍能氣定神閒。
而此時,二人迎面各有三支銅簇同時射來,分取上中下三路,避無可避,二人於身前舞出一團劍花,將來簇磕飛!
“有如此身手,想必也是當世豪傑,敢現身一見嗎?”象雀面向崖上朗聲道。
墨染闖蕩江湖罕逢敵手,今日子昭與象雀竟能輕而易舉地躲過兄妹二人的四輪六射,不禁激起了內心的鬥志,象雀語音一落,墨染再不猶豫,用黑巾將面部一蒙,自崖上向子昭撲落,半空中,一尺三寸的袖劍“刷”的一聲自袖中彈出。
殤雪一驚,甘大人吩咐過不可暴露行藏,師兄今日怎如此大意?不及細想即刻黑巾蒙面,彈出袖劍,向崖下的象雀撲落。
子昭仰面,見墨染如一隻巨梟撲至,疾如流星,勢如雷霆,有萬鈞之力!袖中寒光一閃,直取子昭面門!子昭握定照膽劍,向上揮出,盪開墨染的袖劍,緊接着一招“鴻翼擊空”,刺向墨染胸口,墨染借子昭之力倒飛丈餘,恰好躲過子昭劍鋒。
子昭足尖一點,縱身而起,半空中使出一招“鴻冥孤影”,將墨染籠罩在劍芒之下。墨染不退反進,躲過凌厲劍鋒,袖劍飛取子昭!兩人武功伯仲之間,殺得難解難分!
而象雀的武功卻高出殤雪一籌,殺至三十合,象雀霄練劍直取殤雪面門,殤雪疾退,但終是慢了一分,面部黑巾被霄練劍挑落,殤雪驚呼一聲,長髮飄散開來,象雀心下讚歎,好一副悽美冷豔的容顏!手中長劍一緩,不忍刺出。
墨染見師妹遇險,一劍迫退子昭,扣動連弩,向象雀連射三箭!此時象雀背對墨染,不意墨染偷襲,頓時險象環生!
子昭看得真切,無暇細想,身子一橫,擋在象雀身前,揮出照膽劍擊落銅簇,然實在距離太近,方擊落前面兩支,第三支已然飛至,正中子昭左臂,一陣巨痛,鮮血長流!
象雀疾呼一聲:“世子!”見箭簇入左臂,似已及骨,情急之下,再不留情,長劍飛刺,是“萍蹤”劍法最後一招“無羈而斷梗流萍”!
這一劍刺出了象雀畢生功力,墨染舞袖劍欲護胸口要害,而象雀霄練劍已斬向墨染右腕,這一斬快得不容眨眼,更是無招可解,墨染的右手腕連同手腕上的劍囊被霄練劍齊齊斬斷,斷腕飛出三丈!
墨染一陣巨痛,恍然間似一場噩夢,右手已離開了自己的軀體,腕斷處鮮血長流,差一點昏厥過去!
只在電光石火間,看呆了一旁的殤雪,此時方驚呼一聲“師兄!”上前攙住墨染,墨染咬了咬牙,“撤!”師兄妹奮力提氣向崖上縱躍,幾個起落,已不見了蹤影。
象雀回身扶住子昭,萬分愧疚地道:“世子萬金之軀,不該替象雀擋箭,象雀愧不敢當!”子昭雖左臂中箭但氣度從容:“生逢知已,人生快事,兩肋插刀,亦屬小事,象公子莫作兒女之態。”
二人仰天大笑,渾忘了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子昭牙關一咬,右手握住箭身,但聽“啊呀”一聲,一股鮮血噴出,子昭痛得跌坐在地,扔掉銅簇,伸手入懷,摸出一個白色的藥瓶,正是玉兒所贈,象雀幫子昭上藥,包紮傷口。
子昭撫摸着藥瓶,忘了疼痛,只是忘情地注視着這個小藥瓶,滿眼的憐惜。
半晌,子昭問道:“以象公子閱歷,可知這二人來歷?”
象雀道:“聽聞苗方有師兄妹二人--墨染與殤雪,號稱‘苗嶺雙絕’,專擅輕功與暗器,尤以連弩獨步天下,料想便是這二人了,然投在何人麾下,就不得而知了。”
忽聽得東南官道一陣馬蹄聲響,似是大隊人馬朝這個方向馳來,子昭與象雀正欲躲避,馬隊已到面前,認出子昭,爲首兩人立即縱身下馬,上前施禮:“世子受驚,我等救駕來遲,請世子責罰!”
子昭一看,正是望乘與倉虎。小乙得到奏報,得知子昭於沚方返回北蒙,擔心子昭安危,便命望乘與倉虎沿官道前來接應。倉虎得子昭指引,投到望乘帳下,因屢立戰功,今已升至將軍之職。
子昭替衆人引見,望乘、倉虎與象雀得遇英雄,心中俱是不勝欣喜。衆人上馬,簇擁着子昭徑奔北蒙。
北蒙甘盤府上,甘盤怒氣衝衝,墨染手撫殘臂,與殤雪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墨染面上既沒有悲苦之色,亦無哀求之相,只是平靜地說:“墨染功敗垂成,生死但憑義父大人。”
甘盤強忍怒氣:“事已至此,責罰無益。墨染在府中好生靜養,殤雪照顧好墨染,沒有我的命令,不能離府半步!”
“是,義父。”二人領命,起身退下。
甘盤深夜來到子產府上,述說了事情原委。子產扼腕長嘆:“不日子昭回宮,必是如日中天,我再也奈何他不得,唯今之計,恐怕只有遠避了。”
甘盤獻計到:“在宮中不得施展,在外獨領方國,韜光養晦,蟄伏待機,亦是良策;我在朝中策應公子,一旦時機成熟,我們裡應外合,則可控制大商時局!”
“大人以爲我當以何地爲根據,徐圖緩進?”
“相方位處大河之濱,四通八達,沃野千里。相侯方薨,正後繼無人,此是千載良機。明日朝堂議事,我爲公子請命,料得商王定能應允!”
“以甘大人在朝中地位,此事定是迎刃而解,子產先行謝過大人了!”
“公子何須言謝,甘某之將來還須仰仗公子!”
“哈哈哈……”二人發出得意的笑聲。
次日,朝堂之上,小乙會集羣臣共商國事。甘盤出班啓奏:“今相侯方薨,不可無主,臣議由先王之子子產繼任,並增加食邑,准以屯田養兵,以強我大商東北局勢,威震諸侯,開疆拓土。懇請大王恩准。”
小乙道:“冢宰之言,言之有理,就依冢宰。”近幾年來,甘盤靠大祭司之位,將神權把持在手,羽翼漸豐;且王族中事,甘盤亦屢屢插手,小乙懾於冢宰勢利,往往言聽計從。
子產出班謝恩:“謝大王恩典,子產定當勤勞王事,死而後已!”
正當此時,禁衛奏報:“啓奏大王,太子回宮候召。”
“召進!”小乙心中不勝之喜,子昭啊子昭,你終於回來了!
甘盤與子產對視了一眼,臉色頗爲遺憾,頗爲尷尬。
子昭與望乘、倉虎、象雀一起進殿,跪拜闕前:“大王在上,臣等回宮繳旨。”
“平身。我兒在外數年,可有收穫?”小乙異常關切。
“兒臣於民間行役,學得百工之序,稼穡之方,又訪得豪傑隱士,以爲我大商之佐。這位象雀公子,胸藏百萬精兵,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懇請父王接納。”子昭趁機向小乙引薦象雀。
“既是我兒舉薦便封將軍之職,於魯笪帳下聽命,若有功勳,另行封賞。”小乙微笑應允。象雀領命謝恩。
這時子產走上前來,拍着子昭的雙肩,“子昭,你讓爲兄想的好苦,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啊,難爲你了!”
“謝謝兄長掛懷,愚弟在外雖苦,但學了許多本領,經歷好多樂事,改日一一說與兄長聽。”子昭拉住子產,滿臉歡喜之色。
“只怕聚日無多了,愚兄就要去相方赴任了!”子產嘆息道。
“兄長何以不在宮中清享,卻要遠赴方國,須知創業艱難啊!”子昭未明所以。
“你兄長亦是爲我大國百年之計,不辭勞苦,屯田養兵,爲我大商屏障。你也要學習兄長作爲,作出一番事業,方不負我多年培育。”小乙接過話題。
“是!今後兒臣定當效法兄長,勤勉做事,爲大商振興獻出畢生心血!”子昭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