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日黃昏,冢宰甘盤府。甘盤在祭殿中祖宗神位前焚香點燭,默默祈禱。
祈禱畢,甘盤起身來到正廳的中央,用銅鏟掘下去,須臾,出現了一個口小腹大的瓦罐,甘盤揭開罐口,一條通體金色燦爛的金蠶蠱赫然在內!
甘盤面露狂喜之色,極其珍愛地凝視着這隻金蠶蠱。不知何時,甘賓已悄悄立於甘盤身後。“父親,金蠶蠱養成了嗎?”
“整整一年了,它吃盡了毒蛇、蜈蚣、蠍子、鱔魚、螳螂……已成毒之王者。不枉我日日祈禱,虔誠敬奉,今日方大功告成。”甘盤長舒了一口氣,似是積鬱久矣。
甘賓:“父親,這金蠶蠱毒,如何使用呢?”
甘盤:“刮取金蠶蠱之糞便研爲粉末,藏於指甲之中,趁人不備,將其彈在食物之上即可。”
甘賓:“中蠱者症狀如何?”
甘盤:“中蠱者,或咽喉腫脹,不能吞飲;或面目青黃,日漸羸瘠;或胸有積物,咳嗽時作;或胸腹脹鼓,肢體麻木。凡中蠱者,或數日死,或數月死。”
甘賓:“父親,我們的目標是婦好,還是大王?”
甘盤恨恨地道:“大王與婦好已俱在爲父股掌之間,但我不會讓他們痛痛快快地去死,我要從他們的親人入手,讓他們看到自己的親人一個個離去,嚐盡骨肉分離、撕心裂肺之痛,然後再打發他們上路。”
甘賓已算是心腸歹毒之輩,聽了父親的話,亦不禁毛骨悚然。“父親,那麼您的計劃是——”
“先殺掉大王的孩子,子引、子躍、子載,要一個一個地殺,先殺哪一個都成,當然最好是先殺掉子引。”甘盤似已成竹在胸,彷彿一具具屍體就陳列在甘盤的眼前。
“可是,父親,子引、子躍、子載身側時時有人護衛,我們這樣做,難道不怕暴露嗎?”甘賓提出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我們當然不能自己出手,要借刀殺人。”甘盤心機深沉 ,老謀深算。
“借誰的刀,如何借,還請父親明示。”甘賓一臉迷茫,急切地追問。
“婦娘其人,心胸狹隘,不能容人,被大王冷落,早有妒意,定會不擇手段,剪除後宮所有對手。此事交給她,再合適不過了。”甘盤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父親放心,請您靜觀風雲吧!”甘賓言罷,悄悄地退下了。
辛巳日亥時,夜色籠罩王城,喧鬧了一天的街市重歸一片寧靜祥和。
北蒙王宮高牆環繞,月黑風高,樹影幢幢,卻見一條黑影閃展騰挪,穿房越脊,輕車熟路地來到隱月殿之外,四顧無人,便足尖一點,躍上牆頭,悄無聲息地潛進了隱月殿。
婦娘方遣散侍婢,吹滅燈盞,正欲安寢,忽聽有人低聲敲門,婦娘先是吃了一驚,繼爾定下神來,低聲問道:“是誰?”“是故人,小臣甘賓。”門外傳來低聲回答。
“吱呀”一聲,婦娘將門閂拉下,推開一條縫,甘賓卻以極快的速度,幽靈一般,一閃身便進了室內。深夜接見男子,婦娘頗覺於禮法不合,驚恐、猶豫、遲疑中,不禁“呀”了一聲。
甘賓急用手輕掩婦娘之口,“夫人受驚了,事關重大,不得不夜裡來訪,夫人恕罪。”
婦娘久不得武丁召幸,深宮寂寞,又見甘賓英武俊朗,儀表堂堂,兩番進見,禮敬有加,言語得體,心中已生愛慕,此時內心升騰的烈火,便迅速燃燒了所有的不安與驚恐,燃燒了所有的屈辱與寂寞,燃燒了所有的謹慎與矜持!
婦娘一下子將全身撲進甘賓懷中,雙手用力摟住甘賓健壯的身軀,將臉龐深埋於甘賓胸口,耳中分明傳進一個成熟男子怦怦的心跳聲。
甘賓亦早已垂涎於婦孃的高貴與美色,趁勢將婦娘緊緊摟在懷中,輕吻着婦孃的額頭與鬢髮,“夫人,甘賓仰慕您很久了,無奈您是高高在上的火鳳,我卻如您腳下的一隻螻蟻,今日能一親芳澤,便是立刻去死,也了無遺憾了!”
婦娘擡起頭,雙眸深情凝視着甘賓,“不要說什麼生生死死的,你死了,誰來陪伴我的孤寂歲月?我們雖不能在陽光下盡情飛舞,卻可以在萬籟無聲的靜夜裡相擁,夜雖清冷,心卻是熱的,這就夠了,這就夠了……”說着說着,婦娘已是淚水漣漣。
甘賓輕撫着婦娘嬌豔的臉龐“甘賓願做夫人的一條狗,一條忠實的狗,隨夫人呼來喚去;甘賓願做夫人的一把刀,一把鋒利的刀,隨便夫人讓這把刀插在哪裡。夫人的理想,就是甘賓的理想;夫人的仇敵,便是甘賓的仇敵。當我們打倒了一切敵人,我們便可以雙宿雙飛,享受陽光,享受尊崇,享受榮華富貴。”
婦娘委屈而又迷茫:“我們的敵人太強大,壓得我整日喘不過氣來,除了任人宰割,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甘賓從懷中摸出一個暮藍色瓷瓶,塞在婦娘手中,“有了它,我們的敵人便會一個個倒下。”
婦娘十分好奇:“這是什麼,竟有如此威力?”
甘賓:“這是金蠶蠱,中蠱者必死,放眼王都,能解此毒者寥寥,中毒若深,便是大羅神仙也束手無策!”
婦娘倒吸一口涼氣:“如此劇毒,卻不知如何施放?如何殺人於無形?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甘賓摟着婦娘,輕輕耳語:“這瓶中是金蠶蠱的糞便粉末,夫人將其藏在指甲之中,只需輕輕一彈,粉末便會附着於食物之上,對方毫無察覺,毒已滲入五臟六腑,數日後便會發作,將不治而亡。這便是殺人於無形之中,又可全身而退。”
婦娘:“誰將成爲我們的第一個獵物呢?難道是婦好不成,我好恨她,恨不得她馬上毒發身亡!”
“不,我們不只是要她的命,我們更要讓她受盡折磨,讓她嚐盡夫人所受的痛苦和屈辱。我們要從她的孩子入手,殺掉她的孩子,摧毀她生的慾望和勇氣,讓她變成行屍走肉!”甘賓兇相畢露。
婦娘略一沉吟:“棲鳳殿我不常走動,到那裡下毒恐招致懷疑;但學宮我卻常去,那婦癸又是個毫無心機之人,子引、子躍、子載整日在學宮讀書,找機會下毒絕非難事。”
甘賓:“夫人冰雪聰明,定是馬到功成,假以時日,夫人便可主宰六宮,母儀天下。”
婦娘掙開甘賓懷抱,倒了兩尊美酒,遞與甘賓一樽,“我們不妨提前慶祝一下。”
兩人舉起金尊,一飲而盡,在朦朧的月光中,婦孃的容顏顯得愈加嬌豔,愈加可人,**微微,蘭香撲鼻,雙肩半露,肌膚如雪。甘賓再也把持不住,一把將婦娘攔腰抱起,向榻邊走去……
壬午日辰時,王城學宮,婦癸正在督促衆王公貴族子弟讀書,子引、子躍、子載端坐在第一排,目不斜視,書聲琅琅。
婦娘一身豔裝,在侍女宛絲的陪同下,輕移蓮步,邁進學宮,遠遠地看見婦癸,便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婦癸妹妹,你好辛苦啊,渾不似我這般百無聊賴,隱月殿了無生氣,到你這兒散散心,你可別嫌棄姐姐啊!”
婦癸忙起身相迎:“姐姐說的哪裡話來,妹妹這邊廂也枯燥的緊,這國老的重擔壓的我都喘不過氣來,難得姐姐空閒,能來這裡同妹妹說會兒話,快請上座。”
婦娘坐定,盯着婦癸的臉看了一眼,“妹妹怎麼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許多呀,大王近些時日有來這裡嗎?”
婦癸下意識地用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並趕緊探首到梳妝檯前,“是嗎?我怎麼沒有覺察呀,我真的消瘦了許多嗎?唉,整日忙着學宮的事,都顧不上自己了。”
婦娘見婦癸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便緊跟着又問了一遍:“大王常來這裡嗎?”婦癸聽聞此言,便有些黯然神傷:“唉,大王很忙,朝中諸事繁雜,大王顧不得學宮這邊的事。”
婦娘藉機挑拔:“聽聞大王時常去王后那裡,唉,王后可真是搶盡風頭呀!”
婦癸聞言,內心頗覺酸楚,但一經轉念,便釋然而言:“大王與王后相識與患難,情深意篤,我雖羨慕但不嫉妒,我只要大王記得我,信任我,這就夠了,我萬事不爭,只願意靜靜地等待。”
婦娘對於婦癸的坦然與淡定一時竟束手無策,心下道:好一個呆傻的傢伙,被人冷落還振振有詞,真真可氣又可憐!
恰在此時,忽聽侍女素雲通報:“夫人,婦妌娘娘到了。”婦癸與婦娘齊起身相迎,婦癸:“是什麼風把姐姐吹來了,今天也不知什麼日子,連日理萬機的大司農,也來光顧這清靜的學宮。”
婦妌邁進室內,見婦娘也在,頗覺驚訝:“婦娘妹妹也在,有些日子不見了,婦娘妹妹愈發的光豔可人了!”
婦娘忙道:“姐姐可真會打趣我,婦娘哪比得姐姐挺立朝堂,叱吒風雲,天下糧谷,四方貢賦,皆需經姐姐之手,姐姐不愧是大王股肱,國家柱石啊!”婦妌謙辭道:“不過是稍稍忙碌了一些,哪有妹妹說的這般誇張!”
婦娘又不失時機地煽風點火:“大王如此倚重姐姐,想必時常留宿姐姐的黍離宮吧?”婦娘一言,驀地引起婦妌心中無限的感傷,自己一直深愛着大王,原以爲可以憑自己的勤勉,博得大王青睞,誰曾想換來的仍是夜夜空閨!婦孃的言語就像刺劍,刺中了她心坎中最柔弱的地主,婦妌一時語塞。
婦癸把話頭搶了過去,“姐姐到學宮來,可不是來消遣的吧,是不是不放心子躍啊?放心吧姐姐,子躍在學宮很聽話,很上進,勤奮聰慧,日日常新,尤擅刑名法術,治國方略,將來定是棟樑之材啊!”
婦妌忙道:“我怎麼敢不放心妹妹啊,子躍自進學宮,所有長進,皆是妹妹功勞。我這番來,是因母國進貢了一批時鮮白梨,甜脆可口,汁香四溢,今天特意帶一些過來,讓衆子弟品嚐品嚐,恰巧婦娘妹妹也在,那就一起一飽口福吧。”
說着,婦妌讓隨行侍女漓洛端上一盤洗過的白梨,果然白中透黃,晶瑩圓潤,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婦妌用眼色示意了一下漓洛,漓洛便將梨盤端至婦娘面前:“請娘娘品嚐。”
婦娘眼睛一亮,目光中閃現一種不易察覺的歹毒之色,她用右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個白梨,放到鼻子跟前嗅了一嗅。
“啊,真不愧是果中佳品,聞着就有一股清香之氣,可惜啊,我沒有這等好口福,近日胃痛時作,太醫囑咐不讓吃生冷之物,我只有眼饞的份了。”
說罷,婦娘又將白梨放回盤中,並流露一種惋惜不捨之情。
婦癸想了想,“不如這樣,子弟們也都學累了,讓他們放鬆一下,正好吃些果品。”說罷,向學堂內喊道:“子引、子躍、子載,你們幾個快過來,到這裡來嘗一嘗新鮮的梨子。”
幾個孩子聞言跑了出來,子躍歡喜地喊道:“母親,您來了,今天我讀了好多書呢!”
婦妌面露欣慰之色,“子躍有出息,母親很高興,這就獎勵子躍。”
說罷,婦妌拿起剛剛婦娘放回盤中的那個白梨,剛要遞給子躍,轉眼一看,見子載亦偎依在婦癸懷中親熱着,只剩下子引,獨立一旁不言不語。
婦妌起身走到子引面前,拉起子引的一隻手,將梨子放入子引手中,“子引,吃個梨子潤潤喉,一會兒好有力氣讀書。”子引:“謝謝姨娘娘。”便拿着梨走到一旁,咬了一小口,輕輕咀嚼起來。
婦娘看在眼裡,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