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坐在案後看軍報,蘭州失守,西夏在熙河路河東一帶陳下重兵。
他眉頭皺起,果然,李幹順將主力都派去進攻熙河,卓囉城這個位置偏僻貧瘠,對方暫時擱置了。
不得不說李幹順打得一手好算盤,西夏雖然划行五大軍區,但實際上的地域分成兩塊就足夠了。
以蘭州垂直向上,西夏從中一分爲二,東強西弱,東富西窮。
西面只有四個軍司,且相隔遙遠,中間還有兩塊巨大的沙漠。
盡頭處交匯回鶻,西南斜下和隴右相鄰,這塊區域十分苦寒,玉門關,瓜州,肅州,甘州這些古時名戰場,都位於這西部,相比較起來涼州一帶倒還算好地方了。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八聲甘州暮雨天,將軍飲罷一往前,鐵馬寒甲今何在,雪擁玉門人不還。
而東面卻有八個軍司,興慶府就在東面,這塊疆域則是草原沃土,水草優美,富庶的河套平原。
所以西夏的戰略中心一直放在東部、東南,至於西面相鄰的回鶻,對西夏並沒有太大威脅,回鶻打過來幹什麼呢?經營貧瘠之地和那兩塊沙漠嗎?何況回鶻對更西的東喀喇汗國,就是黑汗東支都應接不暇,焦頭爛額,根本沒有往這邊擴張的野心。
李幹順應該是早就盯上了熙河之地,不知籌畫多久,哪怕強渡黃河也要打蘭州,進熙河。
就算是丟了卓囉監軍司這麼重要的位置,也要重兵陳河東,問鼎熙州。
趙檉皺了皺眉,如今的形勢很明顯了,西夏東進爲主,想趁着大宋攻打遼國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拼命拿下熙河路州縣,站穩腳跟,丟了卓囉等地也在所不惜。
這可真是好主意,重心東移,淡視西部寒瘠之地,倘若立住腳,那麼就會如一把尖刀插入大宋身上,成爲大宋真正的心腹之患。
可是自家會傻里傻氣的原地不動,或者往西邊去打嗎?趙檉搖搖頭,他估計李幹順還沒有摸清狀況,不知道他這一路兵什麼來歷。
這也不怪李幹順,就算是道君皇帝也沒有將他反出東京的事情公佈天下,只是說有罪擒拿,那麼李幹順都未必知道他在隴右。
趙檉忽然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對,李幹順該不是放棄西部地區任自家去打,西夏軍這麼急促攻下蘭州恐怕還有另外一層深意,圍魏救趙!
李幹順以爲他這路兵看到蘭州失守後會緊急回援,撤離卓囉,會急着去保熙州,收復蘭州!
這樣才能真正說通,眼下爲何沒有西夏軍前來圍攻!
對方想讓他主動撤兵!
可是,自家會主動撤兵嗎?趙檉搖了搖頭,對方怕是要失算了!
大不了換家,拼一拼誰狠就是了!
他起身來到前面,推開了房門,看見白霸和白戰兩個正在對練武藝,一個拿雁翎鋼刀,一個持紅纓長槍,打得熱鬧。
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但眼前的情形卻是白戰有些不敵白霸,槍不敵刀。
趙檉看了會兒,白霸用的是金絲纏身刀,白戰的槍法他沒見過,不過也就是金絲刀這個級別,算不上甚麼絕藝。
雁翎刀這兵刃沒太多可說,紅纓槍更是常見,白蠟杆,鐵槍頭,一抹紅纓刃下藏。
此刻使槍的白戰被白霸近了身,大槍的崩、彈、挑、刺等種種手段都用不出來,只能靠着一截槍桿勉強左支右絀,堪堪就要敗北。
趙檉伸手摸了摸下巴,槍這兵器其實分爲兩種,一種是鐵槍,一種是木杆槍,木杆槍常見,鐵槍許多人拿不動,更無法靈活使用。
而木槍的真正優勢其實並非在於刺,因爲無論戟還是槊,亦或是叉,都可以用出“刺”,且刃頭還大,連捅帶懟,單說“刺”的威力都要超於槍。
木槍的真正優勢在於崩和彈,因槍桿極具韌性,所以槍身可以打出弧度,一根丈五的大槍,可以打出三十多度的弧角,丈八的大槍甚至可以打出四十五度的弧角。
這就厲害了,這代表防不勝防,因爲槍身的柔韌,槍頭是會拐彎的,在對戰過程中,敵人根本無法判定槍頭最後的攻擊部位,明明是奔着面門扎過來,你一招架,極有可能那槍尖借力一甩,就衝着咽喉去了。
所以槍招裡有什麼梅花三弄,金雞亂點頭,這都是通過崩彈槍桿,改變槍頭攻擊方向的手段。
這也是木杆槍獨有的本領,其它兵器使不出來。
至於鐵槍,純正的鐵槍,槍頭處是與木杆槍不同的。
木杆槍頭基本就是個豎菱形,而鐵槍絕無此種形制,都是特殊的槍頭。
比如丈八蛇矛,向來都是鐵造,從無木杆,亦稱爲“丈八點鋼矛”,長一丈八,通體鐵製,由矛頭、矛柄、矛𨱔三部分組成。
它的槍頭極長,是普通木杆槍槍頭的兩三倍長度,彷彿蛇身彎曲向上,刃口開叉,甚至可以當做馬槊使用。
還有五鉤神飛槍,槍頭也極長,刃面窄細,而且槍刃下鑄有五隻倒鉤,勾甲抓肉,十分厲害。
燕尾槍,槍面極寬,形制彷彿燕尾一般,出槍是攻擊,往回抽槍時同樣是攻擊,用燕尾傷人。
這些鐵槍都是另外一套廝殺方式,也不單純依靠於“刺”這種攻擊技巧,許多都是一槍一法,有專屬的招數,與木槍完全不同,不過,鐵槍多用於馬上,步戰極爲罕見。
白霸拿着雁翎刀近了白戰的身,白戰手中大槍的崩彈根本用不出來,槍尖也夠不到白霸,槍的十成本領直接廢掉了九成,落敗只是早晚。
這時白霸大笑道:“三弟,看我單刀破槍!”
說完後,只見他身子一低,刀舞似團花,就到了白戰側面。
白戰急忙隨着轉身,但人轉過來了,槍實在太長卻沒有跟過來,微一走神間,白霸的刀背已經逼住了他的頸項。
“輸了輸了,這槍在步下實在難用,若不是衝鋒陷陣,戰場廝殺,並不如刀。”白戰氣餒地道。
“哈哈哈,那倒是,爲兄我這單刀破槍就是步戰用的,百試百靈,至於馬上,那肯定打不過長槍,因爲太短了。”白霸哈哈大笑。
趙檉也笑了起來,擡腿踏出了門外,兩人立刻跑過來見禮,趙檉瞅着白霸道:“單刀破槍?”
白霸低頭嘿嘿,不好意思地道:“王爺,功夫差不多的情況下,自是會破槍的。”
“功夫差不多的情況下?”趙檉搖了搖頭:“你們兄弟功夫差不多嗎?”
白戰道:“王爺,我哥倆伯仲之間,但我倆合起來也打不過二哥。”
“白傲啊……”趙檉想了想,這白家老二眼下在熙州姚平仲身邊,倒是許久未見了。
“三郎進來一下。”趙檉瞅了瞅白戰,然後將其叫入房中,隨後“哐當”一聲關閉了房門。
白霸站在外面愣了愣,心說王爺這是啥意思,怎麼沒喚自己呢?不是有什麼要事打算單獨派老三去辦吧?
他在院內發呆,約莫一刻鐘之後,就看房門忽然打開,白戰從房內“噌”地一下跳了出來。
“老三……”白霸剛開口招呼,就看白戰撿起丟在地上的大槍,一臉掩飾不住的笑意道:“大哥,再來比過。”
白霸道:“你都已經輸了,還比甚麼比?”白戰哼了一聲:“剛纔我只不過是讓讓你罷了,你還真以爲單刀就能破得了大槍嗎!”
白霸聞言摸不着頭腦:“你用槍又不是第一次敗,哪裡來的讓我?”
白戰不耐煩地道:“大哥莫非是怕了!”
白霸氣得笑了起來:“來來來,我就再贏一次,讓你心服口服。”
說罷他抽出刀,擺了個北雁南飛探刀式看向白戰,白戰大槍一抖衝上前方,口中唸唸有詞:“鎖喉槍,槍中王,槍槍鎖喉最難防!”
只見他手上紅纓槍,點、抖、顫、彈,撥,與之前的打法完全不同,白霸一時近不得身。
轉眼就是幾十招過去,按照以往這時,白戰早就敗北,可此刻白霸卻依舊在槍尖之外,怎麼也攻不進去。
白霸心中着急,不知道這老三怎麼就換了招法,只用槍尖瞄人,他這金絲纏身刀需要纏上去,才能破了大槍,可此刻纏不上去,又如何破槍?
白戰雖然越戰越勇,但他同樣有些急迫,雖此刻沒輸,可也沒有打敗白霸,看樣子還要繼續比鬥下去。
就這時,屋內傳來趙檉的咳嗽聲音:“三郎再進來一下。”
白戰立刻跳出圈外,然後進得房門,“咣噹”一聲關上。
白霸納悶,瞅了瞅木門,心中尋思王爺又叫老三進去幹什麼?莫非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他心頭疑惑,搖了搖頭,不由思索起剛纔的比試,琢磨起自家刀法哪裡不對,爲何沒能破掉大槍。
過不得片刻,就看房門再次打開,白戰“噌”地一下又躥了出來,叫道:“大哥,再來比過!”
白霸不耐,皺眉道:“來來來,這次定讓你走不過三十合!”
白戰挺胸收腹,道:“大哥少要誇口,看槍!”說着單手握槍,一招蛟龍出海便刺過去。
白霸持刀相迎,甫一交手,他臉色就是一變,這老三居然又換了一套槍法,十分凌厲迅捷,比剛纔那套還要難以接近。
白霸不由心中暗叫不好,細一尋思,莫非剛纔是王爺招去房內傳授武藝?可之前那次不過一刻鐘,剛纔還不到一刻,這麼短時間能學什麼武藝?招數怕是都記不熟。
他來不及多想,“乒乒乓乓”和白戰打在一起,卻不料此番比上次還要不堪,別說攻進槍圈內,只二十招不到,居然就落入下風,轉眼三十招將近,非但沒有剛纔說的敗了對方,自家反而要輸了。
這時趙檉的聲音再次從屋內傳出:“三郎進來!”
白戰道:“大哥你等着,我去去就來!”
白霸喘着粗氣,瞪眼看他又跑進房內“咣噹”關上房門,不由心中暗暗叫苦,這肯定是王爺在私下傳授武藝了。
可他又有些不服,王爺的武藝自然是出神入化,可他們哥倆本領相當,就算王爺傳些神乎絕技,可這麼短時間,老三哪裡能夠全部學會?不過是記些架式出來和自家對打,自家這刀法本來就是破槍的,怎麼會輕易落敗?
就見白戰忽然打開房門又跑了來,時間只有幾十息,看着白霸神色興奮地道:“大哥,再來比過,讓你走不上十招!”
白霸哪裡肯信,揮刀向前,兩人戰在一處,只在第八招左右,看白戰用了個拖槍式,一攪一撥,竟然將白霸直接給搗翻在地,接着大槍過去,已是搭在胸口之處。
白戰興奮大笑:“大哥,如何?平素你就用刀,我也用刀,但現在我用槍便可敗你,你服也不服?”
白霸灰頭土臉躺在地上裝死,不說話也不動彈,趙檉走出房門道:“大郎莫耍無賴,晚些時候讓三郎把槍法教授給你就是。”
白霸這才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小跑到趙檉身前道:“王爺,屬下想不通,按說我兄弟倆武藝差不多,我又用的破槍刀法,怎麼還會敗得這麼快?”
趙檉瞅了瞅他:“招數相剋而已,哪裡有什麼單刀就定能破槍的道理,第一次教他,只能和你打個平手,第二次三十招左右便能敗你,第三次十招之內戰勝,三套槍法,最後一套猶爲剋制你這金絲纏身刀。”
他此刻說的簡單,其實這卻是宗師纔能有的本領,化繁爲簡,返璞歸真,於各種武藝中窺出相應相剋,不到宗師境界,是做不到這些的。
白霸行禮道:“屬下受教了。”
趙檉道:“去叫元果,到軍牢中走一趟。”
片刻之後元果過來,他也不多言,帶着幾人出府直奔牢房而去。
趙檉如今武藝大成,於各種兵刃都是信手拈來,但會的最多卻是槍法,畢竟周侗槍道稱絕,他幾乎學全了周侗的所有槍術,又看江湖綠林許多使槍武藝,一時心中所裝槍技竟達到了百多種。
這些繁雜的槍法他平時根本用不到,畢竟他不太可能在軍陣之前與人馬上對敵,而步下他又以用劍爲主,今日看白家兄弟槍刀相爭,傳授白戰些槍招,不由生出了糅合這些槍法爲一門的心思。
趙檉邊走心中邊想此事,不知不覺進入了軍牢之內。
此刻元家四人已經被他分開,元春獨自一間牢房,與其他三個相距較遠,而且叫人不用給她上鎖,在牢內比較自由。
到了近前後,元果開口:“二十八妹,公子來了還不見禮!”
元春哪肯,眼中滿是警惕地躲去牆角。
趙檉瞅了她片刻,淡淡地道:“可想活命?”
元春咬牙道:“死便死了,爲家爲國,從不害怕。”
趙檉微微一笑,伸手指着元夏等人牢房:“可想他們活命?”
元春一愣,頓時不知如何回答,趙檉接着道:“我這裡有幾路槍法,若是你能學會,我便不殺他們三人。”
元春不知他何意,但聽到不殺人,便道:“你,你說話算數?”
趙檉笑道:“自然是算數的,不過要確實學會,但有不會,還是要殺的!”
元春點頭:“那你拿來槍法我學,我肯定能夠學會。”
趙檉伸手從懷中摸出幾本冊子丟進去:“過幾日我來看你練槍,練不好我就動手殺了那幾個。”
元春聞言臉色一白,急忙低頭撿起地上冊子。
趙檉對白霸道:“一會找根白蠟杆給她,不用上槍頭,繫上紅纓就行。”
白霸稱是,趙檉又思索片刻,轉身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