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坐在院中,剛剛派人又送了槍譜去牢內,這次比上回他丟下的那幾本更加艱澀複雜。
元春於槍上的天賦他沒有看錯,甚至還有些低估。
什麼是天賦?就是在某一個領域,別人要進行認真學習,仔細判斷,絞盡腦汁的琢磨,而有些人卻一看就會,一瞧就懂,一想就理解。
道德經裡有一個詞叫做“大器免成”,與傳世的“大器晚成”是兩個意思。
頭一個是說,如果你真是大器,那麼什麼時候都不妨礙你成功,因爲你的天賦在那裡擱着,只要你想成,就一定能成!
而傳世的那個卻只是給人一種心理安慰,說的是隻要你努力拼搏,頂多就是晚一些成功,或者四五十,或者五六十,或者七八十。
成名須早,大器免成!
趙檉微微閉眼,開始思索起槍法,他不但要融合所知的槍術,更要加入自己對槍道的理解,創出一門驚才絕豔的武藝。
這是他第一次創造武藝,之前的奪命第十一劍其實不算,因爲那一劍說到底根基還是李助的,如果他推演出第十二劍,才真正算他自己的。
宗師境界便能造武,可開山立派,趙檉如今已是半步大宗師,自然無礙,但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並非輕鬆。
日裡他除了處理軍情,和衆將分析戰場形勢,天下走向外,就是冥思苦想創造槍法。
他會的槍法有百多種,招數幾達上千,若非許多招式重複相同,那麼還要更多。
將這些招數打碎融合,去其糟粕,留其菁華,再加上他自家對槍道的理解,創出一門勝過這百多種槍法的另一種槍術,是個浩大的工程。
不過趙檉對任何武藝一看就會,這不同於元春獨對槍道的天賦,他這是不分什麼武藝,而且不用看什麼拳譜秘笈,但凡和對方交手,或是看對方演練,對方只要使出大部分,基本就能學會,對方沒有使出來的,也能慢慢從學會的裡面推演完全。
所以,這門工程哪怕浩大,在趙檉這裡也沒有那麼複雜,雖然並非簡單,但也只是多需點時間去整合而已。
他每日思索,傍晚映襯着斜陽練槍,白霸和白戰就在一旁跟着學。
不過他這槍法一直在調整,在改變,愈到後面練的愈快,兩人只學了個四不像,囫圇半片,可就是如此,兩人也都心內驚喜交加,因爲他們試過,就算這哪怕都沒學上十分之一的槍法,一人使用對上另外一人原本的武藝,也便是三兩下就把對方給打趴在地。
這天晚間,看完了呂將的軍報,趙檉伸了個懶腰,叫上元果,又去軍牢。
軍牢裡實際上只關了王黑山和元家四人,雖然晦暗潮氣很重,但卻沒有別的太難聞味道。
他來到元春牢門處坐下,向裡看去,少女不象之前那般畏縮躲在角落,雖然見他來依舊有些驚惶,但卻是敢站在地中間袒露身形。
“都學會了?”趙檉問道。
“學會了!”元春回答,雖然這狗官後來送的幾本槍譜比之前要難些,但對於她來說也不過只是小菜一碟。
趙檉沉默了幾息:“練來看看。”
元春不動,元果在旁斥道:“二十八妹,你莫非聾了不成?沒聽見公子的話嗎!”
元春怒視他一眼,隨後踢起地上的大槍桿便練了起來。
趙檉斜靠着椅子,半晌看元春練完,淡淡地道:“還算不錯。”
“你,你爲何讓我練槍?”元春終於忍不住問出這句話,她喜歡的是劍,一直用劍做武器,倘若對方讓她練劍,就算是拿另外三人脅迫,她便也忍了,可卻偏偏讓她練槍。
她之前從來沒接觸過槍,這些時日雖學了起來,卻也談不上喜歡,可不學還不行,不學狗官就要殺人。
“因爲你有習槍的天賦!”趙檉看着她緩緩地說道:“你沒發覺你學槍很快,很輕鬆嗎?那並不是我給你的槍譜簡單,也不是槍比其它兵刃更易學,這些槍譜如果給一個普通武人,別說幾天十幾天工夫,就算是一年兩年,他也未必就能全部學會,更勿論掌握精通!”
元春聞言愣了愣,是這樣嗎?本來心中還納悶,怎麼那些槍譜,看了看就都會了,比別的武藝好學太多,而且雖然她不怎麼喜歡槍,但槍一拿在手裡,就彷彿是從胳膊上長出來的一般,雖然大杆子頗長,卻是怎麼用都圓潤如意,毫不生澀,似乎早習練了許多年。
原來竟是自家有學槍的天賦!
可她學旁的兵刃好像也不慢?雖然無法與學槍相比,但較別人同樣要快。
趙檉瞅她,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覺得學別的武藝也挺快?你武學天賦不錯,其它武藝也會快上一些,但和槍道卻無法相提並論,以後你就不要再練旁的了,只專心練槍就好。”
“憑什麼!”元春聞言大驚:“你憑什麼管我練何武藝!”
趙檉道:“因爲現在我說了算,你把在元家學的那些破爛全都忘記掉,尤其那什麼笛中劍,簡直可笑。”
“我,我……”元春忿怒道:“我就不忘,你要殺便殺,何必用這種事情來折磨,我就喜歡使劍,哪怕學會了槍,以後也還是要用劍的!”
“以後?”趙檉淡然道:“若不聽我的,你還有以後嗎?非但你沒有,那邊的幾個同樣沒有!”
“你……”元春聞言不由倒退了一步,俏臉煞白,雙肩顫抖,盯着趙檉,說不出話來。
趙檉冷哼一聲,起身負手往外面走,走不多遠停住道:“雞腿不用再給她了,飲食……換成清淡的,素菜對身體更好!”
元春:“……”
狗官,我,我不吃了還不行嗎,不吃雞腿又不會死!
元春氣得眼淚在眼圈裡直轉……
轉眼到了第二天,趙檉上午觀看張憲排兵佈陣,孟德新書他已經都傳給張憲,如今張憲已經學到了陣篇。
陣篇上所記的是古陣法,因爲這兵書是三國時寫就的,不過大部分古陣法都傳到了如今,在一些別的兵書也有記載,小部分需要依靠地形,山林水火之類的陣法,則不少已經失傳。
張憲親自充做陣眼,揮舞旗幟變陣,只看軍兵開始演化隊列,一字長蛇陣,雙龍出水陣,天地三才陣,四門兜底陣,五虎羣羊陣,六丁六甲陣,北斗七星陣,八門金鎖陣,九字連環陣,十面埋伏陣!
這些都是傳到如今的陣法,與其它兵書上記載大抵相同,差別毫微,但接下來張憲開始擺一些失傳的陣勢。
趙檉站在高臺上看到太陽正中,便向迴轉去,心中默默思索,陣法這東西乃有極大用處,相同戰力的百人對百人,倘若一方有合適的陣法加成,那麼直接等於增加戰力數。
相當於一百人打出一百人以上的戰力,如果陣法厲害,戰力翻倍都有可能。
這也是當初太宗皇帝兩次北伐不成,最後開始研究創造陣法的一個原因,雖然太宗創造出的陣法不咋地,有點志大才疏的意思,但走的道路卻不能說錯。
回到統軍司後,他坐在大堂門前喝了壺茶,吃幾塊點心,然後讓人再將一本槍譜送去牢中,接着開始繼續融合創造槍法武藝。
時間一點點流逝,幾個時辰轉眼即過,已經到了晚飯時刻,但趙檉坐着微閉雙目不動,也沒人敢於喊他。
天色將近黃昏時,他忽然從石桌旁站起,吐氣開聲長嘯,然後高聲道:“槍來!”
白戰立刻拿了大槍雙手捧上,趙檉提了輕輕一滑,到了前方場內。
只看他手上瞬時打出一套槍法,與之前所練的又有不同,整個人罩在一團白光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槍影人形,而那鮮血一般紅纓,宛如盛大的紅花,在白光之中燦爛炫目。
“長槍掠火!”
“電劃天滄!”
“一槍渡海!”
“踏雪尋鴻!”
“大漠孤煙!”
……
“燎原百擊!”
……“絕豔一槍!”
絕豔一槍!一剎那,那大團耀眼白光的槍影,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盛開的紅花。
紅花眨眼之間竟變得無比之大,比剛纔的白光還要大,還要燦爛,還要奪目。
白光並沒有消失,而是被紅花給完全掩蓋下去,天地之間,在這一刻,彷彿只剩下了這一朵紅花。
突然,那紅花竟自炸開,彷彿是一個滅絕一切的爆炸。
一朵花!一個爆炸的“花”。
美麗如一場驚才絕豔!
這爆炸不是什麼特殊東西造成,而是槍力,是紅纓槍的槍力,加上趙檉的人力。
這一槍的威力,既不必刺在要害,甚至根本不必刺到敵人的身上,只須爆炸了開來,其威力已足以粉碎對手、致敵死命!
白光似霜,紅纓如花。
經霜更豔,槍名絕豔!
場上霎那間失掉了所有聲音,那胭脂般的夕陽,彷彿也被剛纔的鮮紅顏色震撼,在這一刻停止了移動,呆滯不下。
趙檉輕輕擡手,掌中長槍似乎活了一般,發出龍吟之音,跳彈了出去,隨後“砰”地一下,扎落地表,槍桿不抖,如鐵槍穩。
他轉身朝房中走去,白霸在後面張了張嘴,“王,王爺,這是什麼槍法?”
趙檉身子不停,聲音空靈無物,“此槍,名絕豔。”
“絕豔,絕豔槍法?”白霸嘴裡念着,急忙看向白戰。
白戰雙眼之中也滿是驚撼。
“三郎,你記下了多少?”
“我,我勉強記下了第一招,但也不知道記得究竟對不對……”
“你,你,你居然記下了一招?我連第一招的一半都沒有記住,三郎,你有學槍天賦啊!”
“啊?我有嗎大哥?”
“有,肯定有!”
“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了這一招,怕是二哥都難敵我!”
“對對對,三郎,趕快將這招傳與我!”
“啊?你說什麼呢大哥,這是王爺的槍法,未經王爺允許,我是不能擅自外傳的!”
“三郎……我要掐死你!”
“……”
隔日之後,卓囉軍牢。
趙檉坐在椅子上,看元春在裡面演練槍法。
他微眯着眼睛,出聲道:“怎麼這般有氣無力?”
元春身形一頓,賭氣地將大槍桿往地上一戳,小臉揚向旁邊。
趙檉笑笑道:“好好耍着,晚上給你加菜。”
元春頓時臉色一紅,“誰,誰要你加菜,我就是不想練了!”
趙檉道:“耍好了,不加雞腿,加條羊腿。”
羊腿?元春立刻轉過臉,“你說真的?”
話一處口,心中後悔,有些尷尬地伸手指向遠處牢房:“他們有嗎?”
“他們?”趙檉摸了摸下巴:“他們能活着就是萬幸了,還想要吃羊腿?”
“那我也不要!”元春咬牙將身子一側,這狗官實在是太可惡了,天天讓自己練槍,難道不知道練武最耗體力?還拿什麼雞腿羊腿誘惑於她!
“不過……”趙檉笑了笑。
“不過什麼?”元春急忙道,她惦記元夏元秋幾個,如果自己在這邊吃香的喝辣的,他們那頭卻連飽腹都做不到,她實在心中過不去,弄得她好像也和元十一般,賣家賣國求榮了。
“不過有一件事,你若是聽命做了,我倒是可以大發慈悲,今晚賞他們些肉食!”趙檉笑眯眯地說道。
“甚,甚麼事?”元春立刻雙眼閃出警惕的目光,身子不露痕跡地往旁邊挪走一步。
趙檉看着她的小動作,笑道:“我聽劉營長說,你父母早年給家族執行任務時,雙雙失去性命,你這個名字是後來才起的,你原來就叫二十八,可是如此?”
“是又怎麼樣?”元春沒想到狗官問的居然是這個。
“我很不喜歡元春這個名字。”趙檉搖頭嫌棄地道:“聽起來像個丫鬟,所以,從現在起你不叫元春了!”
“我不叫元春了?”元春愣了愣,驚愕地道:“那我叫什麼?”
“原來你叫二十八,那就還叫二十八,現在起你就叫元二十八!”趙檉道:“元春這個名字沒有了,你再不許自稱,也不能讓別人這麼叫,因爲你不再是元春!”
“叫元二十八?不再是元春了?”元春想了想,覺得好像是無所謂的一件事情,因爲她原本就是二十八啊,二十八妹,二十八娘。
既然如此,不如眼下敷衍這狗官一番,還可以給元夏元秋他們換些好吃的,大不了以後逃出去再改回來便是。
“好,那我就叫元二十八。”元春抿嘴說道:“不過你可要說話算數,今天多給……多給那邊一些好吃的食物。”
“呵呵,放心好了。”趙檉站起身:“些許小事,我又怎麼可能食言。”
說完後,他喚來獄卒交待了一番,元春這纔鬆下口氣。
趙檉看她一眼:“二十八,我走了,記得好好練槍!”
元春,現在應該叫元二十八,瞅着趙檉,點了點頭。
狗官既然說話算數,那她也就算數好了。
翌日,卓囉城北城門,走進來一個彎腰挑擔的年輕漢子。
這漢子頭上戴着遮陽笠,穿着麻布的衣衫,腰間一根不知什麼獸筋硝制的帶子草草勒緊,腳上則是一雙簡陋的粗布鞋。
他進了城後,直接向西面走,卓囉城西面多是平民居住的小院窄巷。
鑽進一條巷子後,他擡頭瞅了瞅上方天色,露出一副劍眉星目的英俊面容。
隨後他又緊緊壓下斗笠,繼續挑着擔子,朝着小巷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