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黑雲遮月,星辰亦是黯淡。
小院中間甬道,兩旁種得菜蔬,並無花草。
人影就立在甬道中心,朦朧詭秘,似乎一刻在,一刻又不在。
少頃之後,人影緩緩動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好像連氣息都不存有。
她走去旁邊的菜地,腳不沾土,就在那些秋菜葉上邁步,接着來到一片新土旁,正是之前林沖埋屍之處。
看了看那土,人影轉身,彷彿暗夜下的幽魂,飄去了房屋木門之前。
木門是自內栓死的,人影沒什麼動作,她裹於一面黑色的斗篷之下,不但身體,就連頭面都全部包住。
世上成人事者,不是隻有天賦和努力這唯二個條件。
林沖心中好恨,本來以爲我命由我不由天,現在看卻是老天處處與他作對,他卻根本沒有掙脫改變的力量。
幸好對方並沒有立刻出手,他能夠從容一些,黑暗裡和扈三娘使不了眼色,林沖只能道:“照顧好圖兒。”
窗外的人武藝肯定要高過之前來的尖細嗓音大巫師,那大巫師已經是宗師境界了,那這人至少是頂尖的宗師,甚至半步大宗師。
收徒元纓,留下蕭裡質,這些都是因。
就算是鯤鵬三幻,也並非完美沒有破綻。
有因纔有果,果是因之報。
趙檉思索此事,機緣時運確實難以把握,畢竟冥冥之中的道理,哪個能夠真正說清?
但也或許,沒有這兩個,他和別的什麼人有了往來,在某一個時刻也會出現頓悟,但卻與這幾次無關了,那是另外的機緣時運。
緣來緣去,緣到緣盡。
還有之前這次,這次是因爲蕭裡質,他擺殘局棋盤,棄子殺法,蕭裡質驚慌失措跑出門外,他看着好笑,隨後進入到頓悟,而這次頓悟則直接邁進了天人大門。
夜色極深,趙檉已經回去堂中,他並沒有點亮燈燭,一個人坐在黑暗裡沉思。
涼風其實不大,但他武藝高強,又潛意識裡存在戒備,便醒了過來。
林沖從炕上緩緩坐起,他雙目不離窗外,想要暴起突襲的打算已經落空,對方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
可當自己要放下一切,打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爭搶,種菜過餘生了,反而樹欲靜而風不止,麻煩不斷到來,阻擋自己淡出是非圈子。
但不管哪種,卻總是離不了交集二字,說白了,其實就是因果!
有些不對,這是林沖的第一反應。
時勢造英雄。
甚至奪命第十四劍,在他眼裡也有了瑕疵和缺陷。
“轟隆……”
可百尺竿頭想要更進一步,就不是天賦和努力就夠的,還需要冥冥之中那一絲機緣時運。
正所謂,緣不知從何處起,不知往何處落。
而這機緣和運氣,冥冥之中誰也說不清道不明其間道理。
林沖就在心中猶豫是開口說話,還是暴起進攻之刻,外面的黑影忽然間竟發出了聲音。
難道對方練習的是聲音類武藝?林沖知道獅子吼、天龍吟等罕見手段,此刻不禁懷疑。
懦弱不想惹事之時,卻被權貴欺壓陷害,野心勃勃想要掙個大好前程時,卻又勾心鬥角,處處遭遇打壓,甚至眼看有希望有曙光,卻又突然夭折。
這聲音彷彿帶有某種異常之力,能夠影響到人的氣血行動,扈三娘身體一顫,雙臂勉強支撐,難再有其它動作。林沖一雙濃眉這時高高揚起,一手握着紅線飛針,一手從褥下抽出黑劍,也不必往繞出門外,直接就衝着窗戶掠殺過去。
賊風就是細小縫隙鼓盪之風,有力且生硬,人久着之會生病。
天,是世間運行規律和法則的總綱,世有冷暖,雨雪,水火,生老病死,春播秋藏,這些都可以說是天之下的一些細則。
時來風送滕王閣,運去雷轟薦福碑。
呆在宅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自己個兒想怎麼才能進入天人,傻傻等待機緣,那肯定是等不到的。
他這時已經是半步天人的武功境界了,一入此境,以往的種種武藝見識,立刻就變得破綻百出起來。
此刻,他感覺陣陣涼風吹上面頰,頓時醒轉,猛地睜開一雙環眼。
林沖雖然醒了,但身子卻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未睜開。
上面橫扇推開後,須用窗杆頂住,下面打開用小木掛鉤,可以固定不會隨風搖動。
運是運氣,時運氣運。
這兩日他也知曉開放城門情況,雖然不敢去辦出入憑證,但對此物的作用還是十分相信,畢竟趙檉何等樣人,做事豈不嚴密?卻沒想到其中還是有了疏漏,竟放了薩滿進入。
頓悟不像是規律之物,該來的早晚會來,而不來的則永遠都不會來。
一切武藝都是有漏洞的,練武不練功,到頭一場空。
扈三娘聞言又驚又怕,明顯感覺到了林沖語氣裡的慎重與決絕,這和之前吃飯時不一樣,那時雖然外面來人,但林沖無比淡定從容,胸有成竹,可眼下……
雖然趙檉不知道究竟何因,纔會結下機緣之果,可道理卻肯定是這個道理不會錯。
而那窗紙之上分明開出了手指甲般大小的兩個窟窿,他順着窟窿看去,能瞧見窟窿那邊似乎有黑漆漆的眼珠,和緩慢轉動的眼白。
十二分纔是世事的大圓滿,日有十二時,年有十二月,十二進位,十二地支,十二生肖,大圓滿爲十二。
“哼……”是一聲冷哼。
天人境界,什麼是天人?武藝之中有着人劍合一,人刀合一,人槍合一。
武是武藝的武,功是武功的功,必須內外兼修,才能真正武道大成,爐火純青,臻至化境。
此刻,也只能直面相對了。
那麼兩個半步大宗師打鬥,三娘母子距離這麼近,想不被連累好像都不可能。
時去金成鐵,運來鐵變金。
南方因爲天氣原因,窗戶紙大多單層,北方冬日寒冷,則向來雙層,雙層比單層捅破要麻煩一些,而靠吹氣破紙,那雙層比單層的難度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窗是裡外兩層的白毛邊紙糊就的,便是俗稱的窗戶紙。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米震霆等人都是局內者,所以哪怕說得再懂,分析再到位,看似已經通透無瑕了,但其實卻還在迷惑之中。
他能感受到冥冥中自身被一股氣機鎖定,任何動作都在對方注意之下,別說偷襲之類,就是不上前的一些小動作都逃脫不了對方的感知。
林沖頓時打了一個激靈,這聲音聽起來似乎不是很大,但落進他腦海卻如同炸雷一般,叫他已經凝結起來的血氣差點崩散。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哪怕結局黯淡,可終歸無法逃避。
若是沒有收元纓這個逆徒,或者沒有將計就計,把蕭裡質留在身邊,那這幾次頓悟還會出現嗎?大抵是不能夠的。
“噗!”
從林沖躍起,到打破窗戶,舉劍進攻,也就一兩息的時間。
因爲在宅裡不動不見人,怕是難以結因,無因便無果,沒有世事人物的交集匯聚,便也極可能沒有了什麼機緣。
正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氣英雄不自由。
哪怕是常用的霸拳、神行百變等等,這時看來也並非什麼神乎絕技了。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窗外一個難辨男女的聲音打斷:“林沖,你好大膽子!”
甚或要更難上十倍不止。
他覺得之前殺的那個大巫師有同黨,肯定是看遲遲不歸,纔過來查探,這卻是他疏忽了,沒想到城內竟然混進不止一名薩滿。
就看人影立了片刻,忽然衝窗戶上吹了口氣。
又若是外面的人高過半步大宗師……林沖眼角直跳,那樣自己倚仗一身詭異輕功,說不好還能夠逃跑,可這母子只恐是要交待在此處了。
但這種契合並不是光有天賦和努力就能夠做到的,畢竟武道至此地步,並非打磨拳腳或者激發氣血便可以契合自然。
這聲音重重迭迭,似乎山壁迴響,男女莫辨,音節之中時而細緻,時而雄渾,紛雜不已,躁亂不堪。
剛剛擺完殘局,暗示了蕭裡質棄子之事後,他竟然直接進入頓悟之內,這次的頓悟竟讓他領悟了天人境界的部分真諦,從而使得他叩開了這個境界的大門。
關鍵是,沒有用口水溼紙,是會有聲音的,但人影這一口氣吹破兩層,卻半點聲響都沒有發出。
天人境,就是要將自身武功和這些自然規律契合。
片刻之後,窗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林沖這才緩慢去睜雙眼,用眼角餘光瞄向窗子,這一瞅不打緊,立刻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所謂綠林強盜,江湖小賊,偷香竊玉,都是先潛至窗前,細聽聲音,然後用口水蘸溼窗戶紙,輕輕一捅,因爲紙溼,便會沒有響動地出現一個小窟窿,接着觀察裡面情況,伺機下手。
那麼,正因爲他收徒,和留下蕭裡質的舉動,才導致出現了頓悟,最後跨進天人大門。
只見一個黑影正站在窗戶前面,動也不動,彷彿鬼靈一般,在對着窗內。
三分天賦,七分打拼,統共確實十分,可真正的圓滿無瑕其實是十二分。
緣是機緣,機會緣分。
窗戶紙其實很厚,擋風且透光,後世時一直使用了許久,即便廉價的玻璃出現,也沒有徹底被淘汰,而是作爲風箏用紙還用了好長一段時間。
並非徹底密封的房子,躺在炕上感覺有風很正常,但當前的風卻是賊風,有那麼一縷賊風在胡亂吹過。
窗外並無什麼異常動靜,林沖聚起全部精神細聽,同時謹慎提防,只要哪裡不對,立刻搶先出手,不給對方絲毫機會。
“刺啦!”
而這時人影只是衝窗戶吹了口氣,窗戶紙便現出位置相同一線的兩個窟窿來。
這樣的話倘若打起來,身旁母子恐怕會受牽聯,他自是不怕的,他能一劍殺宗師,就代表他已經晉升到了半步大宗師。
可他卻又想着好像還是有一絲痕跡可循,他的幾次頓悟,兩回是因爲逆徒元纓,在元纓胡亂耍劍,得意洋洋賣弄之後,進入到頓悟。
林沖睡覺向來警覺,實在當年風雪山神廟落下的病根,再上梁山,時時傾軋奪權,生怕睡夢中叫宋江派來的人砍死,所以一直警惕。
可他身子至窗外卻是連一息都沒有,便倒飛了回來,眼中滿滿都是震撼與驚恐……
而趙檉此刻就是在思索這機緣時運,他如今進入到天人大門,繼續向上再也無礙,所以能夠沉下心來仔細思考。
因爲天氣已經入秋,晚上寒涼,這時窗子同樣關閉着。
微微嘆了口氣,望眼窗外的黑影,黑影不動,但是林沖知道,對方一直在盯視着他。
一想到這裡,林沖頓時心如刀絞,爲什麼自己的命運就這般坎坷呢?
想要進入天人境,只有天賦和努力還不夠,至少還要沾點機緣和運氣,纔好進入。
而作爲武功的天人境,則就是天人合一。
扈三娘立刻俯身把小林圖護住,然後道:“郎君放心,只要我不死……”
林沖握針的手愈發用力,但卻擔心地瞅了下一旁睡得正香的扈三娘和小林圖,便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那旁扈三娘聞得冷哼頓時醒轉,睜開眼看到窗外黑影,剛要驚呼,卻想到旁邊還在熟睡的小林圖,立刻伸出手掌捂住了自家嘴巴。
接着又去了窗邊,這窗是上下推拉的。
米震霆也好,黃裳也罷,都是一等一的天賦,更不缺勤奮和努力,所以站在了百尺竿頭。
那所缺的兩分,一分則是緣,一分則是運。
他感覺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在身體內不停地激起氣血沸涌,而這氣血又灌注筋脈骨骼,讓他彷彿有用不完力量,內外聯動,生生不息。
被窩裡的手悄悄扣住幾枚飛針,雖然現在使用誅邪劍法,可不代表他就放棄了轉日針的本領。
機緣不是閉門造車想出來的,機緣是要種種因之糾纏,纔可能會產生的。
思到這裡,趙檉長長出了口氣,忽然覺得心竅又通澈了幾分,半步天人達到了,那準天人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