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漸漸過去,月上中宵,趙檉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倦怠。
他昨晚未睡,此刻又處理軍務到臨近午夜,哪怕半步天人,也不可能一直保持不變的精神。
站起身在堂內走了幾步,便決定往寢房安歇。
趙檉住在當年蕭敏的院落,屋子那時便睡過,出了堂門輕車熟路走去。
可就在將至院前時,他忽然雙眼微眯,身子如青煙般無聲無息閃到一棵大樹旁邊。
隨後,他的身體彷彿融入樹身,也不見如何動作,便滑到了樹上,隱藏樹冠之中。
這樹就在院落左近不遠,於樹冠密集裡可以看到居住院落的情形,遠處情況也都能夠注視。
院內點了不少燈籠,門前就有兩隻大的正在微微搖曳。
趙檉這時並沒有看到什麼,他只是聽見了些許聲音。
聲音是從風中律動來,從大地脈動來,天人這一境界,就是與大自然,與繁複生靈,與世上一切事物,交匯融織攫取,得到消息信聲,從中借獲力量。
趙檉剛剛感覺到風內有人疾奔,地上有人躡跑,方向都是往遼西郡王府這邊。
上京城如今宵禁,城內只有夜巡軍兵,夜巡軍兵不會如此急促……而且夜巡的兵卒也沒有這般敏捷速度。
有人在夜行!
往遼西郡王府這裡來!
趙檉並非能夠感覺極遠地界,那豈非神了?至少眼下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稍近處還是可以。
遼西郡王府其實不大,在上京城內,和那些宗室的大邸根本比不了,就算契丹一些積代公侯的府宅也比不過,只是座小府。
所以趙檉才能夠感覺到外面的動靜,因爲動靜來源就距離王府不遠。
事實上這個工夫,他覺察的那些衣袂流風聲,腳尖點地聲,輕微呼吸聲,已經來到了宅內,對方在加快速度進府。
來人並非一個,武藝該是極高,守府的軍兵沒有發現。
這些人一入府中,便立刻不動,似乎在隱匿身形,暗中觀察府內情形。
趙檉想了想,事實上此刻郡王府並沒有什麼高手,除了他自己,連個宗師都沒有。
米震霆三個並未住在此府,而是在旁邊的宅子,不過也就一牆之隔,依着三人武藝,郡王府又小,這邊真有什麼聲響不妥,那邊立時便能發現過來。
趙檉站在樹冠沉思,毫無疑問,夜潛進府的肯定是女真刺客,女真如今勢弱走下坡路,想要扭轉頹態其實沒什麼好辦法,甚至可以說沒辦法了,除非刺殺自己。
如果自己不在,那麼秦軍必然回撤,朝堂也會動盪,國內勢必大亂,這個時候,就是女真反敗爲勝,再次南下的最好時機,並且會有極大把握打穿中原,南侵成功。
這實屬好主意,趙檉不由摸了摸下巴,可自己真就那麼容易刺殺嗎?不過女真的確還有高手存在,比如薩滿大仙知……又或劍隱部的族長!
那今天晚上來的會是誰?畢竟刺殺這種事情,講究出其不意,務求一次成功,因爲一次不成功,對方必然加強防範,想再下手便難了。
女真也肯定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絕對會派有十足把握之人前來,那會不會就是兩人中的一個?
這是極有可能的,這種事情必然不遺餘力,傾其所有,做到最好,因爲除此一遭,難有二次,那麼不是大仙知來,就會是劍隱部主!
趙檉心中篤定,便在樹冠裡一動不動,觀察府內情況,畢竟自己落腳在郡王府的事情很好打探,但是具體住在哪個院落,卻並非外人能夠知曉。
對方刺殺自己,總得知道自己的住處,他在這邊守株待兔便是,不然打草驚蛇,聲張擒拿,依照他估算刺客的武藝,恐怕府中人員不好抵禦,會損失慘重。
就這時,趙檉感覺到進府的那幾個腳步聲音又響了起來,不過卻是輻射開去,顯然剛纔隱匿了片刻,這時打算探查自己下榻的地方了。
其中有一道聲音往這邊過來,這邊其實除了他住,霍璇璣和蕭裡質就在側旁,兩個院子緊挨。
趙檉略微思索,不由皺起眉頭,他住的院落雖然打着幾隻燈籠,但屋內卻是黑的。
而旁邊的院子卻不同,霍璇璣和蕭裡質也不知道在幹什麼,院內窗戶燈影搖曳,沒有熄滅。
這麼晚還不睡覺,兩個倒精神,趙檉心中冷哼一聲,暗想過來探查的刺客見到此種情景,肯定會先去那邊。
畢竟那邊院子亮燈,能確定有人,但兩女雖然會武,只怕也非刺客對手,可就有些危險了。
本來趙檉想賣一個破綻,悄無聲息引人都過來,但此刻恐是不行,須得先救二女。
他感覺聲音漸近,跟着只瞧一抹灰影,並無人形,就那麼悄無聲息飄動而來。
趙檉眯起眼睛,緊緊盯着,這刺客十分擅長隱匿,每遇障礙,就附身物體旁邊,瞅不見分明,外界不能發覺。
片刻之後,灰影果然直奔亮燈的院子,也不知用了個什麼手段,便閃身進入。
趙檉嘆了口氣,身子一晃,似乎隨風飄走,須頃之間,也進入院落。
他同樣隱身陰暗,那灰影發覺不了,只是稍待幾息,就往窗戶下面而去,趙檉並沒有動作,看這灰影伏在窗前,隨後破開窗戶紙往內觀瞧。
趙檉這時悄悄出來,來到灰影身後,摸了摸鼻子,也順着那洞口朝裡看。
隱約只見二女確實沒睡,正坐在桌旁下棋,趙檉心中納悶,蕭裡質並不會下,這又是什麼時候學的?難道棄子一事,竟然激勵得連對弈都學會了嗎?
灰影看了片刻,接着從懷內摸出一根細管,慢慢擰開,露出裡面的迷香香頭。
這香頭卻並非滅的,而是如火捻一般,之前就點着了,此刻還有餘燼,見風立刻復燃起來。
看着灰影把迷香往窗上窟窿邊湊去,趙檉立刻明白他打算幹什麼。
並非偷香竊玉,而是怕驚動起人,想先迷暈後再綁住,然後喚醒了詢問自己的住處。
這倒也算個法子,但趙檉怎麼可能叫他得逞,眼看那香頭快湊到窟窿時,便是一口氣吹出。他此刻半步天人境界,血氣旺盛如海,中氣十足不漏,倘若真的鼓足了,衝井口大吹一口,都能把井水鼓盪起來,淺些的井,甚至水都會濺到井外。
這時他吹氣成束,沒有一絲一毫外泄,也沒有多用一分少用一點,乃是恰到好處,那迷香香頭剛復燃的火點立刻被他吹滅。
灰影把迷香線頭剛湊到窟窿,卻發現香火竟然滅掉,不由便是一愣。
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若說在管子裡滅了可也就罷,但拿出來都燃紅怎麼還會瞬間熄滅?
灰影立刻如臨大敵,他混身繃緊,動都不敢動,五感提防到最頂處,好半天卻沒有覺察到半點不妥,這才緩緩回頭觀看。
趙檉在他身後隨着他的動作移轉,就好像他的影子一般,如影隨形而走。
灰影看了一整圈,也沒發現有什麼人,不由微微鬆了口氣,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因爲剛纔的事情實在太過詭異。
他摸出火摺子,用火絨小心翼翼再次點亮迷香線頭,然後謹慎瞅瞅四旁,又衝着窗上窟窿靠去。
趙檉在他身後摸了摸下巴,這小子賊心不死啊,怎麼還來?
他聚氣成束,又一口吹過去,那迷香線頭在剛到窟窿那裡時再次熄掉,灰影頓時呆住。
這不對啊,這肯定不對,怎麼可能還滅?
灰影猛地一回頭,腦袋後面什麼都沒有,他忽然轉身,身後也什麼都沒有,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他是薩滿,薩滿都是信鬼神的,雖然說舞神那種瘋癲唱跳,請神上身其實都是自我暗示,但既然暗示了,就會自家信以爲真。
灰影此刻身軀微微顫抖,他剛纔看得清楚,香頭是在一瞬間滅掉的,別說眼下只有微風,就算是狂風也吹不滅香頭,只會讓香燃燒得更猛烈更旺盛快速,這是人知常識。
那怎麼此刻會滅了?後面又沒有人,難道是鬼神顯靈不成?
一想到這裡,灰影不自覺地臉上出現驚恐表情,若真是鬼神顯靈,那可絕不是他們薩滿的神,這是外神啊,外神在盯着他呢!
不行,還得再試試,或者是自己想錯了,真的是什麼巧合,或者這迷香只是單純的潮了呢?
灰影咬了咬牙,此番來上京任務重大,又是大仙知率領,絕對不能還沒有動手就自亂陣腳,線香受潮也會出現自己熄滅的情況,說不定就是來的路上損壞了,畢竟之前他們曾被一場秋雨淋過。
他哆哆嗦嗦地又一次打開火摺子,用火絨點燃了迷香,這個時候一個想法忽然出現在腦海,若真是受潮了,怎麼會輕易再次點燃?
還是不對啊,灰影心中忽然一陣茫然無措,隨後便再一次帶來恐懼,可迷香已經點着了,他也只能機械地往窗戶紙的窟窿處又一次遞了過去。
這回他將眼睛瞪得滾圓,緊緊盯着那香頭處,藉着窗內照出來的燭光,他連迷香的紋路都能看清,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能發現迷香是怎麼滅的。
可還是不對,迷香沒有滅呢,自家爲何會這般想,灰影不由怔了怔,他是把舞神時的自我暗示用在了迷香熄滅上,這還得了。
可就此刻,在他分神的一剎那,那香頭第三次熄掉了。
灰影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手上迷香筒掉在窗臺之上發出一聲清脆響動,他腦袋“轟”地一聲,心中暗叫不好,怎麼竟然失手了。
他慌忙轉身,周圍還是沒有一個人,這次他依舊沒發現香頭爲何熄滅,但卻掉落了香筒,這麼大的動靜,肯定會引起屋內人的警覺。
果然,屋中立刻傳出個輕叱聲音:“誰?”
灰影聞言面色一變,壞了,這可壞了大事,可此刻再無他法可想,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並不言語,直接拽開窗戶,跳了進去。
他想直接殺了屋內人,也不逼問什麼趙檉在哪裡了,先滅口再說,能拖延片刻是片刻。
霍璇璣和蕭裡質看到外面猛然跳進一人,都是一驚,但隨後臉色變得怪異無比起來。
在這人身後還有一個人,就像貼身的影子一般,卻是趙檉。
只看趙檉衝二女輕輕搖了搖手,示意兩個不要聲張,兩女雖然詫異,但都閉口不言。
灰衣人也不說話,抽出身上一把軟刀,上前就扎。
兩女裡面自然霍璇璣武藝更高,雖然還不是宗師,但已經臨近這個境界,立刻拽着蕭裡質往後躲避。
可這灰衣人卻不是普通高手,竟有着半步大宗師的實力,這一刀看似尋常,實際上卻是不見血不休,號爲飲血狂刀。
眼看兩女根本躲不過,就要飲恨刀下,灰衣人突然感到身子一繃,彷彿衣服被什麼在後面扯住,前衝的勢頭滯了一滯,兩女立刻躲去了旁邊。
灰衣人臉色大變,難道這屋內還有第三個人,侵到了自己後面不成?
他立刻用了個九天十地藏刀式,護住周身上下,身形轉動,然後眼角餘光偷往後瞅,可哪裡又能看到半個人影。
霍璇璣和蕭裡質卻瞧得清楚,趙檉依舊在這人身後,無論他往哪裡轉,趙檉動作絲毫不差,都跟着對方,對方哪裡能瞅見他半分。
蕭裡質伸手指着:“這,這……”
灰衣人此時是真的慌了,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現在怕也沒用,心中一發狠,也不管後面,拿着刀再度衝向二女。
可就在身子衝出還不到三尺,感到後面衣領被拎住,往回一拽,不由自主退了回來。
他心神瞬時大亂,驚恐情緒蔓延腦海,把手背去後面,鋼刀在身後一頓亂砍,卻什麼都沒砍到,不由張嘴發出一聲彷彿野獸遭遇天敵般的慘叫,轉身就要往窗外跑。
趙檉見狀揚眉,一巴掌拍下去,直接將他拍死當場。
接着沒兩息趙檉就感覺有人往這邊奔行,先有幾個,應爲之前進府的刺客,隨後無數嘈雜腳步,該是府內軍兵聽到動靜,也趕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