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當天晚上,徐氏在家中,羞憤自縊。”
杜九言看着嚴智,“三條人命因你而去,可你卻依舊瀟灑過活,吃着你的蟲草鹿鞭丸,一房一房的納妾。”
“你若夜夜噩夢誦經懺悔或許還能多活幾年,可你做了什麼?你居然有臉,站在這個公堂之上,”杜九言大聲喝道:“在這公堂之上,要求劉縣令,讓他給你同樣殺人的兒子輕判,因爲他要給你養老!”
“養什麼老!”杜九言道:“按照律法,你就不應該活。”
嚴智聽的搖搖欲墜,側目去看季仲岸,後者並沒有多少神色。嚴智知道季仲岸沒有做準備,且也不是他的訟師,這件事他只能自己說。
他大聲道:“你說的故事讓老夫聽了也實在生氣,如果是真的,那麼老夫實在是該死,可是……”
“你就是該死!”杜九言冷冷的道。
嚴智道:“可這不是真的,你說了這麼多,你要翻案,那麼你的證據呢,你沒有證據,你就是編故事!”
衙門裡外,一片死寂,所有人皆憤怒難掩,恨不得立刻抄起什麼,上去將嚴智打死。
這樣的畜生活着,實在讓人噁心!
“證據?”杜九言冷笑一聲,道:“我若沒有證據,我何必和你說這些。”
她話落,轉頭和桂王道:“請大人傳我的證人到堂作證!”
“傳!”桂王看着杜九言,沉聲道。
嚴智一怔,惶惶然轉頭朝外面看去,就看到柳氏帶着他的兩房妾室以及家中管事,徐徐走到公堂之上,跪拜道:“民婦柳氏,叩見大人。”
“你、你們來做什麼?”嚴智看着兒媳,看着自己的妾,看着自己得力的管事和手下,不敢置信。
杜九言道:“高管事,你在嚴府多少年了?”
“小人十七歲進嚴府跟着老太爺,到今年已有三十年了。”高管事道。
杜九言頷首,道:“六年前,八月初一的晚上,你做了什麼?”
“當天入夜,老爺讓我留着側門,卻並沒有告訴我,爲什麼留門。戍時正,老爺忽然告訴我,說家裡來了賊人,讓我帶着人去側門,不管看見誰看到什麼,一律亂棍打死!”
“小人……小人覺得事情有古怪,就推脫說肚子不舒服。隨後,當時不過是個外院的小管事的嚴壺,聽了老爺的話的,帶着人去了側門。我躲在暗處親眼看到,他們將進門的馬大爺亂棍打死。當時馬大爺倒在地上,抱着頭求饒,說他是馬易,說是老爺約他來的。”
“但並沒有人聽他的話,轉眼功夫馬大爺就被打死了,這個時候老爺匆匆趕來,說打錯了人,趕快報官!”高管事道。
嚴智臉色蒼白,指着高管事手指顫抖地道:“你、你胡說八道!”
“老爺。六年來我每夜做夢,都會夢到那天夜裡的畫面,夢見馬大爺死的慘狀。如今有這個機會,小人就算是死,也要做一個坦蕩的鬼,將這件事說出來!”
說着,咚咚咚對嚴智磕了三個頭。
嚴智眼前發黑,耳朵裡嗡嗡地響着。
“柳氏。雖說女子證詞不能作爲呈堂證供,但你們三位婦人若證詞相同,大人會酌情采用。所以,你說你所知道的。”
柳氏行禮,道:“八月十八晚上,當夜我有事,帶着婆子丫頭去正院找父親說事,卻看到徐氏進了正堂,當時嚴壺守在外面,說父親有事,讓我有事明天再來。”
“我當時心中奇怪,因爲雖然是長輩和晚輩,可卻是晚上,於理不合。我就繞了一圈帶着人就站在正院對面的花園中。”
“我不曾看到正堂內真正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聽到了徐氏的哭喊,半個時辰後,徐氏衣衫不整從正院裡跑出來,第二天早上,我就聽到徐氏在家中上吊的消息。”
“你們也看到了嗎?”杜九言問兩個妾室。
其中一位年紀略大的妾室,道:“是!徐氏死後,老爺喝的酩酊大醉,在妾房中打我,怪妾爲什麼不是徐氏,說爲什麼徐氏不從了他,他能給徐氏錦衣華服,能給她馬易不能給的榮華富貴。”
“我當時震驚的忘記了問,此後,我常常問自己,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我不敢說。”
另外一位妾則道:“老爺娶我回來,就是曾戲言我像徐氏。他說徐氏是他畢生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住口!”嚴智呵斥道:“信口雌黃,胡言亂語。我不可能說過這種話。”
大家垂着頭不敢看他,杜九言俯視嚴智,道:“這麼多人都在信口雌黃?這麼多人都在誣陷你?”說着微頓,道:“帶嚴壺!”
嚴智咚地一聲坐在了地上。
嚴壺被帶了上來。就在剛纔請柳氏來的時候,嚴壺被帶去了後堂,焦三親自動的手,嚴壺招供後才讓他上堂。
“老爺!”嚴壺跪下來,磕頭道:“老爺,小的都招了,老爺……小的對不住您。”
杜九言道:“嚴壺,說吧。”
“當年,是老爺讓我動手去打馬易的,我知道那是馬易,可是老爺吩咐過,讓我打死他,我一心想做管事,所以想要博一把。”嚴壺道:“半個多月後,徐氏來家中也是我去請的。徐氏被老爺奸佔時,我就在外面,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嚴壺,”嚴智指着嚴壺道:“我待你不薄,你居然出賣我!”
嚴壺磕頭,“除此以外,嚴府來來去去的女人不計其數,有的是賣了,但多數都是被老爺和大爺弄死了。”
“此事,不但小的知道,府中許多人都知道。”嚴壺道。
杜九言看着滿頭冷汗的嚴智,“好一個慈眉善目的嚴老爺。”
“喪盡天良,作惡多端。殺夫奪妻讓馬家家破人亡,你卻一絲悔改之意都沒有。在六年後的今天,你的兒子同樣殺人,而你也打算用這樣的方法,鑽律法的空子,想要讓他繼續遊蕩在人間?!”
“這一次,你沒有這麼好運了。你的兒子不會因你的存在而被輕判,因爲他的父親,一個作惡多端的父親,會和他一起走上斷頭臺!”
杜九言走到桂王桌案前,拱手道:“大人,此案您可作爲一案,亦可分開兩判,但絕不能輕判。”
桂王頷首。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嚴長田搖着頭,看着杜九言,“杜九言你不能這樣,我父親沒有殺人,我也沒有殺人,你不能這樣。”
杜九言盯着他冷笑道:“你有沒有殺人,該不該死,不是我杜九言說了算的。”
“而是這天,這地,這律法,這人間的公道。”
“你做了什麼,沒做什麼,不會只有天知道你知道的。總有一天,它會像一個爛瘡一樣,從你的身體裡,破皮而出,潰爛,惡臭讓你無法再藏匿他,再披着一張人皮,去做一個人!”
“不是,不是!”嚴長田回頭看着嚴智,“爹,爹救救我!”
嚴智撫着胸口,怒不可遏地指着杜九言道:“擡頭三尺有神明,杜九言你顛倒黑白污衊我,一定會受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前,我也要弄死你。”杜九言轉身,抓起桌案的驚堂木摔下來,啪的一聲,“按大周律例,嚴智犯指使,故殺之罪,犯奸佔之罪,兩罪並罰,當判斬立決!”
她身後,桂王伸過去拿驚堂木的手又縮了回來。
“你、你!”嚴智指着她,忽然揪住了胸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嚴長田嘶吼一聲,“爹!”
衙門內外一片譁然。
桂王道:“請大夫來!”
“爹。”嚴長田撲過來搖着嚴智,“爹,你醒醒啊,你要救我,我不想死!”
杜九言轉身過去,面朝牆壁負手而立,背影孤冷而悲愴。
這案子她辦的不妥,可她不後悔,縱然再來一次,她依舊會這麼做……
縱然讓她從此不能再站在她愛的公堂上,她也不後悔。
她就要將這對父子弄死,讓死在他們手中的亡魂得以瞑目!
屍大過來,驗過後道:“大人,已經氣絕了。”
“我的兒……”隔壁,蔡氏嚎啕大哭,“我的兒你聽到了嗎,今天那個害你的人得到了報應,得到了懲罰,我的兒啊……”
“嚴智,你且去,你且去陰曹地府,我一家人就在陰曹地府等着你,便是死,我也不會罷休的!”
說着,蔡氏衝了出來,她目光血紅,盯着地上躺着的嚴智,撲上去,趴在他一向讓人覺得慈和的耳朵上,張口便咬,死死的咬住。
而後,她滿嘴鮮血地起身,吐掉那一隻耳朵,笑道:“都說去陰間後鬼的臉都一樣,今天我咬掉他的一隻耳朵,等我去了,我就不會不認得他。”
蔡氏擦了嘴,擡頭看着背對着這邊的杜九言,蒼老的沾滿了血的臉上露出笑容來,她道:“六年來,民婦苟活於世,只爲等有一天,我兒的案子能夠沉冤昭雪,我以爲,我還要再等六年甚至六十年,可是沒有想到,今天就等到了。”
“杜先生,民婦垂垂老矣,沒有萬貫家財贈與道謝,不能當牛做馬伺候您一生,下輩子若民婦還能再世爲人,定當窮其一生,報答先生的恩情!”
蔡氏說着,忽然從懷中拿出半片剪刀,衝着脖子就紮了下去。
“不要!”杜九言轉身過來,但手碰在蔡氏的手腕上,另一隻手卻在她之前握住蔡氏的手,她一怔轉眸看去,就見桂王凝眉喝道:“惡人死有餘辜,你死個什麼勁,好好活着!”
說着,搶下蔡氏的剪刀,橫掌一劈將蔡氏劈暈了,他道:“焦三,將她帶去後衙休息。”
焦三將蔡氏扶下去。
杜九言看着桂王,桂王尷尬一笑,下意識將手藏在了身後,道:“我、我讓她冷靜一下,迫不得已,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