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天國?衆人都是深深的吸了口氣,有個別的族長面色突然潮紅,那不是激動的而是憤怒的,他們認爲那是對神的褻瀆,天國如何是人可以想象甚至征服的,只是在李治掃過來的目光下,又趕忙低下憤怒的面孔,但也有膽大的直視着李治,似乎很輕蔑這個年輕瘦削的少年。
李治將各族族長的臉色都看在眼裡,沒有任何表示,只是眉毛微微下垂,要是小桂子在此必然知道,那是李治要殺人前的徵兆。
漸漸的李治的華蓋大車駛入轅門裡,兩旁入目高杆如密集的電線杆一樣,杆上掛的不是燈泡,也不是電線,而是殘肢斷體,盡是些面目猙獰的吐蕃軍漢,赤luo着身體,暗紅色鮮血早順着高杆滲透盡土地中,暗紅色染紅了老大一片,不過血腥氣卻隨着清晨的晨風更顯濃厚。
衆族長暗暗心驚,但還算能夠接受。
但當車架駛入屍牆時,那高高聳立的“肉牆”徹底讓衆人震驚當場,血液將兩道“肉牆”中央的甬道別的泥濘不堪,車嘎吱的轔轔的碾壓過去,紅色的血液像粘稠的唾沫帶起長長的紅絲,李治冷眼看去,竟頗有自己前世吃的“拉絲香蕉”的味道。
李治微微回頭看去,衆族長嘔吐的一個也沒有,倒是讓李治心中暗暗讚歎,這些胡人血性中自有一股天性的彪悍和鐵血,不過讓一旁王玄策欣慰的是,面色蒼白鐵青變換的還是爲數不少的,而李治則特地觀察了拓拔巨石,見他怡然自得,對眼前如同人間地獄之景反而頗有欣賞之意時,李治的眉毛低垂的更厲害了,就連嘴角的弧線也開始下撇了,心中殺機大盛。
終於,在一干族長們反胃的煎熬中,李治的華蓋皇車也已經駛到了邏些河南岸的祭壇下了。
祭壇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壇,依岸而建,雖然是臨時急趕,但在大唐能工巧匠的手中卻也是非常的堅固而且雄偉。
祭壇下,是唐軍萬餘陌刀勇士圍成了巨大的環形陌刀陣,森冷碩大的陌刀在陽光下閃耀着刺人眼球的銀光,照的祭壇瑩瑩灼灼的。
按照自古漢人結盟的傳統,舉凡重大的結盟,首先一定要舉行祭天大禮,否則不能得到上天的庇護。
但邏些河畔邊上是一條大河,實在難以覓到一方祭天的高地,總不能大家都準備妥當去爬雪山祭天吧,那樣要是一場暴風雪,怕是最後得自己祭自己了,王玄策反覆揣摩,獨出心裁,終於向李治提出在邏些河河畔共祭。
李治本來就是個沒有信仰的混蛋,一聽之下很不在乎的道:“隨便。”讓王玄策一直惴惴不安的心頓時放下了,多好的領導啊。
百族族長的車駕也隆隆開到祭壇下了,朝陽下的邏些河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壯美異常。
三丈高的祭壇上李治五爪金龍旌旗獵獵招展,下面是亂七八糟的百族大旗,祭壇下滾滾東去的邏些河一望無際的伸向遠方,因高原地勢欺負,竟有流到大地的盡頭倏然而下的壯闊。
黃鐘大呂奏起威武雄壯的《征服天國》,李治踩着吐蕃特產的羊毛毯直上祭壇,一身黃金甲,手持三尺青峰,紅色的披風獵獵作響,三十六級臺階竟然一口氣登了上來。
倏然轉身,看着已經有點渺小的人羣,李治腦子中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此次御駕親征基本上可以說是一帆風順,但願上天佑護,讓長安已有身孕的媚娘十月懷胎順利產子。
李治這個念頭很離譜,卻又很實在,他想到回去告訴武媚娘、蕭淑然、上官青衣、金喜善和竺寒萱時她們嬌嗔的模樣,就不禁噗的笑了出來。
正在這時,“啪”的一響,翻卷飛動的金龍旗一角重重打在了李治的臉上,就象一個被人響亮的摑了一巴掌
“罪過罪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老天爺你不會這麼小氣吧,祭天的時候偶爾開個小差也是情有可原的,征服天堂也只是說說而已,那天堂你還是自己待吧,朕不搶你的。”
心裡調侃了一下老天爺,李治的臉還是忍不住騰的脹紅起來,心裡雖如此說,但剛纔的事太過詭異,李治還信其有的連忙向正中央長案上的氤氳繚繞的檀香深深一躬。
和往常不一樣,李治並沒有念什麼祭文,祭臺下的都是大班沒畢業的半文盲,指望他們聽得懂,還不如指望自己長兩個小兄弟,一前一後呢。
祭壇下,百族族長們仰頭望着高高在上的祭壇,竟是不約而同的冷笑,大唐是外來戶,他們可沒有歸順的意思,這也是他們聯袂而來的原因,就是向大唐表明,老子不服你,有本事把我們全滅了,大家拼個魚死網破。
“獻祭禮——”
李治猛然轉身,雙手大張,亢聲高誦起來,很有“咆哮帝”的王霸之氣,百族族長震驚了,一齊回過神來,但王玄策卻愣了,陛下搶了俺的臺詞。
不過還不等王玄策心中糾結李治的搶鏡,數名衣甲鮮明的唐軍大將就各自拎着幾個人頭大步而來,見到那及時趕回來的幾人,李治十分滿意,興奮的大笑:“高侃、郭孝恪、契可毖力,告訴衆位族長你們手下的人頭是哪個孫子的?”
此時太陽冉冉升起,陽光下三將手中的人頭還在冒着熱氣,血紅鮮亮,那高侃聽了李治的話,虎目一邊掃過諸族族長一邊放聲大笑:“秉陛下,這幾個孫子嘛,都是此次沒來參加會盟的一些小族長,既然他們不給陛下面子,爺爺也就不給這些孫子面子了,一怒之下就把龜兒子的頭給砍下來了。”
“殺了誰?”
“五個小族長。”
“滅族了嗎?”
“五族。”
李治突然拔高了嗓音:“好”
在兩人故意擡高放肆的對話中,諸族族長不一而同變了臉色,明知道是示威是威脅,但卻生生擊中軟肋,不少人都看想了拓拔巨石,那幾個倒黴的族長都是拓拔巨石用來試探大唐的探路石,若是大唐反應一般,那麼高原還是以前的高原,最重要的還是他們的高原,結盟只是一句屁話。
而如今大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剷除了這些投石問路的“探路石”,卻是拓拔巨石最不願看到的,探路石被大唐辣手踢走了,自己這塊“巨石”被敲碎的時刻還會遠嗎?
而那些本來對拓拔巨石抱有期望的族長們,在看見拓拔巨石無奈憤怒焦慮的表情時,不少人回頭再看向李治時,眼神中充滿着一種叫善意的東西。
身着堅甲披風的王玄策看到了遠處人羣中一員頂盔貫甲的老將,這老將有着很獨特的身材,白白胖胖的像個員外,長相挺討喜的,不是許敬宗還能是誰。
王玄策頓時心中瞭然,原來上天從來沒優待自己,真正優待自己的是陛下,唐儉被李治短暫雪藏,許敬宗又被派出去和高侃、郭孝恪等人對付那些不參加結盟的搗蛋分子,把使者獨獨讓與自己,這一刻,王玄策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知遇之恩,如何報之?
李治自信平淡地接受那祭壇下不少族長投來的“效忠”秋波,環視全場有頃,右手一伸,“列位族長不知對那死去的幾人有何感想,朕想聽聽?”
還是東側的蘇毗同,獨自出隊肅然拱手:“該死。”禮罷,又退了回去,根本不去理睬拓拔巨石投過來的憤怒眼神。
李治左手一伸,指着其他人:“你們呢?”
白蘭齊挺胸拱手:“大唐強大,白蘭願意臣服。”禮罷,傲慢冷漠的持彎刀肅立。
後面本來就相顧探詢,交頭接耳的小部落族長此刻也不想剛纔一樣不動聲色,面色矜持了,而是齊聲宣誦:“百族結盟,盟主大唐,我等願永世臣服──”
而羊同珠則有點茫茫然,看不清其中彎彎繞,至於拓拔巨石卻是面色鐵青的上前道:“党項族願奉大唐爲宗主國。”
輕輕咳嗽一聲,李治稍顯清脆的聲音充滿了氣度和威嚴,睜着眼平淡的算計道:“百族結盟,磋商或有倉促,如今看來終歸還是同心的嘛。朕此次結盟的宗旨:罷兵息戰,安定雪域。
安定方略有三,其一,百族盟誓,互不爲戰,永不犯界,若違盟誓,百族共討,大唐監督;
其二,劃定各自勢力圈,議定百族彼此牧場和勢力範圍;
其三,大唐特允許此次結盟的部落肢解吐蕃原來的領土,此爲當務之急,其餘事項若有爭端,可徐徐圖之,諸位沒意見吧。”
李治講完環視全場,面帶燦爛的笑意,似乎在說“信治哥,有肉吃。”
祭臺下安靜得唯聞喘息之聲,良久,竟是沒有一個人講話。
矜持沉默的表面下,諸族的族長頭腦裡都是車輪飛轉,權衡利弊得失。
對第一條,若是由其他人說出,沒有一個人當真,盟誓罷兵,那只是得到點兒喘息時間,緩過神來照打不誤,吐蕃還不是打出來的?若沒有松贊干布和祿東贊幾十年的征伐,它吐蕃別說信佛,就是信佛他娘也甭想統一高原。
大唐說不打,那只是不讓別人打罷了,監督?百族共討之?
大唐這是借自己的刀來割自己的人啊,用百族自己討伐自己,它只需要派兩三人騎着馬溜達一二監督就行。
它勢力大,背景深,誰也拿他沒辦法。
但後兩條更是非同小可,瓜分所有牧場,這是好事,但關鍵是如何分,怎麼分?
而且還要瓜分大大的一個吐蕃,這可是任何一個部族都從來沒有想過的大胃口大謀劃,以前的吐蕃可是他們的老大,瓜分老大的財產,乍一聽,人人得益,然則仔細一想,這裡邊的文章多得竟是一下子理不出頭緒。
王玄策見場面竟然沉默了起來,各族一時間都很震驚,就立馬高宣:“盟主開鼎,鳴鐘——”
鐘聲悠揚而起,李治雙手伸出,祭臺下肅然搬上了幾十個粗陋鐵鼎,“鐘鳴鼎食,列位還請開鼎暢飲。”
李治微笑着伸手做請,百族族長還是第一次“鼎食”,也暫時放心心思好奇的肅然開鼎,熱氣沛然騰出,繚繞開來,但見鼎中都是一大塊紅亮經過精緻烹飪的牛肉。
“諸位,鼎中乃極品耗牛肉,最是能補腎壯陽。”李治微笑道,衆人聞言一陣大笑,紛紛開動,其中竟以羊同珠吃相最爲文雅。
座中唯有拓拔巨石一動不動,看着悠然走下祭臺的李治皺眉開口,“天子說分吐蕃,巨石自是竭誠擁戴。然而卻不知如何劃分,還望天子能夠告知。”語態儼然以百族代言者居之。
拓拔巨石一言既出,衆人除了羊同珠再無一人有心鼎中之食。
“啪”的一聲,李治鼓掌大笑,“朕實在不曾想到諸位族長竟在此處擔憂?本次結盟何以要肢解吐蕃?究其竟,還是因爲吐蕃不敬我大唐,出兵吐谷渾。不過既然是分封嘛,就要看你們各自的實力以及對我大唐是否忠心了?”
白蘭齊最是剛烈,想了一會兒就按捺不住的站了起來,將巴掌大小的小鐵鼎往旁邊伺候飲食的唐兵食盤中一推,叫道:“天子言之有理我白蘭部對天子對大唐都是忠心耿耿,有精銳之兵十五萬,羊同卻只有十二萬,蘇毗部八萬,党項部更少,七萬,其他部不提也罷,結盟之後,我白蘭部應占大頭”
白蘭齊慷慨激昂,李治卻暗笑連連,在李治的親衛中,正有錦衣衛在快寫疾書,迅速幾下這些數據,以待覈對,拓拔巨石暗罵一聲白癡,冷笑道:“看來白蘭族長是要先下手爲強啦。”
白蘭齊昂起頭,俯視着拓拔巨石理所當然的呵呵一笑,“正是此理,陛下剛纔不是說實力爲上嗎,我白蘭精兵最多,牧場自然也要最多。”
蘇毗同一直默然觀察,此時淡然開言,“若以白蘭族長的算法,白蘭族豈不是要比我蘇毗和拓拔族長的党項兩族加起來還要強?”
白蘭齊一愣,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卻是無言以對。
李治一直在旁觀,此時悠然笑道:“諸位族長之言皆有理,朕也不能偏私。百族分吐蕃,最好能一鼓而下,耽延時日,也不利於生產。朕思來想去,可以雙管齊下,方能解決爭端。”
“雙管齊下?不知天子何意?”拓拔巨石大感興趣。
“一則,各國依兵力先劃定各自牧場。二則,兵力多不代表戰力強,各位不如待牧場劃分好後,彼此若是不服氣,在經過我大唐允許的同意下可以彼此爭奪,如何?”李治竟自信悠閒的笑道。
“好,就這樣般,憑實力辦——”李治一席話落點,白蘭齊竟是拊掌大笑不止,看來血液中的好戰因子又狂暴了。
拓拔巨石猛地皺緊了眉,剛纔盟誓還說不能相互攻伐,但現在又能攻伐,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矛盾?這真的矛盾嗎,是的這看似十分矛盾,但其實不然,大唐不允許私人開戰,但後面又說允許彼此不服氣爭奪,這中間涉及兩方面,第一:私人;第二:大唐的允許
這兩樣的定義可都全掌握在大唐手裡,依許敬宗的性子,他會大大的在這方面做文章,無論你是何種出戰,大唐都能找到正當的理由聯合百族滅了你丫的,這種無可無不可的盟約,最是兇險,前世老蔣和毛太祖的雙十協定就類似於這種。
而且根本不容你拒絕,你真的能退一步海闊天空,不去爭那吐蕃廣闊的牧場和土地嗎?怕是族中的元老貴族們就會第一個砍了你,換一個頭兒。
李治興奮的舉爵,“諸位,爲此大喜之事,幹此一爵”
“幹——”
百族族長們心思各不相同,都在選擇依附的部落,不過還是同聲相應李治大大,一飲而盡。
李治彷彿想起了什麼,滿臉笑意的看看王玄策,“玄策以爲如何啊?”
王玄策心中很不是滋味。憑心而論,陛下的謀劃的確老辣,在得知許敬宗的戰略規劃後,再比較今天陛下一系列手段,對於這個已經亂象盡顯的雪域高原來說可謂是暗藏霹靂。
王玄策感到不是滋味的是,作爲臣子,不能爲君王解憂,自己爲何就沒有想到這條奇計?
如今由陛下提出,對王玄策來說卻是自己大大的失職。
想到這裡,王玄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挽回陛下的印象分,於是肅然恭敬的朝李治拱手道:“陛下,吐蕃既滅,爲何還留吐蕃那些城池呢,不如放火燒掉吧。”
一席話落點,偌大個邏些河畔竟是靜得出奇,連拓拔巨石和蘇毗同也困惑的看着王玄策不說話。
李治卻是突然間爽朗大笑:“高明玄策高明百族分吐蕃,自當去了吐蕃那些城池。自當如此,龜兒子的,有你的”
一句粗俗,說的衆族長轟然大笑,但只有李治和王玄策笑的大有深意。
吐蕃所有城池沒了,大唐就不怕局面失控,沒有了城市,高原必從此衰落,文化失了傳承,哪怕刀兵冶煉的師傅也會遷移下高原,高原還有什麼可怕的呢,一切的物資都掌握在大唐手裡,要他生就生,要他滅就滅,以後的高原只會成爲大唐的農牧區和練兵所,別無其它,其謀又正合許敬宗驅人下高原之計。
妙哉啊
李治微笑着舉起手中玉杯:“諸位,結盟大典異常圓滿,朕心甚慰,來,爲百族結盟,安定雪域高原,幹”
百族族長一齊舉杯向天:“百族結盟,安定雪域高原,幹——”
李治得意的哈哈大笑:“今晚我大唐將士舉行歌舞篝火晚會,衆族長與朕同樂呼?”
“敢不從命。”
“哈哈哈哈……”
李治得意的仰天大笑,王玄策也陰謀得逞的嘎嘎偷笑起來。
小妖:高原可定矣,還有最後的兩章,第六卷就結束了,下一卷,就是李治的幸福生活了哦。推薦大行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