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啷~
清脆的響聲中,李捷所賜,曾經卑路斯最喜歡的青綠色玉瓷酒杯掉落在地上,青色的碎片四散飛濺,彷彿綻開了一朵綠玉花。
失手打了杯子,卑路斯的手依舊顫抖不已,不可置信的盯着盯着跪伏在地的老友薩拉米斯,旋即又是臉上堆滿了笑容,僥倖的笑問道:“老朋友,這個玩笑可不好笑,就不要消遣沙了。”
“沙,沙汗沙,是,是,是真的.”再也沒有那天囂張跋扈的氣息,跪伏在地上,彪悍的粟特貴族牙齒都在打哆嗦。
“是,是真的,安國的部衆幾乎全軍覆沒,那色波與吐火羅人也是損失慘重,尤其是阿蘭人,閩國,閩國下了狠手,不接受投降,阿蘭人被屠滅了三分之二,上萬具屍體如今依舊躺在蘭頓河谷中發臭,猶如鬼蜮,三十里之內,無人敢去靠近。”
“如今四大部落的敗兵不知道多少逃回了大營,整個大營都人心惶惶,沙汗沙,怎麼辦啊?”
哭喪着磕着頭,薩拉米斯滿是哀求看着卑路斯,可是坐在金座上,卑路斯始終不可置信,喃喃的重複着兩句。
“不接受投降,屠族!”
呼吸急促,瞳孔都放大了幾分,卑路斯哆嗦的更加厲害了,入關之前,他滿心都是摧毀閩國屯田制,將呼羅珊從李捷手裡奪回來,做着恢復薩珊帝國,稱霸中亞的美夢,渾然沒想過失敗或者激怒閩國的後果。
可如今,接連軍事上的失利,尤其是藥格羅下狠手的血腥屠殺,一下子講這位薩珊帝國王國大皇子從美夢中驚醒了過來,屠殺最能傳播恐懼,而通過這次屠殺,藥格羅又傳達了閩國對他的憤怒。
在長安呆過一段時間,卑路斯可知道唐人政治鬥爭的慘烈,對付政敵的手段簡直與他們的文化一樣博大精深,動不動就是舉族誅殺,腰斬,魚鱗剮,應有盡有。
想着自己兵敗被壓上市曹,舉家腰斬,想象着自己心愛的小女兒被和最低賤的奴隸關押在一起,貶斥爲奴,悲苦度日,卑路斯就遍體生寒,一股涼氣從脊柱忍不住冒出來。
咣啷~
另一隻倒黴的青玉瓷酒杯又是被摔在地上,紅着眼睛瞪着薩拉米斯,卑路斯無比暴怒的大聲怒吼着。
“當初說分兵劫掠的是你,如今問怎麼辦的也是你,你問沙,沙怎麼知道如何是好?你們都是廢物!一羣廢物!”
聽着自己老大發怒成如此樣子,跪在地上的薩拉米斯禁不住更爲驚慌,磕頭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吐出一句話來。
“閩國關寧鐵騎快要殺到了,大家夥兒都在等着沙汗沙帶領大家殺敵呢!求沙汗沙集結軍隊,主持大局!”
這句話終於說到了點子上,猶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卑路斯立刻點頭連連:“對,召集軍隊,召集軍隊!來人,召集各部貴人議事!”
卑路斯的吼聲中,一羣羣奴僕驚慌的四散跑了出去.
還是那間可汗金帳,可這一次進來的貴人卻是稀疏了許多,僅僅剩下原來的一小半,也難怪,支持卑路斯的共有六大部,如今四個大部落基本被消滅,餘下的當然少了。
而且這些天卑路斯忙於享樂,得到的消息延遲,這些低下的貴人們卻是猶如驚弓之鳥,收攏了各部敗退回來的敗兵,同時也將前線情況打聽的一清二楚,知道當前的情況有多嚴峻。
本來卑路斯從北上帶來了八萬各部落遊牧騎兵,與閩國遭遇到的任何敵人都不同,這些都是輕便的弓騎兵,有着無與倫比的機動力與侵略性。
五百多年後,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就是帶領着這樣的騎兵,靠着大範圍的軍事迂迴以及殘暴血腥的屠殺,先後向東向西闊張了數不清的領土,製造了前所未有光大的蒙古帝國,大約有兩億人口被蒙古帝國屠殺,文明高度發達的南宋,稱霸中亞的黑衣大食無不是毀於其鐵蹄下。
野狐嶺打敗四十五萬金軍的時候,成吉思汗也就有這樣的遊牧騎兵八萬左右。
憑着八萬軍隊,卑路斯也算掌握了一股可觀的力量,用好了的話,不論渴水城的右武衛還是精銳的關寧鐵騎,一時間也不可能吃掉如此龐大的軍隊,會戰的話,就算勝利也會付出極其沉重的代價,失敗了的遊牧大軍大可從容退回中亞,繼續等待機會。
可誰知道分兵劫掠這一招秒旗如今卻變成了臭棋,閩國有着超越遊牧民族機動力的精銳騎兵,依靠其強悍的戰鬥力,極短時間擊潰了四部四萬多人,斬殺快一萬五千人,俘獲打散了不知多少,如今雖然收攏了一萬多大軍,也正是因爲他們,讓全軍都變得人心惶惶,對閩國恐懼至極。
人數優勢沒了,軍心還變得如此混亂,這仗還怎麼打?
金潺潺的波斯地毯上,一個個披着絲綢,穿戴着金銀或胖或瘦,或老或幼的貴人一時間全都是沉默不語,低着頭一言不發,讓滿心希望的卑路斯又是如同一盆涼水噴在頭上一般。
有氣無力戴着金冠坐在可汗位置上,卑路斯干脆垂頭喪氣擺了擺衣袖問道:“如今局勢敗壞,各位有什麼好建議就不要藏着了,趕緊說吧。”
相互遲疑的對視了幾眼,昭武九姓中史國國君這才小心翼翼的站出了頭。
“沙汗沙,如今渴水城防備森嚴,攻下已經是不可能,而且閩國窮兇極惡的關寧鐵騎距離我軍不足三天的路程,再停留下去,已經是沒有什麼意義,不如……”
“不如退回河中地區,休養生息吧?”
這話一出,下方的部落首領們都是捏了一把冷汗。
這一次損失的,絕大部分是卑路斯親信,原來疾陵城都督府的人馬以及投奔卑路斯的波斯貴族,與他親近的嫡系各部更是在關寧鐵騎打擊下灰飛煙滅。
更嚴重的是卑路斯舉國之力而來,還耗費了八九萬老弱作爲佯攻犧牲在興都庫什山脈以東,這都被閩國打的狼狽而逃,恐怕要是退回草原,哪怕內心不服的波斯貴族也再不會選擇支持卑路斯,日後復興薩珊帝國更是成爲空想。
料想卑路斯恐怕會如同輸紅了眼賭徒那般不甘心,一大羣貴人已經硬着頭皮低着頭做好迎接狂風驟雨的準備了。
帳篷內足足寂靜了幾秒,每一秒都讓這些中亞貴人內心無比煎熬,大約五秒過後,令人不可置信中,卑路斯竟然爽快,欣喜的點了點頭。
“就依史國大人所說,退回草原休養生息吧!”
就在一大羣部落貴人鬆了一口氣時候,卑路斯卻又問出了個令諸多貴人心跳加速的問題。
“誰來斷後?”
關寧鐵騎的強大攻擊力可是被人見識過了,而且關寧鐵騎的殘暴更令人心寒,不接受投降,生生屠殺了阿蘭人七千多,這要被關寧鐵騎追上,恐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家都搶了不少東西,誰想留下來送死?
又是目光交匯了一陣,最後,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帳篷最角落,一個梳着一頭小辮子,腦門上還戴着羊頭骨的遊牧首領身上。
腦門上都冒出了冷汗,葛羅祿族長阿史那葉護剛想推遲,卑路斯卻已經歡快決定下來。
“好,就讓突厥人殿後!”
…………
大約修整了兩天後,終於恢復了戰力的關寧鐵騎又是傾巢而出,跟着一起突擊的還有渴水城的右武衛,不過當兩路大軍匯聚興都庫什山脈西部山口時候,遺留下來的卻只有一個空的營地,一地狼藉,以及被掠奪來不知所措的奴隸們。
翻身下馬,翻看了一下營火,藥格羅暴躁失望的猛地向地上一抽馬鞭,怨憤哼道:“該死,到底讓他們跑了!”
“跑了?那可不一定!”
昂起頭,另一路主帥房遺愛卻是意味深長的眺望向北方茫茫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