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丁憂侍郎即將回裡敬修小祥,以盡人子之道;駱秉章來到水師察實際情形,籌集船隻應差。
爲給自己留條回省之路,鮑起豹扣住五船在岳陽待命。
要統水師,艾巖挖空心思使盡辦法終達目的。
駱秉章正在水師大營談公事的時候,一封神秘的函件卻倏地遞到……
(正文)張亮基的茲文和轉抄的聖諭是派快馬送達的。
讀完茲文,駱秉章坐不穩板
而此時的曾國藩,卻因母喪週年將至,正會同弟弟國葆一起,打點回籍敬修小祥之禮的事,以盡人子之心。關於回籍敬修小祥這件事,曾國藩早在一月前就敬陳在案,雖未有明諭下發,但打着以孝治天下招牌的大清國朝廷,想來是不能不準的。
這時的湖南省城,空氣緊張程度比武昌還甚,每日都有紳耆攜家帶口偷出城去,提前到鄉下去躲避。因爲這時居住在長沙的百姓,見兵勇交惡日甚,加之李都司公然從押往法場的途中逃脫,至今不能歸案,對湘勇出省解江西之危並不抱任何希望。
在百姓看來,湘勇出省南昌要破,不出省也要破。太平軍攻取江西后必來取長沙,湖南肯定逃不過此劫。與其被動地等待,不如及早躲到鄉下或山裡去。湖南山多,到處都能藏人。
太平軍兵馬未動,江西戰局如何亦不能確定,但長沙百姓已經先期動搖。
這種局面的出現,是駱秉章沒有想到的,也大出曾國藩的意料。
爲穩定軍心、民心,鮑起豹在駱秉章的逼迫下,率提標中的兩營,和親兵中的四哨,很不情願地開到岳陽去駐紮。爲了撤回省城方便,鮑起豹把運送他到岳陽的水師營僅有的五艘大戰船全部扣留下來,無命不準離開。他是湖南提督,水師不敢違抗他的軍令。
清德的協標,不久也被駱秉章調到湘贛邊界之地駐防。關於省城的防守,駱秉章則按着曾國藩的推薦,全部交給塔齊布統籌、佈置。
塔齊布自己原有兩營軍兵,部分湘勇出省後,曾國藩又着衡州知府趙大年,爲他緊急招募了兩營湘勇。提標留省兩營,鎮標在省一營,協標留防兩營。這些人馬全歸塔齊布統領、操練。長沙城外有歸駱秉章調遣的鄒壽璋湘勇一營,有歸曾國藩調遣的劉蓉新募湘勇兩營、王錱一營、鮑超一營欠一哨,李續賓、李續宜兄弟二人合帶的一營。住在發審局的曾國藩身邊原只有蕭孚泗管帶的親兵一哨。因爲兵勇有隙,出於曾國藩本人安全的考慮,後又增募一哨。李都司逃跑後,霆字營一哨亦留在發審局。曾國藩身邊此時合共三百人。衡州有劉長佑湘勇兩營、曾國葆與楊載福共同管帶的湘勇一營。彭玉麟到衡州後,在動用匠役造船的同時,亦增募水勇六百人。彭玉麟一邊要監造戰船,一邊還要督練水勇,甚是忙碌不堪。長沙與衡州之外,各府、州、縣又駐有數目不等的當地團丁,由曾國藩調遣、佈防。
應該說,江西局勢惡化後,湖南的佈防還是比較及時的。
儘管如此,仍不能阻止城邑大戶避往鄉下或山中。
收到張亮基茲文的第二天,駱秉章反覆思考,先給鮑起豹故牒一道,以軍需爲由,飭命鮑起豹從速放回湖南水師五艘大船,然後又親自到設在城外的水師大營走了一趟。
到了水師大營只稍稍一看,駱秉章更加不得主意了。
湖南水師名義上雖未遭太平軍重創,但因管理不善,各級官員吃空餉的吃空餉、替人運私貨的運私貨,早已破落得不成樣子。吃空餉的都是高級武官,運私貨賺銀兩的是中級官員,也就是管駕一級。下級武官與以上兩項無緣,就只好想其它撈錢的辦法。什麼辦法呢?就是虛支修船的款子。船原本壞了一個洞,就報十個,多出來的九個,就歸了個人。太平軍每攻打長沙一次,水師各級官員就要狠發一筆。
船上兵丁與水手是無大錢可賺的,亦無資格支取修船款子,就只好偷着拆卸船板、器具賣錢。
狂喝爛賭嫖女人,所有兵營不準乾的事,湖南水師全乾。因爲水師歸長沙協標管理,清德視水師爲自己的搖錢樹、爲自己的私財。張亮基也好,潘鐸也好,駱秉章也好,都因懼滿人之勢,不敢太多過問水師的事。
若非張亮基轉抄的聖諭在手,駱秉章還不想來水師大營走這一趟。
駱秉章乘着綠呢大轎,帶了親兵二百人,另有二十幾名隨員,悄悄來到城外五里左右的水師碼頭。水師大帳就設在碼頭的岸上。這裡因是兵營,魚舟無有敢停泊着,若有違犯,輕者杖責,重者入獄。
水師統領是一名參將銜的遊擊,名叫艾巖,是一名滿人。
這艾巖原是提標的一名守備,太平軍首次攻打長沙時,他用兩千銀子,買通了巡撫衙門的一名起稿師爺,被列進了保舉單,恩賞了個四品頂子,升調到協標署理都司。太平軍二次攻打長沙時,他並未參戰,但用五千銀子從清德手裡買了個參戰名額,又上了巡撫的保單。旨下,賞了個遊擊銜仍署理都司。偏巧這時,水師統領出缺。艾巖一看機會難得,馬上便開始運動起來。他先從一位逃荒人的手裡,花有限的幾兩銀子,買了個十餘歲的小女孩。領進自己家裡,打扮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好吃好喝地供養了一段日子。直到養得又白又胖,便認作乾女兒,一頂花轎擡進提督府,孝敬給鮑起豹爲妾。鮑起豹起始嫌那女孩太小,不肯答應,架不住他長跪不起。鮑起豹倒也沒太難爲他,總算留下了女孩。但並不是妾,只是把她打發到夫人的房裡權充丫環,等養上一年半載再說。但不管怎樣,艾巖的這個人情,鮑起豹算是領了。
之後,艾巖又立即飛趕到清德的府裡,爲清德遞上一張一萬兩的銀票。清德因身體的原因,貪財卻不甚好色。
清德見錢眼開,轉天就呈稟鮑起豹,以艾巖幹事精練、辦差認真爲由,請調艾巖管帶水師大營。對清德提出的各種要求,鮑起豹從來都是照準。這次也無例外。艾巖於是走馬上任。不久,又經過周密打點,上賞艾巖參將銜,旋又實授遊擊。
湖南水師營原有大官船十七艘,中號船隻近六十艘,小舢舨八十有零。實力和湖北水師不相上下。
清德升授副將後,太平軍尚屬初創階段,湖南正是太平時期。清德先是暗中裁撤兵員,每月領取的餉銀,仍是原來的數字。多出來的這些餉銀,他象徵性地拿出一些分給中級官員,不過是爲了堵一堵他們的嘴。等他根基牢固後,各官員就再也見不到一文了。僅這筆空餉,清德一年就有三十幾萬兩的收益。他仍不滿足,兩年後就又開始向當地魚民偷售舢舨和划子。中級官員自然不敢這麼做,就靠給當地大戶運私貨賺錢;下級官員則虛支修船款子;士兵和水手也不甘受窮,便偷拆船板賣。
及至現在,艾巖呈給駱秉章的船隻數量,只有大官船十艘,其中有五艘可用,五艘急需修補;中等船隻三十六艘,其中二十六艘正在使用,十艘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小舢板舨五十艘,都有各種損壞,現屬勉強使用。大中型船隻上均安有大小不等的炮具,其中有大部分炮具不能正常發炮,有五門炮的炮筒開裂。其它尚可。
望着這份清單,駱秉章的眼前火星亂迸,頭頂嗡嗡作響。
當時正是湖南酷暑季節,見駱秉章臉色有異,同來的隨員們以爲撫臺大人中了暑,便急讓艾遊擊着人去請郎中。
駱秉章卻示意艾巖坐下,然後說道:“水師變成這樣,你身爲統領,怎麼不及時向清協臺稟告呢?如今總督衙門緊急徵船,你讓本部院拿什麼去向制軍交差呢?”
艾巖起身,對着駱秉章深施一禮道:“撫臺大人容稟,說起這件事,其實也不能全推到協臺大人的身上,卑職也有錯處。卑職錯就錯在,沒敢把實情稟告給制軍。”
駱秉章一愣反問:“艾統領,你這話從何說起?”
艾巖道:“大人莫急,容卑職慢慢說給大人聽。那還是潘撫臺在的時候,長毛調幾百只船來撲犯水師,水師拼死力與他交戰。軍門大人見水師太過勇猛,很敢打硬仗,怕傷了元氣,便督飭大隊的陸營,每人發了一個豬尿泡,吹大了系在腰裡,跟鴨子一樣,游到賊船邊上,用長矛短戈去扎他的船底。長毛顧上顧不了下,還當真扎沉了幾艘。把長毛打退後,水師就變成了大人現在看到的樣子。因我湖南離不開水師,軍門、協臺和卑職,就一起去向潘撫臺稟明戰況,請撥銀兩重整水師旗鼓,以防賊船回竄。撫臺當時滿口答應,說和方伯大人商議後,就把銀兩撥下去。軍門、協臺和卑職聽了這話,都樂得不行。哪知以後便沒了音信。無奈之下,協臺和卑職又單來巡撫衙門和撫臺談過幾次。但撫臺卻翻轉了麪皮,既不答應水師對損壞的船隻給予修補,又不許添購新船。他老還說,已奏明上頭,不日就要把湖南水師解散。協臺和卑職被撫臺說得好一陣發慌,又不敢駁,怕他老當真不顧省城安危,把水師解散。卑職今兒講的話,句句是實,毫無隱瞞。大人若不信,可以去問軍門和協臺,也可以直接去問潘撫臺。如果您老認爲,卑職是在背後嚼潘撫臺的舌頭,卑職肯定要遭報應!”
駱秉章此時已沒有時間去核查艾巖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他現在只想知道,把水師不能使用的大小船隻,修補到可以使用,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一聽這話,艾巖馬上答道:“大人既然吩咐下來,卑職現在就着人會同匠師,逐只驗看壞船,十幾天就能把確切銀數報給您老。卑職還有一事想向大人問個明白:水師短缺的船隻,此次是否也一發添購補齊?”
駱秉章忍着頭痛答道:“先想辦法把損壞的船隻修好吧。添購新船的事,容本部院和軍門、協臺商議後再定。”
這時,隨行的一名官員拿着一封函件走進來,把嘴湊近駱秉章的耳朵嘀咕了一句什麼。
駱秉章慌忙拆開函件閱看,旋起身對艾巖說道:“本部院要回衙門處理一件公事,就不在這裡耽擱了。修船的事,就按本部院適才說的辦吧。”
艾巖忙道:“飯堂正在備飯,大人不能空着肚子離開呀。”
駱秉章邊走邊道:“該辦什麼要抓緊辦,不要誤了大事。等到賊船回竄,說什麼都晚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