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的院班子會議上,潘俊峰就把這件事以書面報告的形式提了出來。
小會議室裡,院裡的幾位主要領導都陷入了沉思。
潘俊峰把現在那塊地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遍,又把自己在現場蒐集到的一些照片分給大家看。
副院長譚悅剛從省裡開過會回來,她父親也是東州退下來的老幹部,身上帶着這種出身子女特有的傲氣:“這也太欺負人了,局裡不管,我們可以直接去找市裡的分管領導,市裡不管我們還可以去找省裡,我就不信咱們還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書記孫爲民點燃一支菸,一邊抽菸一邊觀察其他人的表情,不到關鍵時刻他是不會說話的。
副院長趙紅霞相對謹慎了一些:“主要是這件事涉及到了烈士陵園,我估計找到哪兒咱們勝算都不大。”
譚悅道:“話不能這麼說,那塊地是國家撥給咱們的,他們一聲不吭就給佔了,這就是置國家政策法規於不顧,再怎麼着也不能死人跟活人搶地盤啊?”她有點口無遮攔了。
院長嚴回意咳嗽了一聲道:“小譚啊,你……你……不要激動,先……先聽俊峰同志說完。”
潘俊峰道:“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其實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他們也沒佔我們的地方,就是這條路已經緊貼着咱們的地塊邊緣,按照道路的設計標準,道路兩旁還會有十五米的綠化帶,也就是說綠化帶佔用了我們的土地。”
嚴回意點了點頭:“你怎麼才……才發現這件事啊?”
一句話把潘俊峰給問住了,潘俊峰臉皮發熱,這的確是他的疏忽,如果不是許純良提醒,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發現呢。
書記孫爲民爲潘俊峰說話了:“那塊地沒有開工,平時就是一片大草原,誰也不可能整天蹲在地頭上,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還是想想怎麼解決吧。”
嚴回意反問道:“孫孫……孫書記,說說伱的看法。”
孫爲民早就料到他一喊自己的姓就保準結巴,現在也分不清嚴回意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了,他往菸灰缸裡彈了彈菸灰道:“還是嚴院長說吧,這事兒歸你管。”
幾位班子成員都覺察到兩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了,孫爲民分明是把責任往嚴回意身上推。
嚴回意道:“小潘,籌建新醫院的事情一直一直都是你……你在抓,還是你說。”他越發意識到就算自己想置身事外也做不到,傳染病院出了任何問題他都是第一責任人。
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潘俊峰身上了,潘俊峰早就習慣這種會議風格,他嘆了口氣道:“當務之急就是亡羊補牢,先把咱們的這塊地給圈起來,找專人看守,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
副院長李春燕道:“我同意。”
紀委負責人楊慶紅和總會計師林明明也跟着點了點頭,她們仨關係最好,只要李春燕同意的,她們倆都同意。
嚴回意道:“那……那大家舉手表決一下吧。”
所有人都舉起手來,潘俊峰的這個提議獲得了一致通過。
嚴回意道:“小潘……你……你馬上啓動這次工程,事不宜遲,把咱們的地塊圈起來。”
潘俊峰道:“我馬上去辦,不過這件事還存在幾個隱患,有不少老百姓在那裡私自圈地,亂耕亂種,如果我們把院牆拉起來勢必損害到他們的利益,可能會遭遇阻撓。”
譚悅笑了起來:“這叫什麼問題,事先和當地公安部門溝通好,這地是我們的,他們憑什麼在上面種東西,如果誰敢暴力抗拒執法,讓當地派出所的處理就是。”
衆人紛紛點頭,認爲這種事道理是在他們這一邊,他們依法辦事沒什麼好怕。
潘俊峰暗歎這幫人整天坐辦公室,只怕低估了老百姓的力量,不過譚悅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施工之前肯定要和當地派出所協調一下。
潘俊峰又道:“還有一件事,那就這塊地上還有幾座墳沒有遷走。”
這下連書記孫爲民都有些聽不下去了:“俊峰,地拿下來這麼久了,怎麼遷墳的工作還沒完成?”
潘俊峰哭笑不得道:“我們拿到地之後,馬上就着手進行這方面的工作,可一直聯繫不到這些墳墓的家人,反正咱們也沒動工,也不方便馬上就給強平了,我們也貼出過公告,可到現在也沒人搭理。”嚴回意道:“只要開始施工,問題肯定會層出不窮,俊峰同志,亡羊補牢猶未晚矣,你抓緊去辦吧。”
所有人都望向嚴回意,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這句話他連一個字都沒磕巴,居然如此順利地說了出來。
嚴回意道:“都……都……看我幹嘛?孫書記……記……記,你還有什麼……話……話要說嗎?”
孫爲民心中有些鬱悶搖了搖頭。
嚴回意宣佈散會。
散會之後,潘俊峰跟着嚴回意去了他的辦公室,嚴回意一猜他肯定有事求自己,這還是履職以來首次發生的事情。
潘俊峰的態度比較低調也比較誠懇,因爲他有求於嚴回意,想找嚴回意要一個人,潘俊峰不是傻子,他已經預感到圈地的過程不會一帆風順,說來慚愧,這些問題還是許純良發現的,潘俊峰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認可了許純良的能力,如果能把許純良弄過來幫忙,估計事情會好辦許多。
當然潘俊峰還有另外一層考慮,許純良是嚴回意的人,把他弄過來就等於把嚴回意也拖下水,真要是出了什麼大事,承擔主要責任的還得是嚴回意這個院長。
嚴回意非常清楚潘俊峰的動機,他婉言拒絕了潘俊峰的請求,理由很簡單,許純良初來乍到,對東州傳染病院的工作還不熟悉,一個院辦就夠他忙了,而且過早重用他容易惹人非議。
通過最近幾件事,潘俊峰發現嚴回意絕非表面上表現出的那樣遲鈍,嘴上遲鈍不代表人家腦子也遲鈍。
嚴回意把潘俊峰打發走了之後,馬上把許純良給叫了過來,許純良剛纔去了汽車班,作爲院辦的下屬部門,許純良務必過去宣誓一下主權,別看傳染病院不大,但是車可不少,兩輛豐田考斯特,一輛GL8,五輛轎車,這六輛轎車裡,兩輛帕薩特都已經十四年了,還有一年就要報廢,平時基本上都停在車庫裡。
其他三輛,有一輛奧迪A6,其他兩輛都是邁騰,上任院長出事就是因爲那輛奧迪A6,因爲這貨帶着前任護理部主任在車內談工作被人抓了個現形。
別看現任院長變成了嚴回意,他連那輛奧迪A6一次都沒坐過,大概是嫌晦氣。
汽車班的司機對許純良都表現得非常客氣,越是這些人越是崇拜武力,許純良過來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惡名已經開始散播,一巴掌把原院辦主任楊雲峰給打跑了,現在鳩佔鵲巢,又公開點名了消化科大主任樑廣蘇,成功引起了傳染病院廣大職工的好奇心,深挖細掘之下,發現這貨就是當初因爲打羣架上了熱搜的許純良。
嚴回意把潘俊峰的請求轉達給了許純良,許純良其實早就料到了,笑道:“他是擔心這件事恐怕會遇到不少的麻煩。”
嚴回意道:“他不是能耐嗎?這麼簡單……單的事情自己不能解決?”
許純良道:“我估計他解決不了礦區那邊的老百姓心裡都有股子怨氣,本身對傳染病院選址在他們附近就非常不滿,搞不好會發生衝突,您得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嚴回意嘆了口氣道:“我……我……以後估計是別想太平了。”這可不是埋怨許純良別看籌建新醫院的事情交給了潘俊峰負責,如果出了事情,他這個院長不可能獨善其身。
許純良道:“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啊。”
嚴回意道:“純良,那塊地我還……還是不太了……瞭解……咱們還要不要爭取一下?”
許純良搖了搖頭道:“說句不怕您泄氣的話,誰都爭不過來。”他比誰都清楚,七英雄墓的重修和立碑,這一系列的行爲背後全都是因爲喬老起到了作用,別說衛生局就算市裡也不敢出面頂他們。
嚴回意道:“那……那怎麼辦?這七畝地……就……就沒了?”
許純良笑道:“惹不起還躲不起啊?如果咱們因爲這件事去跟人家理論,最後咱們的結局肯定不是灰頭土臉,那叫頭破血流,您應該知道千里家書只爲牆,讓他三尺又何妨的典故吧?”
嚴回意點了點頭,這個故事他當然知道,就發生在他的老家桐城,清康熙年間禮部尚書張英的家人與鄰居吳家因三尺房基地起了爭執,寄信給他,讓他出面擺平此事,張英回信到:一紙書來只爲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家人接到信之後馬上退讓三尺,鄰居吳家聽說此事也是羞愧不已,馬上選擇向後退讓三尺,於是兩家之間形成了六尺巷,這巷子到現在仍然存在。
嚴回意道:“那咱……咱們乾脆往回退……退。”
許純良道:“還有句話叫不撞南牆不回頭,怎麼都得讓潘俊峰吃點苦頭,他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們再出面,到時候我能站穩腳跟了,您的威望也能更進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