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名可名。
一股無形無相,若有若無卻又龐大如寰宇塌縮一般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獨立虛空,表情凝重的李元真襲來。
他的頭頂,雷光耀目,金光萬丈刺眼。鎮神寺龐大的身軀已然壓碎了一方大網,努力的向下鎮壓而來,但這點聲勢卻並未引起李元真的注意。
他的四周千萬裡之遙,團團包裹猶如環形巨大星雲的戰艦羣與戰星羣們,正緩緩的加速後退。
虛空寧靜,時有嗚咽之聲,雜亂之光掠過,爲這浩瀚而又渺小的寰宇增添了一抹悲壯而淒涼的冷色。
指示艦隊撤回各自本來星系,陌離抖衣正冠,左手漆黑如同歲月,右手白茫茫如同時空,身軀明明未動,卻筆直的向李元真那魔神般不可戰勝的身影衝去。
默默的,雙目中劃過的不再是星辰、宇宙,而是一幕幕發生在一個破落星球,一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裡,曾經發生過的一些溫馨的事兒。
漸漸的,種花道人陌離的雙目紅了,滿布血絲。
蔡姚渾身顫抖,腰間的引雷鏡被她吃力的一點點抽出,隨後狠狠的拋向空中。霎那間,引雷鏡發出一聲蒼涼而悠遠的雷鳴,隨後白光大盛,眨眼間便再也看不到鏡的本體,亮的彷佛一顆塌縮前發出生命中最耀目光彩的恆星。
雷隱星系的數十顆戰星整齊的凝滯,又整齊的暴動。源源不絕的雷光宛如經天長龍一般,帶着迴旋,咆哮着,裹挾着震動大宇空間的轟響源源不絕的彙集到此時已經不顧一切的引雷鏡之上。
引雷鏡更亮了,體積急劇膨脹着,不多時便已有普通戰星般大小,不過通體銀白且翻滾狂暴。
蔡姚身上黑色的雷紋戰甲,好看的帝王冠,漆黑的戰靴上面跳躍着熾烈的白光,噼噼啪啪的電弧音脹滿了左右百丈的空間。
她飛起來了,一隻手高高舉着,遙遙抓向高懸空中的引雷鏡。
“不要!”蔡玄通一聲大吼,身軀縱越向上,雙手向蔡姚抓去。尚未近身,便被狂猛如游龍般的粗大電弧彈開。
而此時的蔡姚,便像是萬千歲月裡升起的雷之帝王一般,正瘋狂的釋放着恐怖的,充滿毀滅氣息的狂暴能量。
她在空中回眸,只覺得眼前一切有些模糊,只有父親那驚惶而絕望,充滿痛惜和不捨的神色讓她不由屏息。
笑了笑,嘴脣蠕動一下,蔡姚轉頭,卻再也沒有回頭。
飄逸的長髮,瘦削窈窕的身軀緩緩的,緩緩的被雷光吞沒。
數個呼吸之後,高懸空中,距離李元真千萬裡遠的雷球,包裹着數不清數量,遊走的猙獰而粗壯的雷龍,就這麼的,鼓盪起一條轟鳴的弧線,也向李元真撲去。
“退!”風萬樓,風摧城兩個人拉着已然有點傻了的風遠PING,下達了後撤的命令。
雷隱,長風星系的戰艦羣緩緩向後,加速離開戰場,只有曾經的雷脈帝主蔡玄通停留在原地,進不得,退亦不捨,呆呆的望着前方,如同失了魂。
古離合合意颳起一股碾碎時空的風暴,帶着種花道人無數年累積的狂與怒;蔡姚挾雷脈本源,以引雷鏡這種永鎮星脈的傳承之器的破損爲代價,發出了自古以來,有關於雷的最強一擊。
雷隱的數十顆龐然巨物般的戰星上,雷光逐漸稀少,到最後像是耗盡了積攢了數十億年的所有能量一般,一一崩裂,爆出漫天粉塵,洋洋灑灑簌簌而落形成一片幅員億萬裡的壯美景色。
粉塵雨飄灑,映襯着遙遠的星光,雷光以及光怪陸離的宇宙光,格外的美,它也成了陌離、蔡姚與雷隱、長風戰艦羣之間的一道天塹。紛紛落落沒有盡頭,幾乎所有看到這一幕的生靈都希望,這一幕,不要有盡頭······
與雷隱、長風的糾結不同,盈衝率領的耀金、神聖等十餘個星系的戰艦羣后撤的格外乾脆利索。
只是他們並未分散開來,依舊保持着綿延千萬裡的龐大集羣,像一個方向加速撤離着。
雷光?
元氣?
鎮神寺?金光?
李元真遊目四顧,嘴角發出不屑的冷笑,真正讓他不安的是來自靈魂深處直覺的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怖。
弱直覺沒錯,那麼規則此時,怕是要醒了。而醒了的代價,鎮壓他的代價,恐怕不是區區一個“道隱歸藏”再現所能擔負的了。
此時此地完全不對,沒了神戰時代萬神嘯天時候那種末世的悲涼,元氣斷絕帶來的絕望,更沒有那種波及時空盡頭每一個角落的無可抵禦的毀滅氣息,更沒有泯滅蒼生那種令神都心驚動魄的蕭殺。而且似乎現在的規則,在無數年的演變中沒有那麼強了。
它,的確是出現了問題,不小的問題。
就算覺醒,就算感知此地發生的一切,就算知道自己這個本該被“滅絕”的生物存在,又能如何?
李元真忽然大笑,笑聲中,微紅的雙眸緩緩掃射着四周,看見了撲上來的,更看見了要跑的。
“誰能阻止我!我便要在此刻,令這生靈滅絕,讓這星空染血!”
右手握着唐花,指縫間依稀可見那白色不甘的跳動;左右指了指鎮神寺,指了指四下虛空,李元真的奇異而古拙的面容有些扭曲瘋狂,雙眸染上了一層血色。
話聲,猶如無孔不入的魔音,便是逃的最遠的一些星空戰艦內裡的乘員都清晰可聞。聲音未落,幾乎所有最外圈滑行的戰星同時爆開。
巨大的能量潮汐,形成了一個圓環型,無可計量周長的爆裂圈,所有在爆裂波動內的戰艦,成百萬建制的被捲入其中,隨着炸開的星體碎片,成了毫無意義的宇宙塵埃。
怒急而狂,自尊心爆棚的神裔李元真,終於不再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神力與神意,開始了指點大世界,萬物盡塵埃。
這是絕對精神上的凌駕,更是絕對力量的碾壓。
此時,李元真全身黑白光焰向上沖天,向下吞地,向四周瘋狂捲動。
光焰巨潮不分方向,肆意蔓延流淌着。
“摩、訶、婆、羅、多······普、蒂、薩、埵······”
悠遠的佛音中,最先與李元真發出的黑白光焰巨浪接觸的便是衝入此處空間的鎮神寺。
萬丈金光,綿延如山嶽般的巍峨巨大建築,在黑白光焰的一個浪濤之下,便被拍的支離破碎,粉碎成塵。
“不過初始之光的境界,以前倒也罷了,就你也能跟老子糾纏這麼多年?”李元真不屑大叫,他仰着頭狂態畢露,手指指着光豔中呈不動明王坐姿的白衣飄飄,籠罩佛光的老僧。
老僧閉目,雙手合十,盤膝而坐。身上一層淡淡的白光,腦後一圈彩色的佛光。
皺紋沒了,白衣閃爍着神聖的光彩,衣衫獵獵飛舞,周圍盡是粉碎的建築碎片在光焰狂潮中飛舞。
周圍極動,而他坐在那寂靜。
不知是光焰的照射還是身上籠罩着的光,老僧整個人看起來極有光彩,皮膚更是細膩的如同發光的白瓷,沒有虛髯,可看見來依舊很“老”,彷佛枯坐了無數年一樣,滄桑而厚重的意蘊橫亙虛空。
面對李元真的指點,怒斥,老僧嘴脣微微動着,卻沒有聲音發出,也不知是被狂暴的黑白光焰屏蔽,還是因爲他此時已經無能爲力。
大乘至道:人道三境,靈道三境、天道三境、至道三境······至道之上還有光,而無數年的積累,從神話時代留存到現在的他,卻是如李元真不屑般那樣:初始之光的境界。
而李元真生下來恐怕就是在此境界了。
可那又如何?就算李元真達到了陰陽合一之上的希望之光、自由之光、涅槃之光甚至無上之光、永恆之光的境界,可自己總有自己的底線和執着。
近乎永恆的生命,今日即將走到盡頭。
衝破枯寂的極樂世界與大宇純陽界之間的壁障,耗費了鎮神寺大半的能量,否則,否則?阿彌陀佛!恐怕沒有否則!
對與錯,值與不值,往昔一成不變亦模糊不清的歲月在老僧眼前一閃而過。他睜開眼,慧目洞穿,似悟又有些混沌。
他,只記得自己本無名,也無需名,今更無名。
一聲蒼涼的佛號,帶着對大世界最後的悲憫,老僧的自由之光輪寸寸碎裂,與周身淡淡的白光一體,翻攪着,形成一股佛印嘹亮的金色洪流,衝破黑白光焰,衝向李元真。
金剛滅魔本是謬論,而滅魔本就不是佛的職責。
他要做的只是鎮壓,鎮壓一個甦醒了的滅世之神,救贖一個大世界的生靈。
李元真右手託舉唐花,左手操控光焰,口中卻噴出無數如有實質的黑白色字符。
字符轉眼化爲巨龍,狠狠撲向金色洪流,兩廂對撞,紛紛而落。黑白色洪流消散,而金色的洪流也消失,隨之永恆消散的還有鎮神寺,以及那個寺內僅有的一個老僧。
這一瞬間的光彩,巨大而宏偉的寺廟,龐大宛如蒼生的坐佛像,黑白與金洪流的對撞,並沒有留下評頭品足的看客,彷佛只是時空長河裡,所有浪花中並不出奇的一朵,就這麼的一個浪頭下去,便沒了。
知者不言,大象無形。
刷存在感的陋習,也隨着人族作爲普通共同體成員之一存在也隨之煙消雲散。
生命的意義不在於被誰誰見證,而在於自己明白,我,存在過;我,做過!
李元真心裡小開心一下,黑白光焰在此翻滾呈潮,彷佛有無窮無盡的後坐力一般,以席捲整個大世界的趨勢上下左右狂卷奔馳着,以超越光的速度,快速的追趕着逃跑的“聖人們”,此時他再也顧不得儀式感,血腥氣,而是想速戰速決了。
光焰巨潮中,蔡姚的龐大雷球載沉載浮快速縮小着,別說拼命,就連讓李元真正眼看一眼的資格也沒有,而陌離的古離合合氣化成的巨龍,也被一個浪頭拍出老遠,宛如無邊大海中一艘即將沉沒的小帆船。
而就在此時,一股嫋嫋的琴音,在震響宇宙的潮汐之音中悠悠傳來,不知何時,一隻翩翩彩蝶,正愜意的在無邊巨海中上下飛舞着,搖曳着光影迷離,揮灑着自由自在的浪漫氣息。
琴音很弱,偏偏巨大的潮汐之音無法遮蔽;蝴蝶很小,只有普通人拳頭般大,可它所傳遞的氣息,卻讓黑白潮涌爲之一頓,就連浪頭也不再一卷千百萬丈高,逐漸變得平靜了起來。
彩蝶飛着,飛着,如夢幻般迷離,眨眼消失在浪峰的一側,一會兒又出現在另一個浪峰之巔,迷離的,更不知什麼時候,一朵虛幻的,有着金屬般質感的拇指大小的蓮花,也跟隨在彩蝶身週上下浮動着。
蓮花呈瓷白色,很小但看起來很沉重,但此時卻像比虛空還要輕盈一般,靈動跳脫的舞動着,望之比彩蝶更要靈活。
“我是逍遙人,滿身逍遙意。”
莊廣陵盤膝撫琴,坐浪而來,渾身籠罩着一層迷離而夢幻的光彩。
琴音中,李元真望着彩蝶飛舞的眼神漸漸變得有些呆滯了起來,瞳孔逐漸放大,全身逐漸放鬆着。他沒有注意到,他一直緊握在右掌中的元氣之花不知何時漸漸變得虛幻起來,而彩蝶身旁的那個金屬小蓮花卻更加的璀璨,晶瑩,瓷白中透出純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