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送來菜單,駱懷錚遞給李輕鷂,李輕鷂讓他點,他就沒再客氣。這是家粵菜和湘菜的融合餐廳,駱懷錚看着平板上的一張張圖片,想起的卻是讀高中時,李輕鷂偏淡的口味。
那時候,她只偶爾跟他吃吃油炸烤串。去學校食堂她很少點大魚大肉,都是吃小炒或者素菜;麻辣燙她吃全素,頂多加串魚豆腐和鵪鶉蛋;煎餅她吃清新黃瓜雞蛋口味,最多加點肉鬆,還嫌肉鬆太油。
駱懷錚垂首低眉,臉上卻有了一絲笑意。他很快拿定主意,點了一道雪芽米炒蝦仁,兩位金湯小米花膠,一道時蔬,把菜單遞給她:“你再加兩道。”
李輕鷂說:“夠了吧?”
“不夠,這家份量小。”
李輕鷂接過菜單,掃了眼已點菜品,心道菩薩還是菩薩,口味一點不像那些粗糙男人。這幾道菜她看着也喜歡,不過她把菜單翻到最後,眼睛微微一亮,問服務員:“毛血旺和水煮肉哪個份量小一點?”
服務員:“都差不多。”
“那就……毛血旺。”她看向駱懷錚,“加道口味重的菜,不介意吧?”
駱懷錚:“……當然不介意。”
內斂如駱懷錚,當然不會問,你的口味怎麼變化這麼大。他只是再一次真真切切感覺到,七年過去,他們都在改變。
菜很快上齊,望着精美誘人的菜品,李輕鷂試了幾筷子,果然道道好吃。
“這家店不錯。”她誇道。
駱懷錚就笑了。
李輕鷂盯着毛血旺裡那層新鮮Q彈的毛肚,很沒有邏輯地聯想到陳浦。這傢伙的兩碗方便麪,估計早就吃完了,現在八成在擼鐵跳繩。他真是她見過最自律的人。
“還有件私事想問你。”
駱懷錚看她吃得有滋有味,也覺得胃口大開,心情愉悅。有件在心裡壓了很久的事,很容易就開口問了出來。
“還有事?”李輕鷂把一塊鴨血嚼吧嚼吧嚥下,放下筷子,“駱總,拜託下回一口氣說完。畢竟你今天說的每一件,都不是小事。我不想在品嚐這麼好吃的菜的同時,還要聽你不斷爆料陰暗扭曲的內幕。”
駱懷錚笑出了聲。
這樣開懷的笑,這些年於他而言,是極少的。燈光之下,他的眉梢眼角彷彿都染着光澤。那光流淌到他的眼睛裡,又凝望着她。
“我哪有那麼多內幕可以提供?你纔是出生入死的刑警。我是想問……坐牢那幾年,一直有個陌生人,每個月給我爸媽轉賬。一開始是300、500,後來是1000,那個人叫羅桐桐。直到2年前我出獄,她纔沒有轉了。那個人和你有關嗎?”
李輕鷂和他對視着。
只一個眼神,駱懷錚就明白,自己沒猜錯。
果然,她笑笑,說:“羅桐桐是我媽的一個徒弟,讓她替我轉的。統共沒多少錢,不值什麼,我也只有那麼大的能力,對叔叔阿姨盡一份心,你不用太在意。”
駱懷錚看着她不說話,臉上的笑煙消雲散,拿着筷子的手放在桌上沒動。
李輕鷂神色自然地拿起筷子繼續吃:“你也說了,幫過你的人那麼多,我不算什麼。都過去了,駱懷錚。”
駱懷錚想說什麼,卻感覺喉嚨發堵,他緩了緩,才鄭重地說:“多謝。”
李輕鷂低着頭,眼睛好像就瞅着那盤重油重辣的毛血旺,臉上笑了,說:“好,我接受,不客氣。”
駱懷錚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
她今天下班後就換掉了警服,穿了件純黑的針織衫罩衣,裡頭是件白色打底的T恤,暗藍色牛仔褲。現在她把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從頭到腳顯得簡單幹淨、體態輕盈。
在承認了對他父母長達五年的資助後,李輕鷂的神色依然很寧靜,甚至說,很寂靜。一如這些天來,24歲的李輕鷂帶給他的感覺——柔和,卻清冷。你彷彿再難輕易走進她的心。
駱懷錚很想問問她,既然一直默默關心着他的家人,那五年,尤其是他剛入獄那段時間,很多老師同學都去探望,她爲什麼從未去看過他?她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是情難以堪,還是很早就決定放棄他們的感情?
但這個問題,駱懷錚依然是問不出口的,他也不可能問。因此他只是執起茶壺,親手給她滿上一杯清香的雪菊,而後說:“多吃點,要不要再加道肉菜?”
李輕鷂瞪他:“你瘋了,我現在飯量也沒那麼大!”稍稍汗顏,於是又連帶想起了把她帶上歪路的某人,想給他打成豬頭。
——
這頓飯吃了一個小時多一點,就結束了。李輕鷂準備打車,駱懷錚執意送她回家。
駱懷錚把車開到李輕鷂住的樓下,此時夜色已經籠罩住整片街區,老舊的朝陽家園裡,尤其寂靜空寥。
李輕鷂下車走到樓梯口,駱懷錚也走過來,兩人望了彼此一眼。李輕鷂笑着說:“今天多謝了,那我上去,有事再聯繫。”
“我還有件事……”駱懷錚說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要告訴你。”
李輕鷂乾脆往樓梯扶手上一靠:“吃人嘴軟,本人只能再次洗耳恭聽。”
一樓的聲控燈壞了,反而是二樓樓梯間的燈,因爲他們的說話聲亮起。光線斜斜投下來,使得他們站立的位置,半明半暗。駱懷錚整個人也顯得很隨意放鬆,往她旁邊的牆壁上一靠。李輕鷂想喊:那上頭髒!你的風衣!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駱懷錚好像完全不在意,他把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長腿支棱着,半邊肩膀靠在牆上。這樣的他,多多少少像個24歲、少年氣沒有完全褪去的傢伙了,而不是最開始重逢時,那個一身沉鬱的男人。
然而這人今晚只要開口,就是重磅消息:“我拜託了丁隊,丁隊又託了市裡領導,替我問了清華那邊。”
李輕鷂一聽就懂,倏地站直:“清華……怎麼說?”
駱懷錚的臉上浮現淺淡笑意,食指摸了一下鼻尖,說:“他們說如果我願意,今年可以準備一下,明年參加他們的特招考試。高考政策每年都在改變,他們現在有好幾個招生計劃。只要我通過最低控制線,就可以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