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鷂驚喜之餘,很快冷靜下來,問:“那你是怎麼想的?要去嗎?”畢竟他現在公司發展不錯,不見得比一些同齡的名校畢業生混得差。他要是去讀書,等於又重頭開始。
果然,他說:“我還在考慮。”
李輕鷂思考片刻,正色說:“遵從你內心真實的想法。我覺得,並不是說,去讀清華,就比你白手起家創業更加高貴值得。關鍵是現在的你,這輩子想成爲什麼樣的人,將來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如果讀清華,能幫你實現那個目標,那是掙再多錢也換不來的。但我相信,無論是哪條路,你都會走得很好。”而後她又笑了,笑得燦爛又輕快:“駱總,苟富貴勿相忘,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我這個小警察,也會有一個非富即貴的老朋友了。”
駱懷錚也笑了,眼睛微微彎着,眸色看起來比夜空還深邃,比星星還要幽亮。
“承你吉言。”他說,“我會好好想的。”
李輕鷂朝他揮揮手,轉身上樓。但走上去好幾步,還能感覺到背後的那道視線,如有實質,落在她身上。李輕鷂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大步上樓。
駱懷錚單手抓着樓梯扶手,擡起頭,透過樓梯間隙,只能望見她的衣角,時隱時現。燈光一層層亮起,她一直上到頂樓,然後是隱約開門的聲音,“嘭”一聲門又關上。
樓梯間恢復寂靜,燈光漸次熄滅,只餘陰暗。
駱懷錚鬆開樓梯扶手,低下頭,腳下是水泥地面。他看到一層層臺階的縫隙裡,有着細小的垃圾和許多灰塵。他發了一會兒愣,轉身看向自己的車,手已經摸到口袋裡的車鑰匙,卻不想就這麼離開。
他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不想一切就這麼結束。
於是他從口袋裡摸出半包煙和火機,抽出一支含上,偏頭用手掌擋着風點燃,低頭抽了一口,夾在指間,擡頭望着這片頹敗的街區。
煙是在獄裡被人教會的,但他一直抽得不多,出獄後,只在極累極苦,或者幾乎扛不下去時,才猛吸那麼幾支。今天一整晚,他明明都很愉悅放鬆,此刻卻莫名想抽菸了。
一根菸很快燃盡,他把菸頭在垃圾桶頂部戳熄,丟進灰堆裡。秋夜的風帶來些許涼意,他雙手攏了攏風衣,背靠着骯髒的牆,長腿微微曲着站立。周圍都是黑黢黢的樓羣,馬路上燈光鵝黃,零星的行人行色匆匆。在這一刻,駱懷錚忽然再次感覺到潮水般的孤獨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但他只是這麼站着沒動,過了一會兒,又點了支菸,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抽。他低着頭,一直在想事。
一直在想。
駱懷錚並不知道,此時的他,落在旁人眼裡,又是怎樣一副模樣。
陳浦是在駱懷錚點燃第四支菸時,走到自家陽臺上的。
正如李輕鷂所預想的,他慪氣吃完兩碗老壇酸菜牛肉方便麪,還加了根火腿腸。沒等完全消化完,他就去狂擼了一頓鐵,又跳了5000個繩,渾身大汗後,方覺暢快淋漓,鬱氣一吐而盡。洗完澡,陳浦套了件舊T恤,大褲衩,踩着拖鞋,去陽臺吹風。
第一眼,看的當然是對面那個窗戶。
燈亮了,不過窗簾掩着。
陳浦眼睛微微一眯,心裡立刻就舒服了。
回來還挺早。
男女之間真要有什麼,哪怕只是精神層面的,9點不到怎麼可能回家。
陳浦一身略略緊繃的肌肉,一下子放鬆下來。他懶洋洋地把一條胳膊,往陽臺上一搭,身體也斜斜地靠上去,愜意又漫無目的地四處看。
這一看,就看到了對面樓下杵着的男人。
陳浦怔了怔。
夜色就像打翻的一灘濃墨,將整條街、整棟樓,都浸沒其中。明明周圍的背景那麼黯淡,也掩不住駱懷錚一身的清俊挺拔。他的頭髮比烏雲還黑,他的臉比畫還俊秀,舉手投足間,都是玉一樣寧靜卻奪目的氣質。
駱懷錚的指間夾着一支菸,時不時擡起,用力吸一口。陳浦立刻敏銳地察覺,他抽菸的動作透着些許罕見的急躁。旁邊有人走過,驚動了感應燈,也照亮了男菩薩的臉。陳浦清楚看到,駱懷錚的眉頭極凝重,黑沉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空氣,看起來魂不守舍。連陳浦都能感覺到他此刻有多掙扎,又有多壓抑。
陳浦心裡“噔”地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
就在這時,駱懷錚像是察覺到陳浦過於銳利的視線,擡頭望過來。
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隔着濃濃的夜色,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上了。
這段日子,因爲案子,兩人接觸不少。駱懷錚一直對這幫警察心懷感激,尤其是陳浦,所以日常相處,他非常客氣,也毫不拘泥地對陳浦表達敬意和謝意。
而陳浦工作時,決不允許自己帶私人情緒,那樣太不男人了。更何況,駱懷錚的遭遇本就值得同情,是陳浦最見不得的學霸落難記——畢竟陳浦從小就愛學霸,無論男女,嬌弱的學霸都能得到他的憐惜。再還有,陳浦不是早就下定決心,要在李輕鷂面前做個體面選手?所以一直以來,陳浦對駱懷錚也很友善,很關心。可以說,兩個男人心照不宣,相處得美好融洽。
但是此刻,他們靜靜望着彼此,誰也沒笑,但也沒有露出惡意。他看着他的狼狽和彷徨,他看着他的警惕和蓄勢待發。
只在幾個瞬間後,駱懷錚低下頭,把最後一口煙,用力吸完,摁滅在垃圾桶頂上的菸灰蓋上。於是陳浦循着他的視線,看到了另外三個菸頭。
陳浦突然感到大事不妙。
駱懷錚沒有再看他,他輕輕拍了拍手指上的菸灰,神色徹底沉靜,眉眼平和,腳步不急不緩。
駱懷錚轉身直接上樓。
陳浦眼睛都看直了。
他看着燈一層層亮起,卻已看不到駱懷錚的身影。陳浦是個火體,本來渾身還熱烘烘的,此刻後背卻生生蒙上一層寒意,掌心不知何時攥出了冷汗。
他愣愣地望着這一幕,一時間,腦子裡是懵的。等他走進屋裡,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進來了。他看着熟悉的家,看着周圍的一切,突然覺得心驚肉跳得厲害。他有種衝動現在就衝下樓,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爬上對面樓,不管不顧攔在他們中間。可他又實在沒臉做出這麼下作廉價的事。
出走了七集的男主角,終於決心登場,他要帶走女主角。男七號連句像樣的臺詞都還沒說出口,是否就要黯淡收場?可是該死的,連男七號都不得不承認,他們看起來纔是一路人,是天造地設老天爺都不忍拆散的一對。
陳浦在沙發上坐着,眼睛看到手機,拿起來,點開微信,看到自己和李輕鷂這些天的對話框,木然看了一會兒,手指放上去,停了好幾秒,才發出去:【我待會兒有話對你說。】
一秒鐘後,他又發了第二條:【等我!】
李輕鷂:【??】
陳浦發了第三條:【李輕鷂,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