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黎淵眸色微微一垂,默了片刻,才道:“如今看來,花滿樓老鴇對你,委實甚好。”
嵐桃花不以爲意的笑笑,隨即支着身子下得牀來,然而,腳尖甫一沾地,身子卻是不受控制的一晃,幸得鳳黎淵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才免卻一摔。
嵐桃花略微感激的朝他望了一眼,隨即扭頭朝周圍一打量,見周圍擺設簡略,但卻方顯清爽之氣。
她怔了一下,這屋子,她略微熟悉,這屋子,乃鳳黎淵寢屋,上次鳳黎淵身子不適,她還將他扶着入了這屋子,且還爲他請了郎中的。
“黎淵怎將我帶回你質子府了?”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且還帶入了你的屋子?萬一你那惡兇兇的小廝知曉了,還不得將我吃了啊!”
說着,淺笑一聲,饒有興致的瞧着鳳黎淵的反應,欲待他回答,然而,待眼風裡瞅着不遠處打開的雕花木窗外竟是一片漆黑時,她眸色一怔,心頭一驚,臉色驟然有些白了。
“這時辰,已是晚上了?”她錯愕的問。
鳳黎淵順着她的眸光往窗外一瞧,隨即,他溫潤脫塵的眸光在嵐桃花的面上流轉一番,似是瞧出了她心頭的震驚與擔憂,緩道:“桃花無須緊張,黃昏之際我已差鬱竹去相府通傳了,稱你在我府邸。”
嵐桃花愣了愣,隨即蹙眉一番,喪氣道:“你讓你那小廝去通傳,估計不久,我老爹老孃定要差人將我從你這裡架回去了!唉,黎淵吶,你此番,不是讓我老爹老孃知曉我逃出府了麼?興許你不讓你那小廝去通傳,我老爹老孃還不知道我不見了呢!”
“哼,自行不端,還企圖讓人不知,孽女,今兒莫不是想讓爲父打斷你的腿,也讓你長長記性?”嵐桃花嗓音未落完,屋外卻是頓時傳來一道威嚴卓卓的嗓音。
嵐桃花渾身一顫。
剎那,隨着‘嘭’的一聲,不遠處的雕花木門卻是被人從外踢開,木門被踢開的剎那,脆生吱呀四起。
夜色浮動,皎月的清輝順着那道被踢開的木門投了進來,這時,黯淡光影裡,一抹身材頎長的男子披着一身月華進了屋來。
瞅見來人的面容,見其面上怒氣隱隱,眸中怒火燒得旺盛,嵐桃花頓覺腿軟,不由往鳳黎淵身邊挪了挪,再挪了挪,直至不動聲色的挪到了鳳黎淵身後,才稍稍從他後面探出頭來,朝那越行越進身影道:“嘿嘿,那個,爹爹息怒息怒,黎淵寢屋的木門,都差點被你踢壞了。”
“你竟數落起我來了?”來人怒聲一吼。
嵐桃花一怔,嚇得雙手死死擰上了鳳黎淵腰間的衣袍,將自己徹徹底底的藏在了她身後。
不得不說,自家這老爹生起氣來,還真有幾分嚇人。就憑他那極好的大嗓門,都能將人給震得想鑽地洞。
“爹爹莫要誤會,我豈敢數落爹爹哇!”藏在鳳黎淵身後,嵐桃花極爲小心的圓場。
這時,嵐相一身墨蘭長袍,穩步停在了鳳黎淵面前。
鳳黎淵忙彎身見禮,嗓音緩和:“黎淵拜見相爺。”
嵐相面上頓時滑過一抹異色,只道:“賢侄倒是多禮了,今兒來相府,老夫便讓祈王莫多禮,無論如何,你乃一國王爺,身份尊貴,自是不必對我這個老頭子太過恭敬,老夫,倒是受之不起。”
鳳黎淵緩道:“黎淵如今僅是一國質子,王爺身份,不提也罷。另外,無論如何,相爺身爲長輩,受晚輩一禮,也是受得起的!”
嵐相面露一抹滿意之色,但卻掩飾得極好。
他不動聲色的將鳳黎淵打量了幾眼,哪知眸光卻觸及到了嵐桃花緊緊捏在鳳黎淵腰間衣袍上的手,面色頓時一變:“孽女,還不出來?”
嵐桃花愣了愣,心頭漫出幾抹畏懼。
明眼人一瞧,都知曉此番她老爹正在氣頭上,此番,她怎能出來受死。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抓緊了鳳黎淵的衣袍,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讓他將她掩好了。
雖說這法子的確有點不妥,鳳黎淵也身嬌孱弱的,拿他當擋箭牌,的確不是那麼回事,但無論如何,這鳳黎淵有武功,他掩護一下她,總該可以的吧!
“還不出來?”這廂,嵐相見嵐桃花不動,不由提高了嗓音復了一句。
嵐桃花心頭一抖,捏緊鳳黎淵的衣袍,支支吾吾道:“那個,爹,爹啊,我,我……我不敢出來啊!你消消氣,待你鎮定下來,我,我再出來!”
“混賬!”嵐相頓時一吼,面色鐵青。
說着,他擡眸朝鳳黎淵望來,只道:“讓賢侄見笑了,老夫這孽女常日裡被寵慣了,是以太過無禮了。”
嗓音未落,他的大手已然抓住了嵐桃花擰在鳳黎淵衣角的手,並猝然用力。
嵐桃花驚了驚,使出渾身力氣抓緊鳳黎淵的衣角,然而,嵐相的力氣甚大,她被他拉得一斜,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地面兒跌去,奈何那鳳黎淵被她死死抓住了衣角,此番一跌,竟也將鳳黎淵拉往了地面。
嵐桃花驚了一跳,驚聲一呼,也僅是眨眼功夫,她與鳳黎淵雙雙墜地,只不過鳳黎淵卻是在二人剛要貼上地面之際伸手握着她的胳膊一提,瞬間將她提到了上面,從而狠狠壓在了他的身上。
身下有人肉墊,雖說孱弱瘦削了點,骨頭也磕得她稍稍有些疼,但不得不說,鳳黎淵身上那股清香與令人癡迷的溫暖,卻是令嵐桃花甚是沉迷。
再瞧自己的臉正貼在鳳黎淵的溫熱的鼻子裡,脣瓣也觸及到了一方溫軟,嵐桃花心頭一跳,當即有些傻眼,擡眸急忙瞅了一眼鳳黎淵那近在咫尺的俊臉,她驚豔了一番,鼻腔一熱,還未來得及暗叫一聲‘不好’,鮮紅的血竟冒騰出了鼻腔,猝然滴落在了鳳黎淵光潔的脖子裡。
見狀,嵐桃花一怔,尷尬得傻眼。
急忙伸袖在鳳黎淵的脖子裡擦拭鼻血,哪知越擦越亂,鼻腔裡的血更是源源滴在他的鼻子裡,片刻,她終於回神過來,所謂指標的治本,她急忙伸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一溜煙兒的自鳳黎淵身上爬起,略微尷尬的望了望他一身狼狽,只道:“黎淵吶,我,我不是故意的哇!”
這話還未全然落音,自家老爹的那道怒吼卻是朝自己震來:“混賬!”
嵐桃花一顫,未及反應,便見自家老爹早已上前扶起了鳳黎淵,隨即怒氣衝衝的朝她望來,怒道:“走,回去!莫在這裡丟人現眼!”
說着,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猛然將她往屋門處拉。
嵐桃花一手捏着鼻子,一手被自家老爹拉着,身子也被他拉得踉蹌。想來,要是此番拉她的人不是她老爹,而是別人,她定然要蹦躂而起的對那人惡罵一通了。
奈何此番是她老爹,她雖有些武功拳腳,自家老爹也是文臣,全然不懂武功,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將拳頭朝他落去啊。如今她老爹正在氣頭上,她敢肯定,一旦自己稍有反抗,回到相府後,便不是跪祠堂那般簡單了。
夜色瀰漫,冷風浮動,皎月清透,輝光隱隱染着幾分涼意。
待嵐桃花被自家老爹拉出鳳黎淵的屋子,便在屋門外趁着皎月瞧見了那一臉譏諷的鬱竹。
她怔了怔,心底來氣。這鬱竹歷來看她不慣,如今瞧她狼狽,自是得瑟。
她暗自斂神,只覺鬱竹這廝的譏諷倒是甚爲突兀刺眼,是以,她咳嗽一聲,捏着鼻子怪聲怪氣的朝他道:“你瞪什麼?還不進去照看你家王爺?”
這話一出,明顯瞧得鬱竹的臉色染了一絲錯愕與擔憂,隨即立即扭身入了屋子。
僅是眨眼功夫,屋子內便傳出一道驚呼:“主子,你流血了!可是那女人將你打傷了?”
嵐桃花眼角一抽,雖覺鬱竹那廝這話倒是說得欠揍,但無論如何,此番讓他驚一下,打散他面上的譏諷,也是可行的!
這廂的嵐相,倒是全然不顧嵐桃花對鬱竹使性子,反而是一路將她拉出了質子府。
這時,質子府邸前,正有數十名手執火把的相府家僕,而站在最前面的,卻是相府老管家。
見嵐相強拉着嵐桃花出來,也瞧得嵐桃花臉上血跡遍佈,手捏着的鼻子還在溢血,下顎也在滴血,老管家嚇了一跳,忙舉着火把上前:“老爺可是打小姐了?”
嵐相冷哼,瞥老管家一眼,隨即鬆了嵐桃花的手,負手往前,頭也不回的怒道:“將這孽女替老夫押回相府!”
嗓音一落,他一人在前,頭也不回的越行越遠。
“小姐,怎流了這麼多的血,是相爺打你了?唉,平常看你在相爺面前挺圓滑,怎這次就捱了打呃?”這時,嵐相倒是一臉心疼的望着嵐桃花,面上染着幾許無奈。
嵐桃花怔了怔,只道:“老管家哇,你小姐我那不是圓滑,是聰明哇!”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再說,我這鼻子的血不是我老爹打出來的,而是我那般近距離的瞧着鳳黎淵的臉,一驚,就流鼻血了,真是丟煞我的臉啊!你小姐我一世英名,就毀了,毀了哇!”
此際,她正雙手捏着鼻子,是以道出來的嗓音,也顯得格外的怪異。
老管家倒是聽明白了,不由恨鐵不成鋼的盯她一眼,道:“小姐你就喜歡在外胡來!”
嵐桃花不樂意了:“怎是胡來?要怪也只能怪鳳黎淵長得太好看了哇!”說着,嗓音染了幾分委屈:“你又不是不知你家小姐我對俊美的公子歷來不防備,更沒排斥感的!”
老管家一愕,半晌才嘆了口氣,伸手朝嵐桃花的胳膊拉來,道:“先不說這些了,小姐還是快隨我跟上相爺!”
說着,也不待嵐桃花反應,拉着她便走。
嵐桃花叫苦不迭。
這管家雖說稍稍上了年紀,但卻是練家子。他這一麼一拉,走路的速度竟比方纔她老爹還快。
嵐桃花蹙着眉,正欲道幾句意見,但瞧了瞧自家老爹那遠處的身影,她怔了怔,終究是嚥下了後話。
回得相府,燈火通明。
大堂內,嵐桃花一人跪在大堂中央,而嵐相與李氏,卻是坐在主位,一聲不吭的盯她。
大堂一側,還站着老管家以及幾名侍女,那小白小花甚至小花皆在其列。
此際的嵐桃花,鼻血早已被止住,但卻未被自家爹孃同意去換身衣服。如今,她衣袍前襟染了不少鼻血,紅豔豔的,倒是在昏黃搖曳的燭火裡顯得格外刺眼。
此番,她在這大堂內也跪了半刻了,但嵐相與李氏卻是一句話也未說。
她膝蓋微疼,擡眸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嵐相與李氏的臉色,見他們面上皆是陰雲一片,不由心頭一怔,隨即小心翼翼的朝他們笑笑,道:“嘿嘿,那個,爹,娘,更深夜重的,您二老還是去休息了吧。我知道我錯了,你們別惱,惱氣多傷身子,我這就去祠堂跪着。”
說着,正欲自行做主的起身朝大堂外挪去。
然而,腿兒還未動,卻聞自家老爹大吼一聲:“混賬!”
嵐桃花一怔,再度規規矩矩的跪好了。
看來今日,她真是將她老爹氣着了。常日她惹了他,他也只是最多隻道一句‘混賬’,而今夜,他卻是頻繁罵她混賬,都快讓她忘記她痞女身份,謹記混賬身份了。
憶起今日之事,她最恨的,便是那皇家崽子了。
不得不說,那太子倒是當真晦氣,她每次遇上他,保準沒好事呢!都被他坑害多次了,今兒一見,又是如此。
今後她若見了他,定不見他!
“桃花,今日你私逃出府,可知錯?”這時,主位上的李氏卻出聲了,她話語微緩,隱隱多了幾分嘆息。
說着,她嗓音稍稍一頓,隨即又道:“你常日裡不聽話也就罷了。可如今你身子方有起色,便偷溜出去鬼混,桃花,你怎就這般讓爹孃操心!”
嵐桃花怔了怔,暗忖了片刻,便垂頭下來,道:“我知錯了。”
她如今也不好再也自家孃親解釋什麼,不得不說,此番她溜出府,也的確讓他們擔心了。
“錯了?你哪次不是認錯認得快?只要今兒這事兒一過去,你自然又恢復本性!孽女,你身子未曾全數康復,偷溜出府本是不妥,可你竟還不知廉恥的纏着祈王!”這廂,主位上的嵐相倒是冷哼一聲,怒不可遏。
嵐桃花怔了怔,忙道:“爹啊,不是我纏着黎淵吶,我與黎淵本是好友,今兒溜出府,也是爲了送他,順便在他的府邸坐坐。”
說着,見自家老爹神色絲毫未解,顯然不信她的話。
她忙斂神,又道:“爹爹,你也許不知,黎淵初來這君國京都,人生地不熟的。他今兒來相府探望我,都是走錯了好幾條路,問了好幾個人才問過來的呢。所以,我今兒溜出府去送他,也是迫於無奈、再說,爹爹與孃親不是也挺喜歡他嗎?”
“縱然如此,但桃花你今日,的確是太過胡鬧了!便是祈王對京都不熟,他欲回質子府,你爹也知曉遣相府小廝送他回去。可你倒好,竟一聲不吭的就去送他,祈王會如何想?他身在瑞國,乃皇室,身邊不乏朝臣千金,想必個個溫婉柔和,而你卻是刁鑽蠻橫,行事乖張,毫不秉承女子該有的矜持,想必你如今在祈王心裡的印象,也是極爲不好的!”這廂,雲氏面露一抹失望之色,道。
說着,她嗓音頓了頓,嘆了口氣,又道:“罷了罷了。即便我和你爹鐘意那祈王,但他太過溫和,想必鎮不住你!”
嵐桃花微微有些錯愕。
自家這孃親倒是想得多,竟都將她與鳳黎淵想到一塊兒去了。
不得不說,她與鳳黎淵,八字還沒一撇,若論兄弟哥們兒,她與他尚能建立鐵錚錚的關係,但是若論男女關係,嫁娶逢迎什麼的,她與他,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哇!
雖說她嵐桃花極喜歡俊美公子,可謂是來者不拒,但也是萬草叢中過,片草不沾身呢。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暗暗斂神,隨即小心翼翼的擡眸朝雲氏瞅了一眼,緩道:“娘哇,其實,其實我與黎淵並無男女之情的。我,我只當他是我的兄弟哥們!”
她這話一出,雲氏臉色嗖然一變。
這廂,主位上的嵐相卻是冷吼一聲,道:“便是你對祈王有男女之情,憑你這性子,也斷不是他喜歡的。你未有這等覬覦的心思最好,若是有,便早些掐斷爲好!”
嵐桃花眼角一抽,倒是未料到自家這爹爹竟將她貶至瞭如此地步。
她還來不及說幾句話打幾句圓場,卻見自家爹爹不耐煩的起身,轉眸瞅着那立在一邊兒的老管家便道:“將這孽女關入祠堂,今夜至明日午時,讓她好生在祠堂跪着,且不許偷偷送食!”
老管家怔了怔,道:“相爺,若是不給膳食,小姐恐怕……”
嵐桃花也變了臉色,怯生生的道:“爹哇,今夜不吃,明早不吃,我倒是撐得過去,若是連明中午也不吃,女兒怕是要餓暈啊!到時候我得頭腦發昏了,也沒力氣跪在祠堂反省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