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
凝香佝僂着背脊跪在夏侯雲曦腳邊,眸光低斂,面色平靜,口中說出的話卻字字錚然,夏侯雲曦手指書冊,聽她說完了才淡淡開口,“既是明白清楚了,依你看該如何處置?”
凝香一愣,不由得將頭埋得更低兩分,“但憑娘娘吩咐。”
夏侯雲曦脣角微勾,“到底還是狠不下心腸,你可知此番若是稍有一點兒差錯你的下場將爲何?”
凝香僵着背脊不動,夏侯雲曦將書冊放在桌案上,脣角笑意漸消,“本宮若是不信你,你預備如何?外面的人想踩着你的屍骨往上爬,你竟然也願意?既然如此,本宮如何能留你在這椒房殿。”
“娘娘!”凝香身形一震以額觸地深深伏倒,“奴婢不願成旁人墊腳之物,奴婢謝娘娘信任賞識,從此往後,凝香必當爲娘娘鞍前馬後,那二人心懷不軌,用此番陰損手段圖謀上位,奴婢以爲,當與掖庭宮當衆殺之,以儆效尤!”
夏侯雲曦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脣線漸漸抿成一條,凝香低拜着久未等到夏侯雲曦回覆心中難免的忐忑,背心的冷汗愈發多,在這大夏天的竟然讓她覺得有些冷。
“新朝初立,內宮當以何樂爲先,當衆殺之不必,且想個名目發落至掖庭處置,其餘人全部送往各院司,鍾嘯會帶新人來,此番你掌事不利,本宮撤你掌儀之位留做內殿近侍,椒房殿內不比別處,若有差池,你再無機會可用?明白了?”
凝香此刻方纔有力氣深吸一口氣,夏侯雲曦的聲音慵懶,不含任何情緒,可就是這居高臨下的淡泊目光已是無形的寒劍,只讓她心內惴惴一瞬間如至冰窟。
當初讓她爲掌儀之時她便覺得有幾分意外,她的品行自詡無錯,可是她年方十六,進宮不過三年,身爲司苑房長史,雖然不是低等宮女可根本算不上品階,且司苑房是宮內少有的清水衙門,來往人事並不那麼複雜,即便她已經呆了三年卻還是學不會宮裡許多手段,當時她以爲是皇后看重了她的香或是看中了她的性子,可此刻她方然明白過來,皇后自是看重了她的性子,卻更是看重了她這並不算出彩的家世和位份,只有讓她這樣中庸之人上位,纔可激起外頭那些人不甘的心性兒,這不,不出十日便出了這樣的岔子!
宮內少了兩個人並非是石破天驚的大事,可是椒房殿少了兩個侍女必然會引起個院司注意,再加上此前鍾嘯特意遴選的宮女此刻全部被送走,雖然未曾有罪名加身,可是從椒房殿到底下三院二十四司的調度已經昭顯了一切,這一次皇后行事維持了表面上的和美,可越是如此底下人只怕越是要膽戰心驚一回,所謂水靜深流,如此連消帶打死的死走的走,新朝內宮的那些波瀾就此便要安然下來了!即便是有些心思想要攀附的都要再三思而行,而凝香明白,這位曾爲凰王征戰天下智謀無雙的皇后娘娘絕不會只有這麼一步!
凝香只覺得連呼吸都困難了幾分,她是被皇后握在手中的棋子,妄她還以爲那掌儀之位是自己的機會,卻不想,從頭至尾,皇后與她的不過是一個難兩全的結局,皇后從未想過由她來任椒房殿掌儀!外面的人有野心有資本,自然不會甘於平庸,而她上位獲寵,自然是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若她無能,自然只會被外面的人加害至死,若她僥倖過關,皇后也會用掌事不利的法子撤了她的位子……
凝香並非蠢笨之人,聰慧的心性和從小的家庭環境由不得她不去算計,此刻她渾身發涼,有一種被人玩弄拿捏的怨氣,卻又只是那麼一瞬,只因她聽得清楚明白,皇后說要留她做近侍,她家世不高,卻也明白這皇后近侍和那天子近臣一般,最是主子心腹,最得主子庇護,一旦出了岔子,近侍沒有擔那些名頭,也不會受那諸多責難,凝香僵直的背脊一點點的鬆弛,發涼的心肝兒一點點的回暖,她喉頭微哽,皇后保了她的命,她又通過了皇后的考驗,所以皇后允她這近侍之位,皇后到底是顧念着她的。
凝香心有思慮,卻到底不是那天生長於謀劃七竅心肝之人,靜默了一瞬纔將這些關節想明白,她擡起頭來看了夏侯雲曦一眼,正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水漾眸子,那眸子裡並無酷寒肅殺之意,帶着幾分憐惜的暖,到底和皇上是不同的,凝香忽而生出兩分感激,她復又拜下去,“奴婢明白,奴婢定爲娘娘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夏侯雲曦看懂了凝香情緒的變化,眼底有兩分喟嘆之意,脣角微勾到底有兩分欣慰,擡手招呼靈兒,待靈兒扶着夏侯雲曦下地,經過凝香之時她才笑意朦朧的啓脣,“本宮無需你肝腦塗地,與其做此想,不如想想跟着本宮會有何福報。”
凝香的只覺得一股子暖意從膝頭漫了上來,瞬時便沁滿了她的周身,皇上說過的話還留在她耳邊,此刻聽着皇后之言,她那因畏懼而生的陰霾終於淡去一分,那一句“福報”還徘徊在她的耳邊,她又怔了怔,深深的探了探,這才蹣跚的站了起來。
鍾嘯的動作很快,不出兩日便將數十新宮女安排在了椒房殿外間,新來的宮女們大都家世不高,樣貌雖然也秀美卻都是各院司才能出衆之人,夏侯雲曦有些意外鍾嘯選來的都是地位不高的女內官,卻也並未對此多加置喙,經了幾日勘察之後定下了司計房掌計茹素與司簿房掌簿默言同位椒房殿掌儀。
茹素與默言俱是二十出頭的老宮女了,俱是被家人賣進宮來從低等宮女做起纔有今日之位的,在宮內蹉跎了十多年光景纔有掌事的位份,卻終是個不上不下受人刁難的苦差事,如今一來椒房殿便是六品掌儀之位,且因其上未設掌宮之位,所以椒房殿大小事務俱是由二人共同做主,更是高人一等。
又因司計房主管宮內各宮殿各院司的衣食柴碳的支出,茹素對宮內大大小小的院司內情都有了解,因司簿房掌管宮內名籍登錄以及受賞受賜之事,默言對宮中上至各院司頭目下至低等宮女的身家背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因爲如此,茹素和各院司底下人打交道的多了便養成了活潑慧黠口舌伶俐的性子,但凡是她想去打聽的事沒有打聽不到的,與其他院司的管事們也都私交極好,得消息也最是快捷,而默言,人如其名,做的是掌管名冊的活兒,最要緊的便是守口如瓶少說多做,由此便也養成了個千言不如一默的性子,沉穩細緻,又心思玲瓏,做起事來嚴謹且不拖泥帶水,自然和茹素極爲互補!
日子一晃便到了六月上旬,夏侯雲曦進宮已經一月多,椒房殿之中人事已定,宮內安穩無波,一切都僅僅有條絲毫不亂,又因十五一次請脈之時說了句她思慮過重,万俟宸當即將鍾嘯和兩個掌儀訓斥一頓,各罰俸銀許多,夏侯雲曦心中明白這些與他人無關,便將手頭上的事一放只安心養胎。
自進了六月,天氣愈發的炎熱起來,夏侯雲曦受不得涼食不得冷,椒房殿之中便只能放些涼水祛熱,又因爲身子愈發沉重,夏侯雲曦午睡便移到了臨着攏月湖的照影水榭去了,攏月湖是距離未央宮最近的一處內湖,緊鄰着御花園,因爲夏侯雲曦移到了此處午睡万俟宸便下令將攏月湖旁的水榭和未央宮側門以一條迴廊連了起來,這樣每日裡夏侯雲曦變少了那些彎彎繞繞來回行走之苦。
五月之內夏侯雲曦並未讓蘇璃和洛青衣進宮,到了六月倒是會派人去請了她們入宮小坐,偏生這二人的身份都不明,讓宮內傳旨之人不知如何言說,第一次進宮之後万俟宸便已經下旨,封皇后養母洛青衣爲一品寧國夫人,封皇后義妹蘇璃爲安寧縣主,同封的還有宇文珂等幾位有功之臣的官家小姐,倒是全了東海王府的榮耀。
今日裡蘇璃再次被夏侯雲曦召進了宮,別的不爲,只是因上次蘇璃和洛青衣一起進宮的時候小姑娘的面色有幾分慘淡,洛青衣只說是她前幾日染了風寒,她彼時未曾多問,可心裡終是放不下。
蘇璃此次進宮來的時候似乎是得了洛青衣的吩咐,面上滿滿都是笑意,一邊在水榭之中給她打扇一邊拿着小書冊兒給她讀些小故事聽,一邊拿那些冰鎮的葡萄吃個不停,夏侯雲曦讓靈兒和香凝退下,這纔將那冰葡萄推了開,“葵水剛去,少吃些冰的。”
蘇璃一愣,面色微微發紅。
夏侯雲曦看的笑起來,她彼時不也是如此,她擡手,“扶我出去走走。”
蘇璃聞言趕忙回神起身扶她出去,此時已經是下午,暑意消了幾分,水榭旁的迴廊之中涼風習習,二人一邊走着夏侯雲曦才輕輕一問,“因何鬱悶?”
蘇璃咬了咬脣,並不說話,夏侯雲曦輕輕一笑,“前兩年亂世不穩,難免的苦了我們阿璃,可我瞧着那時候阿璃很是快樂,現如今一切都好了,怎地不高興了?”
蘇璃依舊是低着頭不語,夏侯雲曦不逼她,只是繼續道,“若是沒記錯,阿璃今年也有十四歲了,要知道在曦朝十四歲也不算小了,我們阿璃現如今出落的越來越好看,你與我雖然並無血緣,但我待你卻是親妹妹一般,再過兩年,定然爲你再尋一門好親事,到時候看着你嫁個如意郎君纔算是圓滿呢。”
夏侯雲曦兀自說完,這邊廂蘇璃終於擡起了頭來,可那眼圈卻是紅的,夏侯雲曦停下腳步,一時不解,只覺得蘇璃握緊了她的手臂,脣角抿着,不知道多委屈的樣子,夏侯雲曦有些急了,正待安撫蘇璃卻啞着聲音道,“爲什麼姐姐也和先生一樣?”
這一句夏侯雲曦就明白了,蘇璃這是在生夏侯非白的氣,她擡了擡眉頭,放緩了聲音,“先生怎麼了?”
如此一問蘇璃更是委屈了,眼睫一眨眼淚便落了下來,“先生也說我十四歲了不小了,先生不要我侍候了,還讓我跟着洛姨學東西,先生也說要將我嫁出去,爲什麼你們都這麼說,阿璃不想嫁出去啊……”
夏侯雲曦募得有兩分心疼,蘇璃本就只有一個姐姐,現在跟着他們來到這陌生之地,自然是拿他們當做家人了,只怕是以爲他們不喜她要棄了她,夏侯雲曦一邊替她擦淚一邊無奈的笑起來,“真是小孩子心性,是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你看姐姐不是也嫁給了皇上?將來阿璃也會遇上自己戀着的男子,想着要和那人一世一生,到時候姐姐不讓你嫁你還要與姐姐置氣!”
蘇璃哭的一抽一抽的,看着夏侯雲曦眼底卻似乎有幾分亮光綻出,她若有所思的默了一默,募得睜大了眸子問夏侯雲曦,“是不是阿璃喜歡哪個,姐姐就讓阿璃嫁給哪個嗎?”
夏侯雲曦一笑,摸了摸她的額發,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當然。”
蘇璃脣角微勾,不知是笑還是哭的高聲道,“那阿璃要嫁給先生!”
夏侯雲曦的笑意一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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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我會補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