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大結局(上)
曦朝歷宸帝元年九月下旬,曦朝八王之中的北德王與北成王逢宸帝御駕親征之際駕臨長安,曦皇以上賓之禮迎二王入帝闕,賜住紫荊宮。
朝野聞此信略起波瀾,只因大半年之前的大燕二王俱是在最後時刻勝券不得之下讓燕然山以北的廣闊疆土與楚,雖然有時勢所迫的影響,可到底是免了戰火的仁德之舉,若非如此,七國之亂只怕至今未完,而從那以後二王俱是不知所蹤,便是曦朝所發封王之檄文也未受,而今來長安……可是爲了受封承爵徹底的向宸帝稱臣?
雖然已是新朝,可先楚與大燕的糾葛尚存諸人心中,宸帝當年在大燕爲質之事到底是先楚老臣心中的一根刺,後來雖然燕地盡爲宸帝所收算是一雪前恥,可是對於大燕之人,楚臣到底沒有幾分好印象,就更別說這大燕皇族嫡系血脈的兩位王爺了,然而此時,這二位王爺的到來卻是叫朝中諸臣眼中一亮,因爲東周的緣故,中原之上各路舊軍俱是蠢蠢欲動,曦朝政權可謂是危機四伏,而此時這二王一來,不說是不是能給曦朝什麼幫助,首先這般不帶兵甲入長安本是就是一種讓人安心的訊號,二王在長安城中住着,既是客卿也是人質,有他們在,至少先前的大燕舊軍絕不會在此時動亂!
正紅色的鳳袍鸞衣廣袖長尾似慾火之凰,沿着貼腰而下的長長衣襬,銀色鳳紋之上又加了以金線勾勒的雲飾龍紋,一圈一圈的疊加纏綿,既是鳳袍,亦是龍冕!
夏侯雲曦既然得尊號爲皇,便該是龍袍加身的九五之尊,然則她卻不願穿那玄纁之袞,只准人在鳳袍之上加上龍紋做飾,雖則於禮不合,然而其得皇位本就是古往今來頭一遭,因此便也沒有先前禮制可循了。
連綿起伏的帝宮氣勢恢宏,面積之大似是漫無邊際,御花園之內百花之奇豔已經酌減,秋意早已毫無章法的侵染了上來,天幕略帶灰暗的罩在帝宮頭頂,偌大宮闈之內靜的叫人心中發慌,夏侯雲曦步履微沉的走在帝宮悠長的宮道上,面上神色頗有兩分凝重,皓月一般的眉心微微蹙着,似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此事說難實則不難。
肖揚一身墨色禁軍鐵甲着身,身影挺直的跟在夏侯雲曦身後,他看着夏侯雲曦微蹙的眉心也下意識的將那一雙劍眉攏了起來,此時此刻,她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子高寒之意,便是那妖嬈嫵媚的宮裝亦是難以淡去那冷色半分,此時,她是高高在上的曦皇陛下,能叫旁人瞧見的,只有威勢迫人的帝王之姿!
想到她要去的地方要見的人,肖揚的眉攏的愈緊,他如何也沒想到,那二人竟然在此時入了長安城,亦是不曾想到那二人竟還會不推不拒的入了這座帝宮,千里疆土拱手一讓,讓的是這傾世的繁華,讓的亦是九重之上的貴胄,更何況山河永墓到底不得她,那心底滋味,該是不好受的罷。
明錦鳳靴一步步的踏過宮道青石,胭紅衣襬一寸寸撩過秋寒霧霾,夏侯雲曦看着越來越近的紫荊宮眸色之內略帶上兩分沉暗,本以爲此生再難得見,卻在此時闖入她眼中,不帶一人護衛不得半分戒備,連這曦朝宮闕亦是敢入,若非無慾無求,只怕也不會如此無懼,夏侯雲曦心頭陰霾微消,卻是悠悠一嘆。
未走幾步便看到一身墨藍官袍的衛忠立於紫荊宮之前,一副靜候已久的樣子,夏侯雲曦眼底未有意外的撩過衛忠的面色,緊抿的脣角微微一鬆,衛忠見夏侯雲曦過來便拜倒行禮,口中直呼“陛下萬歲”,夏侯雲曦上前一步虛扶他起身,眸中帶着兩分不外露的狡黠揶揄,“衛相等的久了吧?”
衛忠瞧進夏侯雲曦眼中,見她眸色澄澈並無沉暗之色不由得心頭微鬆,早晨他是隨駕往安定門送行御駕的,本都準備回宮了,城外卻來了新客,初見那二人之時連他也一時驚了住,卻唯有夏侯雲曦一臉定色,着禮部召明二人身份,並以上禮迎二王入宮。
想那二王身份特殊,卻又在此時入了長安城,期間用心衛忠不敢明斷,可是此刻是非常時期,期間便多了些許利弊權衡,與他而言,夏侯雲曦定然不會叫他失望,衛忠面色含而不露的一笑,“微臣只是靜候與此,但憑陛下吩咐。”
衛忠只怕還是有些擔心這宮內二人用心這纔來此處候着,在加上舊事糾纏頗多,她的身份到底多有不便之處,夏侯雲曦並不以此爲佞,心中反倒因此而生出好笑來,聽衛忠如此一言,夏侯雲曦輕“哼”一聲,“衛相既是如此說,那便在此靜候吧。”
說完此話夏侯雲曦轉身步上了紫荊宮前的臺階,竟然真的未曾有叫衛忠隨駕之意,衛忠也不以爲意,只是俯身應是便果真站在了宮門之前,夏侯雲曦腳步依舊從容,步入宮門之時並不叫執路太監呼號,玉手一揮,只帶了隨身的靈兒和肖揚走上了幽幽小徑。
因是未曾呼號,內裡宮人見她御駕忽而至此面色不由大變,夏侯雲曦也不叫諸人行禮,只是目不斜視的朝正殿而去,剛剛走入正殿之前的中庭,殿門之內驀地有一道雪白身影驟然撲了出來,周遭的宮人俱是倒抽一口冷氣,唯有夏侯雲曦脣角勾起擡手一招!
已是大半年未見,楚衣個頭愈高,此番身形壯碩愈發猙獰的圍着她打轉,只消那森森狼牙就能叫人看的心驚膽戰,楚衣繞着她轉來轉去,復又去扯她的裙襬,隨後又用頭頂噌她的小腿,夏侯雲曦被它作怪模樣逗的笑出聲來,那刺手的狼毛叫她生出分外熟悉的親暱之感,不由得在楚衣頭頂劃拉好幾下。
“這傢伙,果然是和你親!”
一人一狼正兀自敘舊,內裡驀地傳來一聲朗朗清音,夏侯雲曦擡頭便看見一雙沁了笑意的眸子來,公孫成霖一身月白錦袍着身,面上依舊是潤朗俊逸,身形挺拔如初,像極了當年初見的模樣,此情此景與大半年前那活死人一般的慘淡相比,一時間叫夏侯雲曦眼眶微熱。
公孫成霖的目光向她落過來,並沒有因爲她身上的貴胄華袍而驚詫,亦沒有因爲她妝容有改而生出暗自打量的意味來,就那般萬分妥帖的望過來,叫她身上的寒意略消,她拍了怕楚衣頭頂,擡步朝他走過去——
她腳步剛剛一動公孫成霖身後便有人走出來,十五身着青衫手中隨意的拎着個藥箱,見她過來眸中鬆和的俯身欲要行禮,夏侯雲曦擡手一揮只是問他,“如何?”
十五面色鬆然,轉頭看着公孫成霖語氣帶着輕鬆笑意,“這大半年成王恢復的極好,雖則不能隨意動用內力,卻是與常人無異!”
夏侯雲曦的脣角終是高高揚了起來,當日裡那“三月”之言叫她心中大亂,今日見其人還若昨日之好,又得十五如此肯定之言,夏侯雲曦的心終於是放了下來,但凡公孫成霖有個萬一,定叫她此生爲憾。
“如何才能恢復如初?”
公孫成霖彼時差點連命也沒了,現在能與常人無異自然已是極好,可是夏侯雲曦還是放縱自己貪心一回,十五聞言略微沉吟一瞬,想說什麼的時候旁裡的公孫成霖卻笑開,“便是將你宮裡最好的靈藥盡數送與我便可恢復如初!”
夏侯雲曦眉眼微攏,看向十五之時見其微微垂眸似是不置可否,不由得心頭又是微沉,面上卻是笑意不變,“要多少有多少,你儘管拿去!”
公孫成霖朗聲笑起來,十五便趁機告退,夏侯雲曦自是準了,垂眸卻見一直在自己腳邊打轉的楚衣不見了,楚衣“嗖”的一聲從二人腳邊越過,竟是直接往正殿去了,站在夏侯雲曦身前的公孫成霖往旁裡讓開兩分,夏侯雲曦面上的笑意便是微微一滯。
殿內光線不那麼明快,卻有一人能將那暗色點亮,公孫墨依舊是通體白袍着身,雪絮一般的不見雜色,渾身上下安然無垠再也不見往日冷酷威勢,他正半蹲在地,擡手落在楚衣頭頂,手中拿着一個玉色瓶子在楚衣頭頂塗抹着什麼,那棱角酷烈的側臉之上平平無色,一雙漆黑寒眸之內卻有兩點星子似地薄光,瞬間,夏侯雲曦仿若看到了燕地北境曠遠星夜。
“它頭頸受傷難愈。”
那語聲不復往日酷寒生威,平平淡淡的好似在談論天色,公孫墨誰也沒看,可夏侯雲曦知道他是在給她解釋,聽聞此言夏侯雲曦不由得心中一緊,那一日雖然只是遠遠一眼,卻也知道楚衣定然受創,而適才她竟然沒有瞧出來楚衣有異……而他,又何時能與楚衣如此安然相處?
公孫墨拍了拍楚衣的頭頂站起身來,眸光自夏侯雲曦身上滑過,雲淡風輕的一眼瞟過去連半分波瀾也無,四目相對之間,那眸色沉然若水,他對着夏侯雲曦微微頷首復又回身朝內殿而去,臨走之時語氣淡淡的好似在於她交代,“成霖要得在此行鍼半月。”
眼見得公孫墨進了內殿,楚衣低低哼唧兩聲又站在了夏侯雲曦腳邊,夏侯雲曦卻是有些怔然的看着公孫墨的背影,被楚衣蹭了兩下才回神的看向公孫成霖,卻見公孫成霖眼底浮着兩分溫潤笑意,看了看消失在內殿的身影聳了聳肩,“這些日子一直是二哥在照看楚衣,他連日來一邊趕路一邊爲我運氣療傷,實在是累得緊了,你莫見怪。”
夏侯雲曦脣角微勾的笑笑,心底卻實在有些複雜,今時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從容淡泊之態,不似當初那軍中豪烈的北境戰神,亦不是隱忍算計的大燕皇子,更不是冷酷無情的燕國皇帝,看着他和楚衣那般親近模樣她心中又是詫異又有些失落,可卻又有兩分沒由來的欣慰,當日他拱手一讓免了多少生靈塗炭,便是如今她也心生感激。
他們曾經爲友又爲敵,生死相爭榮辱交存,那一場緣似天定的錯失,那一場山河日落的背離,諸般錯綜糾葛,現在終幻化成那一身衣袂似雪的淡泊,不見半分熱烈亦不至於全然的冷漠,他們好似處於兩個涇渭分明卻又能咫尺相望的世界,不再糾纏,亦無逼迫,兜兜轉轉之間迴歸最爲純粹的本源,他到底叫她意外,她是大氣又廣博的女子,他亦不輸於她,她不知他與她現如今稱得上什麼,是友好似未曾交心,是敵卻又不見殺機,此間種種唯有“故人”二字可盡概之,故人——
夏侯雲曦眼底情緒由濃轉淡,繼而又成天光雲影的輕悠之態,公孫成霖將此番變幻看在眼裡,他的脣角微揚,眼底的顏色卻是輕暗了兩分,深吸一口氣,面色復又明亮起來,“怎地不叫我見見小太子?”
說起万俟曄夏侯雲曦面上總能現出不同尋常的柔色來,這樣的柔色是公孫成霖在夏侯雲曦面上前所未見的,他潤朗的眸色因爲這一層柔婉之意浮起了溫暖,他忽然想起了從燕然山往長安一路行來的種種見聞,那些與戰後復得安然生計的百姓面上總也掛着平常卻又鬆快的笑意,曦朝,以她之名的曦朝——
“隨我去未央宮?”
公孫成霖因她之言眸色微亮,眸子狡若靈狐的眯起來,“他若知道我隨你去帝宮,可會吃味?”
夏侯雲曦挑了挑眉,眸光一轉,“或許。”
公孫成霖愉快的笑了開來,大踏步的往外走,“那便一定要去!”
不管公孫墨與公孫成霖接不接受,他們的身份也是曦朝王族,一則是因爲二人身份貴胄,二來是因爲夏侯雲曦待二人乃是上賓之禮,因此宮人莫不是小心謹慎的侍候,夏侯雲曦又隨意交代了幾句,攜公孫成霖出了紫荊宮。
等在外面的衛忠見到公孫成霖的時候竟是恭敬的行了一禮,口中稱“北成王”之號,公孫成霖脣角微抽,倒是一副淡淡的樣子並不以爲意,夏侯雲曦好笑的着衛忠退下,好似老友見面一般的帶着公孫成霖走上長長宮道。
“曦皇曦皇,如此尊號我倒也不必避諱什麼了。”
公孫成霖路上開着玩笑,若此刻夏侯雲曦仍是皇后之身,只怕他也不會如此隨意的與她出入未央,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略帶感嘆,自是未曾想到万俟宸要予她如此位份,夏侯雲曦知他心中所想,不免又想起那剛剛離開之人,眸色一時間都泛起了瀲灩波瀾,“他剛走你們便至,實在是巧。”
公孫成霖掃她一眼,倒是老實交代,“本是要去百里府上的,只是怕那老爺子又不在,這纔來尋十五先生,沒想到他這個時候御駕親征,倒也不是故意迴避,只是他走的倒好,等他知道他前腳剛走我與二哥便來長安,只怕要半路跑回來。”
夏侯雲曦眸色一深側眼看他,“從樑地到長安一路慢行只需一月。”
點到即止夏侯雲曦便不再說,他們此番前來是有讓十五替公孫成霖看病的打算大抵不假,可是怎會如此湊巧的趕上這番亂局,而一月之前正是東周海軍壓境之時。
公孫成霖並不接話,眸光掃過這綿延宮闕不由嘖嘖讚歎,“先楚百年之前乃是強族,便看這宮闕就知一二,中原之上難有與之媲美之地。”
二人說着話便到了未央宮,當鍾嘯看着夏侯雲曦領着一個男子回宮之時面色之上的表情實在是精彩至極,可到底夏侯雲曦現如今乃是皇位之尊,位同万俟宸,底下人不能拿尋常禮制來衡量她,鍾嘯早知那二王入宮之事,知道公孫成霖是那北成王,心中雖則多少有兩分異樣卻仍是小心謹慎侍候。
公孫成霖在外殿等着夏侯雲曦,不多時便看到夏侯雲曦換了一身常服抱着個小小襁褓走了出來,他眸光微亮的走了上去,待看到襁褓之內玉人兒似地万俟曄之時面色不由得一柔,夏侯雲曦看着他的面色微微一笑,“既是喜歡小孩子,稍後不妨去看看文淵侯世子吧。”
公孫慈難產而去的消息公孫成霖自然知道,聞言他眸色之內染上了兩分暗色,伸手在万俟曄小手上劃拉了兩下微微的點了點頭,万俟曄已經是兩月有餘,見有陌生男子出現在自己母后身邊眉心不由輕蹙,擠眉弄眼的樣子似有些微不耐,公孫成霖看着那一雙墨瞳苦笑,語氣卻仍是放輕了的,“得,長得跟他一個模樣,難怪不太喜歡我——”
夏侯雲曦愛憐的將万俟曄摟在懷中親了親,“小孩子而已。”
万俟曄但凡得夏侯雲曦親近便會乖順異常,此番不過是稍稍躁動了一瞬便又安靜的伏在了她的懷中,夏侯雲曦方纔坐在一邊與公孫成霖說話,一邊逗着万俟曄一邊不經意的道,“所幸你的身子有十五的照看要好些,不如往後便留在長安?”
公孫成霖睨她一眼,曦朝遇亂,他們卻剛好到了長安城,在她將他們二人的身份點名,後又以上賓之禮將他們送入帝宮之時他便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她從來心有溝壑最善籌謀,他一點兒不覺得奇怪,此刻聞言卻是搖頭一笑,“那封王之說不過是他爲了博那仁厚之名罷了,我自然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想讓我們稱王封疆,你也不必試探與我,我此番來一是爲了尋十五治病,二,便是想看看此番亂局他有什麼法子能解,若是他解不了……”
夏侯雲曦眸光一凝。
公孫成霖百無聊賴的撇撇嘴,“他若是解不得,我樂得看笑話!”
夏侯雲曦聽他這話卻是笑了出來,公孫成霖口中之言句句含着皇權之爭,人心詭算謀略籌劃,說起來實在是無情的很,可經由他如此直接坦然的一說,倒叫夏侯雲曦覺得心中一暖,他們二人心知她那般招搖過市的將他們迎入宮中必有自己的算計,卻也未表現出分毫不虞來,這會子她又如此一試,倒真是她的不是,然而他們來的時機實在是巧的很,容不得她不去懷疑猜想,可是猜來猜去卻也只是那麼一個可能罷了。
他們二人俱是人中龍鳳,心思又是那般玲瓏,自然知道此刻他們二人入長安城會有怎樣的效果,作爲人質制衡大燕舊軍便罷了,更是以此行叫其他蠢蠢欲動之人有了遲疑,有意無意之中,他們是幫她穩定了不知多少民心,縱然他們多少有觀望之心又如何,比起那些依舊還蟄伏在暗有所圖謀的人來說,他們這份心叫她何其動容!
夏侯雲曦輕聲一嘆,笑意復又明亮起來,口氣卻是對他的話不以爲意,“笑話你肯定是看不到的,好好養病倒是可以。”
公孫成霖聽她口氣不由得挑眉,“你倒是對他信心十足。”
夏侯雲曦看了看万俟曄那一雙小小鳳眸,語氣略微舒緩,卻是極其堅韌,“打天下難,治太平卻更難,他從來便知道這條路不易,現如今,不過是按照計劃一步步的往前走罷了,十年二十年之後,自有他治下的曦朝盛世。”
夏侯雲曦面上並無得色,眼底更是一片平靜甚至還有隱憂,可她那話卻是磐石一般的堅韌,雖是不疾不徐,卻能叫人生出兩分信服,公孫成霖知道,那其中是深入骨髓的信任,是旁人終其一生也難得到的,他撇了撇嘴,生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二王入宮之事在朝野之上並未生出太大的動靜,只因爲這二王並未有受爵參政之意,閒閒散散的對朝堂之上並無直接影響,與此同時外頭傳言亦是不一,道二王乃是爲了太子生辰之故才得來此一賀,又道二王身有隱疾特來此尋醫問藥,還道二王實則爲了悼念已故的文淵侯夫人,總之種種俱是表明二王對曦朝新政並無敵意,一時間叫外頭那些以爲此番燕州也會生亂的人大跌眼鏡,畢竟此前大燕並未和楚地真正的主力軍正面交戰,包括燕然山以北的領土都未曾被戰火侵染,那大燕二王,多多少少應是有不甘之心,此番正是機會,卻不想他們竟然主動上門與人做嫁衣——
夏侯雲曦雖然口中未曾示弱,可是心中卻到底是隱憂頗重,然而中原之上的虎狼之師也未曾叫她失望,便是在二王入長安的第二日,原本在先楚南境的月氏一族再起叛亂,這一族在兩年之前便曾經起過不小的動盪,彼時乃是洛王與晉王共同前往月氏平亂,之後“月氏”的族號被廢,其內有叛亂之心的長老全數被私下處死,然而異族到底是異族,先楚給予他們的財富與土地他們盡數不曾放在眼中,卻是蟄伏至今想要逐鹿內陸。
外書房之內,夏侯雲曦面色冷峻的坐在三尺御案之後,那個位子在尋常時候是万俟宸坐的,此時此刻,是她一身龍章華袍坐在其上,鍾能侍立在側,底下姬維協同衛忠領着中書、門下衆臣,這邊廂身爲樞密院副使的顏回同樣領着一班樞密院將領,秦允現如今領秦川候之位,雖然不在樞密院之內,卻也是手握兵權,諸人俱是將眸光落在夏侯雲曦身上,只等她做最後決斷。
夏侯雲曦的目光掃過兵部遞上來的摺子,眼底聚着兩分隱而未發的戾氣,“月氏一族叛亂多起,此番不過是想趁火打劫,此部兩年之前得靖王與洛王同伐,不過才兩年,其元氣定然未得復原,此番兵部竟要向本宮索要十萬擔糧草,怎麼,這一仗打算打幾年?”
夏侯雲曦的眸光一轉驀地落在了姬維的身上,兵部乃是他所轄,此番摺子定然是他看過之後才往上遞的,十萬擔糧草他也敢要!
姬維已經有兩月未曾上朝,此番宸帝御駕親征之際着他復朝便是表明了對他的看重之意,再加上夏侯雲曦的緣故,他做事自然上心,而此番主要是因爲兵部上摺子實在是上的太急加上他又對南疆戰事不十分清楚,夏侯雲曦並不給姬維說話的餘地,只是擡手將那一本摺子扔到他腳下,“本宮只給一萬擔戰時糧草,再調錦州西三路的守軍前去增援,月氏反心不死,此番亦不必留情,除開老人婦孺,但凡軍中有不降之人全部絞殺,本宮只給半月時間,若是前線未有捷報回傳,本宮必定叫南邊守將一個個的卸了戰甲佩刀!”
姬維將地上的摺子撿起來恭敬稱是,顏回諸人見夏侯雲曦這般怒色也是噤若寒蟬並不敢隨便出聲,卻見夏侯雲曦調西三路軍而未點將,其他衆人不由得有些猶豫,夏侯雲曦眸光一掃便知道顏回身後諸人作何想,不由得眉心微緊的道,“小小的一個月氏,你們還都想去立功不成?南邊的守軍難道都是擺設麼?”
諸人面色微變不免得有些訕訕然,夏侯雲曦口中雖則如此說,心中卻是不敢輕易的讓樞密院將領去南境,南邊的亂子雖然不小卻也不至於危及中樞,反倒是現如今中原其他地方安安靜靜的叫夏侯雲曦心中不安,思及此她不禁又有兩分感慨,要說東周此番生亂也不是沒有好處,所謂時危見臣節,與其讓那些心有反意的人長年累月的變成曦朝的毒瘤,還不如因此一變叫這些人都現了形!
“東邊可有來報?”
夏侯雲曦如此一問衛忠自是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不由得搖了搖頭,“未曾。”
夏侯雲曦心中微微一嘆,面色不由得更是陰沉兩分,這不過是他走的第二天而已,現在他只怕還在策馬疾行之中,哪裡有時間給她送信呢,而東海邊上亦是兩日未曾送回戰報來,不知道此時此刻東周已經打到了哪裡!
夏侯雲曦心中有鬱,轉眼卻又擔心各處戰事,不由起身走向側廂放着九州堪輿圖,“東府的先退罷,西府的留下。”
衛忠和姬維聞言俱是往外去,出了外書房的門便直接向着政事堂的方向走,姬維眼底之光頗濃,好似是在發怔似地,衛忠轉眸看他一眼,脣角微勾的道,“可是未曾想到陛下能叫人如此心服?”
不說別的,樞密院的諸人敬她如敬万俟宸是絕對不假的,秦允便不說了,顏回他卻是知道的,那般性格最是火爆無匹,便是當年在太上皇面前也時常有衝撞之處,舉朝上下也只有万俟宸能壓得住他,未曾想此次竟瞧見顏回在夏侯雲曦面前亦是一副縮頭縮腦的模樣,實在是叫人詫異。
姬維轉眸看了眼衛忠,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右相是他在朝中勁敵,卻也是難得的能將他輕易看懂的,可是這一次,他卻是看錯了,姬維笑着搖了搖頭,“對此我一點也不詫異,當日陛下帶着皇上半夜闖入雲都赴約之時我便知道陛下定然不是尋常女子,而今,我雖則不覺意外,卻仍是心生感佩。”
衛忠略有意外,在他心中,姬維只怕是曦朝上下最不樂見夏侯雲曦爲皇之人。
姬維一眼撩過便知道衛忠所想,他卻也不解釋,只是朗聲一笑朝政事堂大步而去。
從外書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算早,夏侯雲曦乘了鳳輿往未央宮去,宮人們心知她是在掛念万俟曄,腳下的速度不由得都快了起來,鳳輿剛剛落地夏侯雲曦便朝殿內疾奔而去,凝香早在外候着,上前接過她身上的披風隨她一道往裡走。
“太子如何?”
“今日一天都未曾哭鬧,很是乖順,陛下不必擔心。”
夏侯雲曦走入內殿便看到小小襁褓之內的小人兒正微閉着眸子睡着,她面上的焦灼之色不由得就淡去了兩分,旁裡照顧的宮人見她回來便兀自退了去,夏侯雲曦坐在牀榻邊上,看着那一張小小的睡顏心中卻泛出兩分苦澀。
她從來都不是脆弱的人,可她習慣了有他在身邊的日子,他一走,這宮殿變冷萬事都便難,連万俟曄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昨天夜裡睡覺之時怎麼都有些不安。
夏侯雲曦憐愛的摸了摸万俟曄的小臉,正在睡着的小人兒驀地睜開了眸子,那眸子深黑,亮晶晶的帶着迷濛,大抵是看出了是她,小手小腳瞬時動作起來,夏侯雲曦俯身將他抱入懷中,語氣一時之間溫軟無比,“曄兒,可是想母后了?”
万俟曄自是聽不懂她的話,可是他依舊是動着身子依依呀呀的要往她懷裡撲,夏侯雲曦瞬時便叫他惹得心中甜軟一片,連帶着眉眼之間的鬱色都淡了兩分。
凝香和靈兒在旁候着,夏侯雲曦便抱着万俟曄做到了窗邊軟榻上,隨手拿過精巧玩意兒逗弄着万俟曄,一邊叫靈兒喊鍾嘯進來。
“今日紫荊宮如何?”
鍾嘯面色一肅連忙道,“今日十五先生爲北成王施針,德王命人將文淵侯世子抱到紫荊宮去瞧了瞧,之後就再無別的事。”
夏侯雲曦微微頷首,“叫底下人好生照看,不可怠慢了。”
鍾嘯恭敬應“是”,見夏侯雲曦面待兩分疲色忙又安排晚膳諸事。
万俟宸臨走之時雖然將朝政全權交予夏侯雲曦決斷,可夏侯雲曦並未有升大朝的打算,每日裡只是叫人將摺子送到外書房,下臣若有事需要面君便至外書房覲見,因第二日一早還要去外書房,夏侯雲曦用了晚膳便早早上牀歇着。
凝香在旁侍候,一邊給夏侯雲曦寬衣一邊道,“陛下,不然還是叫太子隨嬤嬤睡吧,您明日裡要早起,太子晚上睡得又不安穩。”
夏侯雲曦只着了一件中衣,三千墨發俱是順着肩頭流瀉而下,聞言搖了搖頭還是叫嬤嬤將万俟曄放在了龍榻上,“既是睡不好便更要隨我睡,不然我又如何安心。”
見此底下人自是無法,宮人撤了珠簾燈火緩緩退下去,只留了凝香在外頭值夜,夏侯雲曦躺在榻上,撐着手看着一雙墨眸大睜的万俟曄,明黃色的小衣將万俟曄潤白的面色越發襯得如玉一般光潔耀眼,夏侯雲曦指腹在万俟曄面頰上滑過,眼底竟是抑不住的柔光,“曄兒,可是想父皇了?”
万俟曄墨瞳微轉,肉嘟嘟的小臉竟也現出兩分鬱郁,夏侯雲曦將小娃兒摟在懷中,俯下身去狠狠親了親他才躺在了万俟曄身旁,一邊拍着万俟曄的背脊一邊輕聲低喃,“母后也想你父皇,你父皇走的時候最掛念的便是你,你若是不好好睡覺,待他回來只怕是要罰你,你怕不怕他罰你?”
夏侯雲曦側身過來看着万俟曄,万俟曄眨了眨眼,滿臉都是懵懂迷濛,夏侯雲曦不由得自己笑開,“曄兒乖,睡着便能見着父皇了,母后與你一塊睡好不好?”
万俟曄又眨了眨眼,小嘴巴一張一合倒像是在打哈欠,夏侯雲曦看的心中微鬆,不由將他抱在懷中更加輕的拍他的背脊,只待万俟曄在夏侯雲曦懷中睡着她纔將他再次放下,便是這麼一會子額間又起了一層薄汗,她心有鬱郁身有薄累,也顧不得再去梳洗便挨着万俟曄睡下,小娃兒清淺的呼吸落在她耳邊,在這寂靜如斯的夜中竟能叫她安心,她大睜着眸子瞅着頭頂繁複的龍鳳之紋,唯盼夜盡天明。
翌日,姬維與衛忠到了外書房的時候鍾能已經在外候着,衛忠的眸光落在那微掩的殿門上,眸色略帶兩分意外,便是万俟宸也極少這樣早的到,她竟是比他們所有人都先一步,鍾能看到衛忠那目光便知他在想什麼,不由得一邊給兩人見禮一邊感嘆。
“陛下今日起的早,一來就叫底下的人把昨日堆積的摺子呈了上來,不過一會兒已經問了兩遍東海的動靜了,哎——”
衛忠和姬維微嘆着進了殿門,一眼便瞧見夏侯雲曦端坐在御案之後,她正低着頭,眸光專注的落在身前的奏摺之上,身上的正紅色鳳袍如霞似火,與那黑漆長案形成鮮明對比,越發襯得那張小臉色如縞素,那纖纖小手正執着一管粗狼毫,旁裡的端硯之內墨汁已經去了一半,二人相視一眼眼中具有兩分不忍,同時掀袍朝下一跪。
“不必多禮,過來看看吧。”
夏侯雲曦手邊已經有奏摺一堆,此刻那上面俱是御筆硃批紅字刺目,她略停了筆脣角因爲長時間的專注而緊抿着,看了看右手邊高山一般的摺子,心中不由輕聲一嘆,不親自上陣便不知他平日裡國事之重,而今自己親身來試在愈能體味其中辛苦。
姬維和衛忠起身,走近了幾步卻是不動那摺子,夏侯雲曦眉眼略擡,“看看,若是有什麼不妥儘管提來——”
二人俱是微愣,衛忠到底是輕聲道,“陛下,如此於禮不合。”
夏侯雲曦將手中筆放下,一邊活動手指一邊笑起來,“是本宮叫你們看的,還有什麼於禮不合。”
衛忠和姬維默了默,終是拿起摺子一本本的翻看起來,國之雜物多之又多,再加上此刻是在戰時,那軍備報備的奏摺便格外的多,夏侯雲曦此前並未參與國事,現在定然有些作難,然而衛忠和姬維看下來卻並沒有任何不妥,其治世雖然沒有宸帝那般果決準狠,卻也同樣顧全大局深謀遠慮。
見二人面色尚好並無他言,夏侯雲曦便又提了筆繼續翻摺子,“東邊還未有摺子送來,兵部職方館只怕要去催一催纔是。”
姬維連忙應下,夏侯雲曦眸光掃過奏文,手下不停頭也不擡的道,“東海既然有戰,糧草一道便需要做好準備,東海王現在也到了東海,卻是一直未曾向朝中提起此事,衛相派人去問問皇上,看看此事朝中應作何安排。”
南境平個月氏都會問她要十萬擔糧草,東邊遭遇東周卻是一直未曾提起糧草一事,即便此前有餘存也不是長久之計,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他往前線去了,她就更不能大意,而此時若是叫兵部的人來回傳信必定要廢時間,還不如用衛忠手底下的人直接問他,夏侯雲曦忽而眉心一皺,爲什麼她都能想到糧草一事,而他在走之前卻沒有安排?
詭異的念頭一閃而過,夏侯雲曦還未抓住便消失無蹤,衛忠已經應聲答“是”,她深吸一口氣,只道自己應該一心一意的將後方穩定好纔是正理,他既然未曾交代,她安排妥當也是一樣的!
衛忠和姬維剛走不過兩刻鐘時間樞密院衆將便至,隨之帶來的還有兵部一早送入長安城的戰報,此戰報來自宛州與先大梁,這兩處是万俟宸走之前便部署好的,這會子正是雙方打上照面的時候,宛州叛亂之部一遭遇到曦朝軍隊便有敗象已是不足爲懼,先大梁不過只有五萬人馬,在曦朝軍隊還未至之時人心便已散,現如今自然也入不得曦朝諸人之眼!
“大宛與大梁本就是手下敗將,這一次是他們自己找死!”
顏回面上帶着殺氣,一雙眸子瞪着眼底有豪氣縱橫,夏侯雲曦得了這兩封捷報心中也是微鬆,可面上依舊是淡淡模樣,眼底有沉色籠罩,自然還是擔心西北亂軍和東周。
既然有捷報,樞密院諸人到底是鬆快兩分,夏侯雲曦也未留他們,秦允隨着顏回一路往東府去,剛走出外書房不遠便看到一個身穿兵部職方司官服的小吏腳步極快的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那模樣竟是十分着急,見着他們連禮都忘了行!
顏回與秦允對視一眼,各自的眼底皆是有沉色一閃而過,繼而不約而同的的轉身往回走,剛走到外書房門口便聽到內裡有人顫顫巍巍的說着話。
“……東海王到了之後本還是想以和談爲先,卻不知東周乃是假意與我們稱好,臨了卻是背信棄義設下殺陣,東海王雖然無礙,卻是損了我們不少戰士,不出十日的功夫,東邊又失了兩城……”
顏回和秦允站在門外聽聞此話俱是面色一沉,周身俱是有殺氣四溢,那小吏說完便屏住呼吸不敢再說,良久,只聽到夏侯雲曦語聲平靜的一問,“除了戰敗的消息之外,東海王再沒有別的消息送回來嗎?”
“沒有。”
那小吏語聲發顫的落下兩字,不多時便退了出來,外書房之內良久再無聲響,顏回和秦允對視一眼正猶豫着要不要着人通稟一聲,而內裡夏侯雲曦卻已是知道他們在外,轉眼便看見鍾能來請他們進去,進的門內便瞧見夏侯雲曦一身漠然的站在窗櫺邊上,窗櫺之外是蒼翠幽然之景,夏侯雲曦的正紅色的身影與那青墨之色一比,明豔之色不由得立減,挺直的背脊愈是沉重的叫秦允二人說不出話來。
那因爲先前兩封捷報而得的喜色全數不見,籠罩在三人心頭的卻是更大的陰霾,東周纔是整個局勢最爲關鍵之處,更何況,宸帝已經御駕親征,若是東周之勢真的勢如破竹連宸帝也無法阻擋,那麼這一次中原勢必要遭外族屠戮了。
“陛下,秦允請戰!”
終究是秦允上前兩步跪倒在地打破了眼下詭異的靜默,夏侯雲曦緩緩轉過身來,眸光掃過秦允,轉而落在了顏回的身上,往日裡每逢戰亂第一個站出來請戰的人這會子也變得沉穩了,夏侯雲曦脣角微勾,擺了擺手復又落座在那御案之上,“起來吧,御駕還未至東海,你請戰做什麼,東周之戰勝負未定呢。”
秦允只好站起身來,卻是有兩分着急,“東海王的手段陛下也是知道的,可是連他也被東周算計,而皇上身邊只帶了吳威和君卓,到底未曾有完全的把握,陛下不如再調撥兩萬兵馬,秦允時刻準備以防不時之需!”
夏侯雲曦眼底是一片沁人的黒,她看了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顏回,“這會子倒是變得安靜了,以往的那股子衝動性兒哪去了,如何想的?”
顏回本就是万俟宸留給夏侯雲曦以防不時之需的,這兩日他跟在夏侯雲曦身邊自是穩妥到了極點,不衝動不暴躁,敬夏侯雲曦如万俟宸,凡事都謀而後定,大將之風卓然,實在是叫夏侯雲曦滿意的緊。
顏回得夏侯雲曦一問自然是要回答的,他略作沉吟的道,“依屬下想,東海王一定有自己的法子,眼下穩定大局人心更重要些,陛下不妨再等兩日。”
夏侯非白的身份幾人都知道,那可是作爲萬軍軍師的人物,東周即便是厲害萬分,可是夏侯非白也絕不會沒有半點對付他們的辦法,或許只是少了點運氣或許只是在等一個機會,此刻若是急於調兵,倒是叫滿朝人心更加恐慌,說不定還會引得其他人趁火打劫!
夏侯雲曦對顏回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來,可那笑意怎麼看怎麼都未達眼底,顏回被那笑惹得心頭一緊,眼底下意識的有光彩明滅,夏侯雲曦見此脣角愈發揚起,“就依顏回之意,此事暫且留中不發,只等東海王送新的消息來,你我皆知東海王不比常人,難道此番遇上東周便要連敗了?且看着吧,東海王勢必不會叫我們失望的!”
聽着夏侯雲曦如此一言顏回才徹底的鬆了口氣,擡眼看去便見夏侯雲曦正眸色深不見底的睨着她,他心頭又是一震,只覺得夏侯雲曦那眸色實在是洞明的叫他心慌——
“行了!”夏侯雲曦忽而轉開了眸光,顏回心中驟然一鬆,便看見夏侯雲曦復又低頭在身前的御案之上寫寫畫畫起來,一邊又接着吩咐,“此事外頭必然已經知曉,你們二人且先回去安撫樞密院諸臣,再等兩日,若是東海還沒有好消息,本宮便準了秦允之請——”
秦允與顏回雙雙退下,只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門之外夏侯雲曦才又擡起頭來,她拿着那張東海送來的戰報仔仔細細的看了片刻,眼底忽而有一抹幽光一閃,連眸色也在瞬間深不可測起來。
回到未央宮的時候公孫成霖正百無聊奈的等在那裡,見她面色略微凝重不由得挑眉疑惑,夏侯雲曦無奈笑開,“東海又失了兩城!”
公孫成霖的眉心驀地凝住,“現在的東海不是有東海王?”
夏侯雲曦點頭,有些有氣無力的,“是有東海王不錯,卻也不知東周有什麼厲害之處,我曦朝軍隊竟是沒有辦法,現如今御駕還未至東海,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有好轉!”
公孫成霖聽着夏侯雲曦的語氣不由得有些嘆然,再瞧見她略帶兩分疲色的面容一邊搖頭一邊道,“此番一敗,外頭只怕更是難以應付,他給你如此權力卻不知是好還是不好了!”
若她不是曦皇而只是皇后,這個時候她連接觸外朝的權力都沒有,又怎麼會因這些事如此費心費力,夏侯雲曦自然明白他的話,不由帶出兩分淡薄笑意來,“雖則不易,卻是我甘之如飴的,他給得起,我也要的起,又有什麼不好?”
公孫成霖微怔,隨即朗聲笑開,“是沒什麼不好,只是別冷落了小太子!”
夏侯雲曦眉頭一擡,便見一旁的凝香面色微赫的道,“適才成王殿下過來的時候太子正要尋您——”
夏侯雲曦一聽便算是明白了,定然是万俟曄午睡的時候又不睡了,思及此夏侯雲曦眼底便生出兩分憐惜之意,復又看向公孫成霖之時便幽幽一嘆,公孫成霖見她如此表情心知她掛念万俟曄的緊,所幸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前朝之事只怕還未完,你也別隻顧着外頭。”
夏侯雲曦卻是微微蹙眉喊住他,“既是在此等我,便是有話說,要走也得說完才走——”
公孫成霖只好轉身,眸色有些複雜,“昨日二哥叫人將趙安抱去瞧了,他的意思……若是在宮中將養不便,此番我們便帶走,到底也算是公孫家的血脈。”
夏侯雲曦一怔,看着他深邃的眸忽而心頭微震,她略略一笑,卻還是搖了搖頭,“沒有不便,我答應過阿慈給安兒一生富貴,既然答應過,我便不會輕慢,曄兒在宮中亦是沒有做伴的,有安兒在也好——”
公孫成霖點點頭,鬆口氣似地摸了摸鼻子,“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明白你的難處,既然你如此說那我們也不操這份心了,我和二哥哪裡會照看小孩子。”
夏侯雲曦笑着送他出了門,回身之時不免有些責怪自己,這幾日她確實是忽視了趙安,又趕忙將鍾嘯叫來交代幾句才安心,內室之中万俟曄大睜着眸子被奶孃抱在懷中哄着,那奶孃瞧見夏侯雲曦來了面色幾變,夏侯雲曦眉頭微擡,這邊廂万俟曄就已經伸着手向她懷裡撲,夏侯雲曦心中瞬時雜念全無,就好似這天上地下只有万俟曄一人一般。
“陛下恕罪,太子殿下今日不知怎地不睡也不吃,這會子只吃了兩次——”
夏侯雲曦眉心蹙起來,萬分心疼的親了親万俟曄一邊揮手叫奶孃退下,凝香在旁侍候着,聞言略有感嘆的道,“這兩日太子醒來總是不見陛下,又連日的見不到皇上,心中只怕也是念得緊。”
夏侯雲曦解開衣裳餵奶,万俟曄在她胸前不安的蹭了蹭,到底還是吃起來,夏侯雲曦鬆口氣,“這樣小的孩子,哪裡知道那樣多,是我陪他太少。”
凝香笑意寬慰的搖頭,一邊走過去將開着的窗櫺閉了上,“太子殿下年紀小,但凡有不妥都表現在面上,皇上剛走那一日太子就睡得不好,這些小變化奴婢都看着呢,都說母子連心,這父子也定是連着心的。”
夏侯雲曦低頭看着懷中的小人兒,墨瞳之間幽深一片。
東海再敗的消息到底是未得瞞住,長安城之內一夜之間再起滿城風雨,皆是言曦朝經歷此前的七國之亂後已經難以支撐現如今的亂局,東周越海而來本就是有兩分傳奇色彩,現如今更是勢如破竹,曦朝新政到底能支撐多久是百姓們最爲關心的問題。
朝內朝外一片惶惑之聲,西北之地卻仍是未有戰報送來,秋意漸深,戰敗之言像是一團黑沉沉的陰雲罩在帝宮頭頂,上至各宮掌事,下至下等宮女太監,諸人來往之時俱是小心翼翼的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秋風蕭瑟,連帶着宮中的繁華都吹冷了兩分。
所有人的心都懸的老高,但凡是有飛騎入宮,莫不是盼着那飛騎送回來的是東邊的捷報,然而一次又一次,東邊卻連着兩日未曾送回任何消息,朝臣見面連笑都笑不出來了,樞密院諸人上表請戰的摺子已經堆滿了夏侯雲曦的案頭,可是她一封也沒有看過,比起四日之前万俟宸離開之時她給人的肅殺威儀之感,現在的她安然從容的叫人有些心慌!
“外面都是怎麼說的?”
大紅色的如意錦緞之下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皓腕,衛忠和顏回立在她的身後,眸光都落在她那一雙纖纖小手上,她手中正拿着一把銀色的精巧剪刀,泛着寒光的刃咔嚓一聲輕響便將蘭枝散葉剪落,秋意寒,蘭草香,現在她的興致極好。
衛忠和顏回對視一眼,到底是衛忠先上前一步語聲不變的輕聲稟報,“外頭都在傳曦朝新政乃是逆天之舉,不得上蒼庇佑纔在這個時候生出這樣多的亂子。”
夏侯雲曦手上的動作微停,微微直起身子來想了想這句話,隨即又輕輕“嗯”了一聲復又低下頭去拾掇她的蘭花,“還有嗎?”
“還有……還有人說曦朝氣數將盡。”
“咔嚓”“咔嚓”“咔嚓”三聲脆響落定,眨眼之間一盆枝繁葉茂的蘭草便只剩下一枝獨秀,夏侯雲曦直起身來以欣賞的目光看着她的傑作,脣角泛起滿意的笑意來,“朝中諸人又是如何表現的?樞密院一個個的都在請戰,那三省六部可有什麼好意見?”
從今晨起夏侯雲曦便將日常諸事交給了衛忠和姬維,那些摺子說來說去都離不開東周戰事,她已經不想去看了,衛忠的眸光正深邃的落在她的背脊上,好像是想將她周身的從容看透看破一般,“六部進言請陛下前往城外天壇祭天,以表曦朝乃天命神授之正統。”
夏侯雲曦滿面笑意的轉過身來,眸光掃過衛忠和顏回的臉,眼底略有興味,她手中把玩着那小小的銀剪,那銀色的刀刃不停地掃過她的玉指,直教人看的心頭髮顫!
“好,祭天!不過本宮可不願在這時候走這一趟,就由衛相帶領百官文武前往天壇祭天去吧,希望能定一定民心纔好。”
衛忠有兩分意外,夏侯雲曦將那銀剪放在一旁,轉而去一邊的水盆邊上淨手,“前日裡讓你去問的消息可有眉目了?他走了四日,卻是未曾送回來一點兒消息。”
衛忠眸色微深,默了默才道,“皇上他……”
“我便再給你兩日時間,若是再不得消息來……”夏侯雲曦一邊擦着手一邊轉過身來看着衛忠,眼底幽光漸濃,“只祭天恐怕不夠,少不得還得去守守祖宗宗廟纔好——”
衛忠低眉垂目的應聲,姬維站在一旁看着衛忠的眸色略帶疑惑。
出門之時姬維眼底疑惑更甚,不由得疾走兩步跟着衛忠一問,“敢問衛相,難道皇上走了這四日明折暗折都沒有遞迴長安城?”
衛忠眉心微挑,“暗折我不知道,明折姬相不是也看的到的?確實未曾送消息回來,適才陛下又叫我去問,那必定是消息全無了,這個時辰只怕在疾行趕路。”
衛忠所言在理,姬維便無話可說,可心底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暮色時分,終於又一道飛騎疾馳入宮,蹄聲陣陣踏破帝宮詭異的沉寂,然而這道飛騎不僅沒讓帝宮陰霾散去,反倒是讓曦朝之危更甚一層!
姬維與衛忠再次聯袂而來,夏侯雲曦與太極殿召見二人,衛忠沉默,姬維眼底卻有火光冒出,當年在雲宋之時他統掌國中軍政,雖則是一代文臣,與軍兵之道卻分毫不弱。
“御駕至今日還未至東海,然而東海已經連失三城,此時的情勢只怕已經不容樂觀,御駕此次只帶了兩萬人馬,待御駕到東海之日不知東路軍還有幾何,爲保御駕周全,微臣建議陛下再調兵五萬前往東海。”
姬維所想自然是正理,經過連番的幾戰東路軍只怕已經損傷過半,而万俟宸此行只待兩萬人馬只怕終是不夠的,更何況即便不爲了大勝,帝王安危也是不能輕慢的,因此此時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增派兵力前往東海,夏侯雲曦聞言卻不着急下定論,反而是眸色幽深的看向了衛忠,“衛相覺得呢?”
衛忠一直靜默無言的垂着眸,此刻方纔擡起了頭,卻也不看夏侯雲曦的眸色,只是語聲沉穩的道,“微臣附議。”
“複議?”
夏侯雲曦的眸子半眯起來,眼底閃着兩抹深斂幽光,她的背脊向後一仰,整個身子都靠進了椅背之內,纖手微擡,手指便在椅背之上敲打起來,這樣的反應讓衛忠何其熟悉!她並非有意而爲之,可那模樣氣韻竟然有九成與万俟宸相似,衛忠心中微震不由擡頭看了夏侯雲曦一眼,這一看便對上夏侯雲曦正盯着他的眸光,利光如電幽芒似劍,瞬時便叫衛忠眼底露出兩分明滅之光來。
夏侯雲曦脣角揚起,眼底薄光愈濃,“此事不可妄定,待本宮少頃召來西府衆人再行議定,你們先退下吧。”
用兵之事自然要過樞密院之手,衛忠和姬維自然不能有異議,二人行禮之後便往外退,夏侯雲曦的眸光掃過衛忠沉重的步子,脣角的笑意一點點的淡了下去,室內瞬時安靜一片,夏侯雲曦的眸光深邃一片,鍾能在旁等了許久也未等到夏侯雲曦下令,不由得上前一步輕聲問夏侯雲曦,“陛下,是否要傳召顏將軍與秦川候入內?”
夏侯雲曦回過神來,眉頭輕蹙着搖頭,“不必。”
鍾能微怔,東海連敗,戰事已經是十分緊急,適才夏侯雲曦分明說要和樞密院衆人議事,怎地不傳顏回與秦川候?
“着殿中省將所有與東海有關的摺子全部找出來,稍後送入椒房殿,今夜之內本宮再不見任何人。”夏侯雲曦忽而道出這麼一句,說完之後便起身出殿,鍾能愣住,眼見得夏侯雲曦都要走出殿門了才急急地應了一聲。
是夜,夏侯雲曦從万俟曄的西殿出來之後便瞧見錦榻案几之上擺着厚厚的一摞封漆奏摺,鍾嘯在旁解釋一句,“陛下,這是適才殿中省送來的,說是您的吩咐。”
“是本宮的意思。”夏侯雲曦走過去坐在榻上,翻開奏摺便瞧見他御筆硃批的剛勁紅字,眼瞳似有一縮,深吸一口氣吩咐凝香,“上茶。”
此刻夜色已晚,凝香聞言便頓了頓,“陛下,夜色已深,飲茶對身子不好。”
夏侯雲曦並不多言,只是手中不停的將那摺子一本本的打開,凝香見此不由得一嘆,仍是去泡茶呈上來,窗外月色清涼,一點點的往西邊落,內室之中的宮人已經被夏侯雲曦遣退,此刻滿是錦繡端華只餘她一人翻摺子之時的紙張沙沙聲,她一本本的將桌案上的摺子看了個遍,從四個月之前第一次在東海發現人跡,再到後來東周來使入長安,再到之後的東周求和,隨後東周便與曦朝開戰——
夏侯雲曦越看眉心皺的越緊,這些摺子當中有走明路來的明折,也有宋涯等人送回來的暗折,明折便罷了,暗折卻是除了万俟宸之外誰都看不到的,夏侯雲曦的面色漸漸深沉,眼底隨即沁上似夜色一般的濃黑,腦海之中思緒萬千,彙集在一起卻是一個她不敢相信的念頭,桌案之上的茶已經涼透,窗外的月色已經被一團陰雲遮了住,夏侯雲曦轉頭望出去,一顆心緩緩抽緊,連呼吸都下意識的放輕幾分。
宋涯最後一封摺子是在兩個月前她剛生下万俟曄之時所上,上面寫着東周求和之意甚濃,且還附上了東周公主的短函,寥寥數筆,那位素未謀面的東周公主雖然未加贅言未曾討好,可言語之間的懇切之意分明……
宋涯自那之後再未上折,抑或是上的摺子被銷燬從而未入殿中省藏閣,後來宋涯便被抓起來爲質,到現在還在東周營中,而後有關東周的摺子俱是從兵部而來,便只是些尋常戰報了,東海與長安之間隔着千山萬水,加之此前東齊隱世之態,現如今朝中諸人對東海之戰的瞭解無非是這些摺子,若是有人在其中作假,旁人根本是一時難查!
東周和談宴上的刺客身份爲何他和近前重臣俱是心照不宣,最後卻仍是推到了東周身上,和談遭遽變,東周忽而掀起戰事,他先是不管不顧,任滿朝臣子妄議東海之事,後來在兩府相爭不下之時遵從中書門下之意遣使和談,且所派之人乃是最爲和大家心意的東海王,中書、門下因他此舉恩懷不已,誰料東海王未至東海東周便宣戰,其後便是中原各地皆反和東周的勢如破竹,諸路大將盡數出動前去平亂,東海之戰便非他不可,可他若是御駕親征朝中又無人監管,如此四面楚歌之境只好將在朝中、軍中有些餘威的她扶上了皇位——
月色早就西移,夏侯雲曦手腳冰冷的將桌案上所有摺子齊整好,而後連絲履也忘了穿便往龍榻走去,明黃色的羅帳一層層的在她身上面上拂過,她卻木怔怔的連手也不擡一分,上了龍榻合着中衣而躺,身上蓋着明黃錦被,她卻只是睜着眸子看着帳頂,其上繁複交錯的龍鳳之紋已經叫她不知看了多少遍,此刻瞧在眼中卻仍是纏亂一片!
不知看了多久,夏侯雲曦深吸一口氣面朝裡側睡去,夜色深重,她早該歇下,可此刻腦海之中卻驀地閃出千千萬萬的思潮,她緊緊的閉着眸子,仍是經不住眼角微溼——
如夢似幻的迷霧緩緩散盡,分明是寒涼秋意她身上卻好似有火升騰,沁涼的絲緞從她光裸的肌膚之上緩緩滑下,一股熟悉的氣息驀地籠住了她,夏侯雲曦深吸一口氣,那一雙帶着剝繭的手從她的腳尖開始一路爬了上來,腳踝,小腿,膝彎……那指尖帶着刺兒,走到哪裡哪裡便被他勾出火來,胸前一麻,頸上一熱,一道溫熱力量驀地貼上了她,夏侯雲曦咬緊牙關喉間抑不住的發出一聲低嘆,雙手下意識的往那精瘦腰間攬去,立時有灼熱的脣舌纏了上來,將她的呼吸也一併奪了去!
明黃羅帳被夜風撩起,攪亂這一室的春意瀰漫,一路纏綿一路輾轉,耳後濡溼、頸下火熱、胸前酥麻,周身盡數被他膜拜,夏侯雲曦不知身處何處,只覺渾身上下着了火一般的熱,將她的心也熨的滾燙,雙腿被擡了起來,懸懸的落不到實處,小腹之內似有灼燙,又好似空茫茫的一片,夏侯雲曦有些喘,心中盼着望着,只想叫他快些!
他緩緩地蹭了上來,抵着她廝磨,一圈圈的叫她身段嬌軟似水,夏侯雲曦無力的嘆無力的吟,嫵媚的眼嬌豔的脣盡數爲他綻放,他似是愛極了她的模樣,復又低下頭來噙住她的脣喚她的名,一聲聲的帶着暗啞與灼熱,叫她心頭漫上綿綿情意,心甘情願的被他揉碎,腿彎勾纏腰身微弓,他終是抵不住她的纏媚腰身一沉壓了下來!
是夢……
驟然睜眸,夏侯雲曦氣息略重面頰微紅,周身上下薄汗淋漓火氣未退,她兩手緊緊攥着那明黃錦被,整個人怔愣愣的似是回不過神來,夜色滌盪,消盡一室春濃,不知過了多久夏侯雲曦才緩過神來,她轉身往身邊看去,旁側的錦榻之上空空如也,滿室寂靜之中只有她獨身一人被那慾火糾纏,夏侯雲曦心頭惶然空茫,伸手往身下一探,竟然……
即便室中只有她一人她還是好似被燒着了一般渾身發燙,羞窘與懊惱叫她猛的閉上眸子,咬緊了牙關只想低咒出聲來,她,她竟然做了這麼個夢……窗外夜色依舊黑沉,卻又恍惚可見天邊一抹隱隱透白的亮,夏侯雲曦知道這是黎明將至,她長長的嘆了口氣,攥着身下錦被的手青筋畢露,眼底卻泛起兩分煢煢水汽——
待你回來,定,不饒你!
秦允連上四道摺子都未能求的夏侯雲曦一見,只好與第二日一大早在太和殿之外等着,等了小半個時辰才遠遠地看着鳳輿過來,他眸色一肅立時迎了上去,夏侯雲曦撩開重重帳幔,瞧見秦允的時候擡了擡眉頭未有意外之色,待鳳輿停穩,秦允已經跪地行禮。
“起來吧。”
夏侯雲曦從他身邊走過,徑直入了外書房,落座在御案之後,她的眸光便沉沉的落在了秦允身上,秦允初時不覺,只是面色肅然道,“陛下,東海戰報又至,陛下爲何拒而不見,皇上如今未至東海,微臣請戰帶兵增援皇上!”
夏侯雲曦仍舊是一言不發的看着秦允,卻是不回答到底準不準,秦允如此方纔察覺出不妥來,如何個不妥卻是說不出來,被夏侯雲曦沉暗的眸光直直的看出兩分不自在來。
“爲何顏回不來?”
夏侯雲曦一開口便是此話,不由得叫秦允微愣,見他如此反應夏侯雲曦眸色愈發深沉,“顏回的性子想來你比我清楚,此番御駕前往東海之時諸將俱是上表求隨駕,偏生他未曾有任何表示,此番又無請戰之意,你可知爲何?”
秦允的性子最是縝密,就是夏侯雲曦不問他也覺得此番的顏回很是奇怪,然而他只怕夏侯雲曦對顏回生出誤會來,自然是不會提這個茬兒,卻未想到夏侯雲曦竟然當先來問他,秦允愣了愣,便也有些疑惑的道,“我也有些奇怪,可他是樞密院副使,現在要坐鎮朝中,自然也不適合出去,只怕他也是這麼想的。”
夏侯雲曦面上便帶上了笑意,“在你的心中,是你的官位重要還是皇上的安危重要?”
“當然是主子的安危!”
秦允和夏侯雲曦的關係本就是近些,一着急也不用“微臣”,連“主子”都叫了出來,夏侯雲曦不以爲意的一笑,“那如你所言,在顏回心中皇上的安危比不上他的官職所在?”
“當然不是!”
顏回、宋柯四人此前都是跟着万俟宸出來的,即便年紀比万俟宸大幾歲,可是主僕之情便是十年也未變,只看當年万俟宸歸楚之時四人擅離職守的來迎便知,而此間情意秦允也是明白的,看着夏侯雲曦面色不善他不禁有些着急,“顏回待主子之誼自是不比我少,陛下莫要疑他,期間定然有內情!”
秦允本是脫口而出此話,可此話一出連他自己也有兩分意外,轉而便對上了夏侯雲曦深諳的眸光,心中恍然,卻是立時解釋,“我什麼都不知道——”
夏侯雲曦無奈一笑,卻並不着急去找那些內情,反而道,“東海現在倒不是重中之重了,西北纔是我們應該憂心的地方,此番你也不必急着請戰,皇上離開長安五日分毫消息未往回送,我們且等着纔好。”
秦允尚自怔神,外頭鍾能已經通稟,兩府衆臣到了。
姬維、衛忠打頭,顏回等人綴後,衆人進來看到秦允在此都有些意外,夏侯雲曦面上看不出異常來,眸光掃過樞密院衆人,“你們想必都知道了,東海又敗了一城,秦允是來請戰的,昨日連番上折,今早一早便到了。”
此話一出樞密院幾人都有兩分赫然,不少人都把哀怨的目光落在了顏回的身上,若非顏回不准他們上摺子他們一個個的早就按捺不住了,夏侯雲曦語氣之中並無怪罪之意,只是又眸色微亮的道,“秦允之請本宮未準,你們也不必急着請戰。”
此言一出衆人雖無明顯的意外之色,可是卻都在等夏侯雲曦的下文,東海之戰不能小覷,就算不派人增援也一定有其他的安排!
夏侯雲曦看清了諸人面色,不由一笑,“不過是打了兩次敗仗而已,況且本宮也看了,東周奪取的三城乃是靠近東南沿海的三座大城,此三城是東南部最爲繁華的三座大城,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我們損失極大,然而這三座城的地理位置卻並非是什麼軍事要塞,相反,只要我軍調配得當,想要奪回來易如反掌。”
夏侯雲曦一言出姬維當先面色微變,兵部送回來的戰報格外的簡潔,別說什麼地理位置了,就是那敵軍人數有多少朝中都不知,每每只將我軍所損領土與兵力報上,他還只當這是東海王的行事風格,也曾想東海王有沒有上暗折,現如今聽夏侯雲曦一言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道,可要是真如夏侯雲曦所言東海邊上是這般狀況,東海王又怎會連着敗了兩次?
衛忠依舊是沉默無言一切無常,唯有顏回,面上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可攏在袖子裡的手卻已經攥了起來,夏侯雲曦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浮起兩層薄霧,“朝中諸事還要姬相調配,至於東海諸位且先放心,不論是東海王還是皇上必然都不會叫曦朝領土有損,沒有本宮之命諸位且先以安撫人心爲要吧。”
夏侯雲曦見秦允欲言又止,又見顏回垂着眸可是表情十分糾結,這邊衛忠還是一臉的沉然之色,她脣角微勾,“有了此番變故也好,朝中武將莫論,且看看文臣們能不能頂住壓力,朝中諸事需得嚴與常日,若有不妥,本宮與姬相專斷之權。”
微微一頓,夏侯雲曦提筆批折,“都先退下吧,兩府有事各自來報便可,衛相留下。”
衆人各懷心思,聞言齊刷刷的退了出去,室內便只剩下衛忠一人,夏侯雲曦不疾不徐的看摺子,直到右手邊的高高一摞奏摺盡數移到了左手邊來才停筆,日頭已上中天,不知不覺的就到了午時,鍾能的身影幾番出現在殿門口,可看到夏侯雲曦的模樣到底不敢打擾,衛忠一直站在御案之前十步之地,面色沉穩若初。
夏侯雲曦走出外書房的時候衛忠才轉身跟上,他行止之間腳步略僵,走了幾步纔好起來,擡眸便瞧見夏侯雲曦筆挺的背影,眸光不由得帶上了幽色,宸帝御駕親征,她掌管後方大局,見她一日日操勞他自是覺得不忍,她從來都是以大局爲重之人,自瞧見她神態悠哉的那一日起,他便知道她定然是早有發現了——
走至一處樓闕轉角,夏侯雲曦忽然停下了步子,身後諸人見她憑欄而望俱是靜靜的往後退了數步,此時正午陽光正是燦然,她一身正紅色的長尾鳳袍曳地,肩頭披着一件月白的明錦披風,三千墨發高束,金釵步搖微蕩,長身玉立站在這欄杆樓頭,身前殿閣飛揚宮闕連綿,琉璃金瓦反着刺目明光,畫棟飛樑生出恢弘斑斕,她的側影與這帝宮相溶,一點兒沒有違和之感,好似她生來便該與這帝王天闕密不可分,衛忠本是安然站在她身後,此時竟是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小步。
“天下皇權盡在我手,卻也不過如此。”
夏侯雲曦忽然出聲,卻是如此一言,衛忠聽清了,眸色愈深,見衛忠沒什麼反應,夏侯雲曦不由得一笑,“不愧是跟他在大燕待了十年的人,衛叔的功底到底不是顏回可比!”
衛忠這才擡起頭來,面色有些惶然,“陛下慎言,微臣不敢當。”
夏侯雲曦轉過身來看着衛忠,金色的陽光灑滿她的肩頭,愈發襯得她朱脣黛眉容色嫵麗,若非是眉眼之間攏着威然憂色,不知是如何的風華絕代,此刻她的脣角掛着兩分冷冽笑意,挑眉問衛忠,“他是如何交代的?”
衛忠垂眸,“唯東海戰報爲是,唯陛下之意爲是。”
夏侯雲曦冷笑更甚,所幸轉過頭去看那起伏宮閣,“好一個以戰報爲是以本宮之意爲是,莫不是本宮真要再加十萬兵馬往東海你也會願意?”
衛忠脣角浮起笑意,語聲帶着兩分疏朗,“陛下自是聖明,微臣並不擔憂。”
“哈!”
夏侯雲曦怒極反笑,“本宮被他瞞至如此地步,哪裡還有聖明可言?!”
衛忠語聲變溫,“皇上只怕陛下不願,哪裡能與陛下道明實情!”
那是至尊之位,是天下衆生俯仰膜拜之位,若非是情非得已,若非是大局所迫,若非是他一力促成,要這滿朝文武天下萬民接受一個女子爲皇何其難!
夏侯雲曦眼底波瀾微漾溢出動容,脣角卻浮起兩分無奈苦笑來,若是提前告知與她,她哪裡能叫他這樣爲她設局這樣爲她做難!眉眼之間怒色淡去兩分,她復又微微一嘆,眸光綿長的看向宮闕盡頭與天相接之處,那一嘆略帶着沉重,纏着百般相思千種濃愁,“想必也未曾說何時歸來罷。”
衛忠聞言一怔,似有兩分意外,“陛下竟是不知皇上何時歸來?皇上臨走之時亦未曾對微臣言明歸期,卻是道滿朝上下唯有陛下知其歸期爲何。”
夏侯雲曦這一次徹底愣住,腦海中千般思緒轉動,正是滿腹疑惑發問之時忽而有一道靈光驟閃,她忽的轉身語聲急驟,“從長安到東海需得幾日?”
衛忠知她定是想起了什麼,立時便答,“快馬加鞭需得十二三日。”
“十二三日……”
夏侯雲曦輕輕一喃,眸光一暗一亮。
宮內諸般平靜,宮外卻是風雨滿長安,九月末已經是深秋,長安城中百花豔色半消,只有深秋涼意肅殺蔓延,曦朝再敗之言傳來,連最熱鬧的照影湖坊間都慘淡了兩分,更有甚者市面上已經有商戶開始屯糧,竟有發戰時財的打算,一石驚起波瀾一片,各地商戶聞風起意,仗還未開打這米價先漲,此事被上報到長安府衙,長安府衙又直接遞摺子到了戶部,戶部主事聞之心中大駭,立時將長安城中幾個商門大戶連敲帶打的整肅了一番,這纔將此番波瀾無聲無息壓了下去,桓箏和姬無垠便是在如此風雨飄搖之時到了長安城。
一年之前的此時正是雲都城破之時,彼時的姬無垠還曾想着與先楚大軍一戰,卻不想被姬維與桓箏同時算計,至最後到底還是放棄了抵抗這才少了兩分血腥,而一年不見,現如今的天下已經是曦朝的天下,宋逸王?姬無垠笑了笑,他想要的是天下的王,這曦朝的王他還未曾放在眼裡!
姬無垠與桓箏入城之後直接向現如今的中書侍郎兼領尚書省左僕射姬維府上去,姬維彼時正要出門,聽門童稟報說有人要點名見他之時不由得有兩分詫異,從府中大步而出,姬維看到馬車邊上站着的姬無垠之時竟然有兩分恍然!
一身深紫色的金紋長袍加身,即便不再是一國之主姬無垠身上的奢華貴胄之氣半分也未消,他長身玉立丰神俊朗,站在馬車邊上便是一道叫人移不開眼的風景,瞧見姬維愣在當地,他那一雙桃花眼裡立時滿滿的都是笑意,“一年不見,姬相氣度仍是不減!”
“皇——主子!”
姬維疾步朝着姬無垠走過去,開口之時差點叫錯,臨了卻還是叫了一聲主子,他本是要掀袍下跪行大禮,卻被姬無垠一把扶住,揮揮手無奈笑道,“我現在的身份哪裡能當得起你如此一跪,你我也不必講那些虛禮,不管你這是去哪裡,先帶着我們一起進宮,他要見皇后——哦,不,他要見曦皇!”
姬無垠是姬維一手養大,一手扶持,是主僕更是親人,姬維看着眼前的姬無垠一臉激動之色,向來城府深沉的眸子裡也現出兩分水華來,一年之前姬無垠和桓箏離開,姬維只怕他這一輩子會心結難解恨上他,此刻見他眸色澄澈滿是笑意,姬維心底亦是一鬆,聽姬無垠這樣說不由得看向了他身後的馬車,那垂着的車簾正在此時被掀開,內裡瞬時便現出一張蘭芝玉樹清貴卓然的臉來,姬維眸色一深,趕忙抱拳朝着桓箏一拜,“玉公子!”
桓箏的眼上還是覆着那一條玉白的布帶,線條流暢的側臉微轉,朝着他的方向微微點頭,開口的聲音依舊是冰霜珠玉一般的清絕微涼,“姬相。”
隨即窗簾便被放了下來,姬無垠不可置否的撇撇嘴,似乎對桓箏這般待人接物十分不以爲然,此刻已經將近日落,他復又看向姬維,“走吧。”
姬維應是,他每每入宮也是乘着馬車的,所幸便由他的馬車在前姬無垠的馬車在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朝着宮內而去。
夏侯雲曦聽說姬維在外求見之時不由得有兩分詫異,所幸便叫肖揚宣姬維到照影水榭來覲見,照影水榭是夏涼冬暖之地,這會子即便是到了秋天周遭景色也比別處鮮亮明麗些,夏侯雲曦帶着万俟曄來此處小坐,身邊還有万俟煙作陪。
肖揚既去宣姬維,夏侯雲曦便與同万俟煙繼續說話,“西北之地有靖王與宋柯兩人偕行,宋柯戰神之名已久,你大哥又是算無遺策的,除非西北的主將各個都如你三哥一般,否則他們此行必勝!”
万俟煙聽聞此話不知是該笑還是該羞,幾日之前見到夏侯雲曦她面上還愁色頗濃,今日再見之時竟然鬆快了許多,她本以爲會是西北有捷報來,卻不想仍舊是消息全無,夏侯雲曦見提到宋柯之時万俟煙的神色已經略微有變,心中對二人的婚事之憂不由得淡了兩分,轉而又同她說起東海來,剛說了沒幾步肖揚就在外頭通報,姬維到了。
夏侯雲曦起身,“看着曄兒,我去看看是何事。”
万俟曄正在一邊睡得正好,夏侯雲曦便走了出去,今日裡她穿着一件水紅色的廣袖立領長衫,整個人在這森涼秋意明麗的好似一朵海棠,肖揚看到她走出來面色頗有兩分奇怪,夏侯雲曦何其熟悉他,不由得就挑了眉頭!
“怎麼回事?”
夏侯雲曦一邊繞過兩扇屏風一邊往外走,肖揚不知如何言說,見她腳下不停的往外走又有些着急,不由得急急道出一句,“不是姬相一人。”
夏侯雲曦聽到了此話,心中卻也沒有幾分意外,不是姬維一人那麼便是姬維帶着中書之中的誰來了,無外乎是朝中之事罷了,這麼想着她腳下步伐就略快,能讓姬維在這個點兒進宮來稟且還帶了旁人的事一定不是小事!
心中自有思量,可當夏侯雲曦急急走出那一扇大屏風的時候卻是驟然一愣,寬敞的外間花廳之中站着三人,姬維自是不必說,可那另外二人竟是——
姬維看到夏侯雲曦第一時間躬身行禮,他自是知道夏侯雲曦與另外二人的關係,而另外二人的身份都在他之上,行完了禮便站在一邊候着並不多言。
“曦皇架子好大——”
姬無垠眸光放肆的在夏侯雲曦身上打量了一圈,一雙桃花眼之中是分毫不加掩飾的不耐之色,夏侯雲曦心頭初時的詫異之色淡去,聞言不由得將脣角勾起,面上帶着兩分耐人尋味的笑意,眸光掃過旁裡一人復又落在姬無垠的身上,眉心微蹙道,“逸王到訪,竟是無人來稟,倒是叫本宮失了禮數,一年不見,逸王終於改了那亂認姐姐的臭毛病!”
一句話說的姬無垠瞬間黑了臉,脣角幾動正欲反擊,可當初一聲聲的姐姐是從他口中喊出來的,現如今被夏侯雲曦編排也是沒有辦法,便是這麼一頓,夏侯雲曦的眸光已經落在了他身邊之人的身上,與看着他的興味不同,看向那人之時,她的眸色立時變深兩分,姬無垠冷嗤一聲,自顧自落座一邊去喝美貌小宮女上的茶。
“可是從九重閣來?”夏侯雲曦走到桓箏身邊如此一問,語氣隨意又帶着兩分欣喜,恍若知己老友般的熨帖。
桓箏雙手垂在身側,打眼看去能看到他纖長的指節和透明整齊的指甲,他身上穿着一件煙藍色長衫,如煙似霧的叫夏侯雲曦瞬間便想起九重閣之上的遠山碧峰來,他的面上依舊是縞素一般的白,那條玉白的帶子直看得夏侯雲曦眼瞳一縮,聽到她這一問,感受到她的氣息,他略帶清冷疏遠的側臉線條立時柔和下來,脣角微勾,帶起春花爛漫一片,“正是。”
他的話從來都不多,夏侯雲曦聽到他的聲音仍是不由自主心頭一輕,她上下看了看他的腿,“腿可好全了?”
桓箏似乎知道她會問,聞言笑意更濃,“這一年一直在休養,現如今已是無礙。”
夏侯雲曦看着他的臉,雖然得他如此一言卻仍是難以笑的開懷,一邊擡手去牽他的衣袖將他朝座位上引,待看到桓箏坐定之後纔在他身邊落座,又親自將茶放在他手邊才繼續開口,一副將姬無垠完全無視的樣子,“怎的忽然來長安了?可是九重閣有事?先生去了東海,現在還未回來呢。”
“嘖嘖——”
桓箏還未開口一旁的姬無垠就咂開了嘴,拿着眸光斜睨着夏侯雲曦,一副覺得她說錯了話做錯了事的表情,夏侯雲曦挑眉瞪了姬無垠一眼,便聽到桓箏語聲帶着暖意的溫聲道,“不是九重閣有事,只是聽聞東海有變,這纔想來看看。”
夏侯雲曦愣住——
東海有變,東海有變他又不能打仗又不能再去做軍師,自然是有些擔心,擔心國事民生,也擔心她……夏侯雲曦眼底眸色幾變,終成脣角明快的笑意,“我曾說等天下定了就去九重閣看你,卻不想曦朝未穩又有諸般亂事。”
“你不得去見我,我自來見你。”
桓箏接的輕鬆自在,笑意更是溫暖貼心,恍惚間好似曾經那個爲她講遍天下山水道盡中原靈秀的美好神奇少年,夏侯雲曦愣了愣,復又看了姬無垠一眼,“北成王與北德王六日之前也到了長安,你們既然來了便也住在宮裡如何?”
“呵,傻子不止一個——”
夏侯雲曦本是問桓箏的,卻得姬無垠笑意奇怪的一叱,桓箏的眉心立時微皺,不過一刻又鬆開,仍是微微頷首,“好。”
夏侯雲曦明眸半眯的掃了姬無垠一眼,這才輕聲開口,“既是如此,便還是住在湘和殿吧,至於逸王,湘和殿或者承和殿,你隨意選一個?”
兩人此前都在這帝宮之內住過,此次便也用不着安排別處了,二人面上俱有風塵之色,姬無垠聞言更是有些不耐煩的站起身來似乎是急於想找個地方歇着,掃了桓箏一眼,“自是湘和殿,否則瞎子一個人怎麼辦?”
此話一出夏侯雲曦的面色立時一變,幾乎是下意識轉頭看着姬無垠,凌厲的眸光含着箭似地,旁裡的桓箏安撫似地拍了拍夏侯雲曦的肩,卻是無奈的搖頭笑了笑,“無礙。”
姬無垠本因爲夏侯雲曦的目光有兩分鬱悶,聽到桓箏此話卻是朝夏侯雲曦愉快的笑了笑,好似在炫耀桓箏護着他一般!
夏侯雲曦心頭微動,轉頭看了看桓箏,知他是在縱容這個弟弟,一時也不好說什麼,又瞧着姬無垠口中雖然無德,卻到底還是惦記着桓箏的,一時間又釋懷不少,不由得吩咐宮人帶着他們去湘和殿,一邊又讓姬維退下,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早就過了當值之時。
姬維拜過姬無垠二人便應聲而退,桓箏和姬無垠剛要跟着宮人往外走,花廳之後的內殿之中卻驀地傳來一聲震天哭聲,夏侯雲曦一聽面色大變,急急吩咐宮人一聲便往內室走,姬無垠和桓箏自然知道万俟曄的存在,又見夏侯雲曦那般模樣便也知道里面的是誰。
姬無垠瞟了桓箏一眼,不知所謂的笑了笑。
“曄兒醒來便哭,這是怎麼了?也不是餓——”
內裡万俟煙和凝香也是着急的不行,夏侯雲曦走過去將万俟曄抱在懷中,輕輕拍了兩下万俟曄便安靜了下來,只是整個人伏在夏侯雲曦懷中有些蔫蔫的,夏侯雲曦無奈一笑,“這幾日他午後不願睡,總要等着我回去的,這會子只怕是忽然醒來不見我,這地方也不是他熟悉的,這纔有些害怕了。”
說完夏侯雲曦又看向万俟曄,“曄兒可是害怕了?”
万俟曄小臉沒什麼表情,卻是鼻息微動的輕輕嗤了一聲,夏侯雲曦就當他是在反對了,不由輕笑起來,抱着他猛親了幾下,万俟煙也鬆口氣,正要逗逗万俟曄呢卻瞧見靈兒走進來,靈兒眉心微蹙,“主子,玉公子與逸王還未走呢。”
夏侯雲曦怔然的看了看懷中小人兒,眉眼之間溢出笑意,“便叫你去見個叔叔。”
夏侯雲曦抱着個明黃襁褓走出來的時候姬無垠便將興味的目光落在了那襁褓之上,復又上下看了看夏侯雲曦,好似難以相信夏侯雲曦竟然能生出孩子似地,夏侯雲曦懶得理姬無垠,只是抱着万俟曄走到桓箏身邊,“曄兒還小,還不會喊人。”
桓箏知她的意思,便笑了笑擡手想要摸摸万俟曄,待桓箏的手摸索的摸到万俟曄的小手小腳之時他面色不由得帶上兩分溫和笑意來,“身骨極好,將來定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夏侯雲曦聞言亦是笑開,邊上的姬無垠探頭過來瞅了瞅,撇撇嘴,“他的膽子可大?哎,來叫我抱抱——”
姬無垠眼底帶着新奇,興致十分高,夏侯雲曦小心翼翼的將万俟曄遞過去,姬無垠又小心翼翼的將万俟曄抱在懷中,皺着眉看到這麼個小不點,似乎是在想爲什麼這小孩長得這麼小,“嘖嘖,這眼睛真是和那人一模一樣,難怪看起來不那麼好看——”
夏侯雲曦眉心立皺,想要將万俟曄抱過來姬無垠卻是不放,他盯着睜着眸子看着他的万俟曄,似乎是在想他爲什麼不害怕,看着看着忽然覺得不對,手臂上怎的有股子熱意,再一聞,屋子裡忽然多了一股子怪味。
“怎麼回事?”
夏侯雲曦和凝香諸人的面色立時明白過來,各自面色詭異卻又是憋着笑,姬無垠將万俟曄抱的高了些,十分清楚的瞧見自己衣袖上溼了一大片,他復又看了看襁褓之中依舊大睜着眸子不閃不避看着他的小娃兒,面上一時間青白交加,一雙眸子裡似要噴出火來!
宋逸王與九重閣玉麒麟入帝宮之事立時被傳了開,和北成王與北德王一樣,宋逸王的到來亦是叫朝中諸人猜想連篇,而對於外界而言,幾位王爺和玉麒麟在這個時候來到長安多半是爲了支持曦朝政權而來,雲宋之地亦有態度不甚熱絡的世家大族存在,經歷此番,只怕這些人的態度亦是會有些變化,晚間時分夏侯雲曦特意讓鍾嘯親自去湘和殿看了看桓箏二人,待回報無虞之後她才準備睡下,自夏侯雲曦夜間做了那個夢,她都不敢再讓万俟曄與她同睡,每每都是哄他睡着之後纔回自己的寢間歇着,這一晚亦是如此。
今夜是他走的第七夜,夏侯雲曦睡在滿是他味道的龍榻之上,心中隱藏着的兩分悸動有些按捺不住,這悸動因爲思念而成狂,分分秒秒的侵蝕她的意志力,她逼着自己大睜着眸子瞪着帳頂,生怕自己再做個什麼夢來。
只待睡意讓腦袋變得昏沉眼角帶上了痠痛夏侯雲曦纔不知不覺沉沉睡去,便是因爲如此,第二日起牀之時面色便黯淡不已,眼下更是有青黑陰影罩着,凝香和鍾嘯看到她的臉色如此不由得緊張不已,連忙要去叫御醫來,夏侯雲曦怎麼會準,若是御醫知她晚睡之緣故,她的臉面往何處放!最終不過由着尚食局爲她大補特補罷了。
東海二次戰敗夏侯雲曦心中雖則有計較卻也是不能真的視若無睹,在兩府衆臣連番上摺子商議之後,夏侯雲曦連發三道調令,連調齊州東路五萬守軍前往東海王處增援,此令雖然表面上能解東海王之急,可暗處卻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幾路士兵乃是此前的海軍從屬,因爲連年沒有海戰,幾乎已是虛設!
朝中政令已下,朝內朝外的眸光都落在了東海,朝外人心惶惶,朝內更是陰霾當空,唯有夏侯雲曦,在這秋意漸濃的帝宮之中心似那一枝獨秀的蘭一般安然,如同那挺秀卻朝東而望的蘭枝一樣,夏侯雲曦的心不知不覺之間也生出了守望的姿態,那一人策馬揚鞭乘風馳騁,即便音信全無,夏侯雲曦也知,若論牽掛若論惦念,他絕不會比她少去分毫。
湘和殿之內的瓊花早已凋落,雖則如此庭中特別的草木清香還是比別處更叫人覺的沁人些,那一株株的翠綠枝椏皆是帶着雲宋的記憶,不論是桓箏還是姬無垠,都因爲這一抹顏色心生柔軟,可即便是這景緻分外宜人,姬無垠對夏侯雲曦仍是帶着一股子彆扭的敵意,“想來也是,那東海水軍常年都只是一個擺設,這一次遭遇強敵必然是潰不成軍,叫我說,不管這一次怎麼打,但凡是那東周退居東海你們便還是沒有辦法,想要訓練出一隻強大的水兵來並非一朝一夕之功。”
雲宋早年間便有一支極爲厲害的水軍存在,這多益與其國內的兩條內陸江流,先楚雖然有渭水,卻到底及不上雲宋之力,夏侯雲曦並不接姬無垠的茬兒,現如今東海與她而言已經不是最應該擔心的地方,反倒是西北叫她有些不安。
見夏侯雲曦一副不接招的樣子姬無垠便也有些百無聊賴起來,桓箏從窗邊走到夏侯雲曦身邊,語氣略含疑問,“東海王當真在東海?”
夏侯雲曦心頭一緊,點點頭,“先生確在東海。”
桓箏略有沉吟,隨即落座,口中卻略帶了兩分猶疑的道,“若真是他在東海,曦朝何至於如此局面,又或者,先前的這些只是緩兵之計?”
夏侯雲曦無奈笑笑,“別說是你覺得意外,便是我也這樣想,先生之智計天下間少有,兵事謀略更是超乎朝中諸將,有他在東海,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般模樣,可是幾番戰報之中先生緊緊只有隻言片語,我便也只當他是暫行緩兵之計罷了。”
夏侯雲曦說完,桓箏卻沒有立時接話,頓了頓他才轉首面向夏侯雲曦的方向,即便明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見,可夏侯雲曦竟然還是在那一瞬間生出了無所遁形的感覺,桓箏脣角微抿,“你一點兒都不擔心。”
夏侯雲曦眼底眸色一濃,桓箏卻又轉過了頭去,“或許是看不見的緣故,我的神識比旁人要靈敏些,雖則過了這麼多年,我自認還是瞭解你的,他御駕親征,東海戰敗不斷,便是你心有勝券,爲了他你也不該是這般輕鬆的模樣。”
桓箏的語氣尋常,幾句話說下來雖然是不急不緩,卻仍是叫夏侯雲曦心跳加快了不知多少,她愣了愣,復又笑開,“便是擔心也無用。”
桓箏聞言緊抿的脣線未鬆,卻是不再贅言,默了默,他又說起西北來,“西北之地的亂軍皆是西涼戍邊之部,常年在外難免心野,此番曦朝遇亂,最容易反的便也是他們,他們的作風雖然悍勇,行軍條件卻是艱苦,軍備也極差,是經不起長時間耗戰的。”
夏侯雲曦明白桓箏的意思,宋柯與万俟殊離開不過這麼幾日,想要等到好消息自然是早了些,“宋柯的戰力乃是朝中第一,靖王亦不是尋常手段,他二人此去定然是能大勝而歸的,我一點兒不懷疑。”
桓箏脣角帶出兩分笑意,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面色一肅,“我此來,還有一事相求與你。”
夏侯雲曦略有意外,什麼事能叫他用上“求”這個字,桓箏語氣果然變得鄭重起來,稍稍一停才繼續道,“我想要你留蕭玉衡一命,我曾答應過蕭玉樓,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保蕭玉衡一命,現如今,我可帶他去九重閣,外事如何再與他無關。”
桓箏面色如舊,語氣卻帶着懇切,夏侯雲曦聞言脣線微抿,卻到底未曾想到他是爲了蕭玉衡與她開口,而他又何曾相求過她,蕭玉衡不知怎地被他帶入了長安城,那一晚生亂之時蕭玉衡亦是關鍵,現如今她只知蕭玉衡被關了起來,人卻是從未見過。“這個不難,我稍後便能安排你們見一面,不管你帶他去哪裡都好,他到底和蕭玉樓不一樣。”
桓箏好似早就知道她會答應,聞言脣角擡了擡,到底沒有說出相謝之言,而他亦沒有問蕭玉樓如何,說起她的名字亦是淡泊的好似在談論天氣,就好像,蕭玉樓在他的生命之內只是一個不知所謂的過客一般,可是夏侯雲曦知道,一定不僅僅如此。
既得了他這一求,夏侯雲曦便也將此事上了心,回到未央宮之後便叫人將程瀚叫了來,程瀚現如今乃是帝宮兩萬禁軍的大統領,蕭玉衡之事他應當是最爲清楚。
“人現在在天牢之內,皇上早前亦是想要暫且留他一命。”
聽聞此話夏侯雲曦倒有些明白了,若是她不插手此事,這蕭玉衡多半要在天牢過一輩子,她微微頷首,復又看向程瀚,“放他出來,安排一下讓湘和殿的玉公子見一面,他有什麼吩咐,你們照做便可。”
蕭玉衡身負西涼皇室血脈,到底曾經是一方諸侯,現在還不知懷着什麼心思,程瀚聞言愣了愣纔回過神來應是,別說是夏侯雲曦現如今與宸帝同位的身份,便是在從前,但凡是她的話便也是如聖旨一般的效果,見程瀚領命而出,夏侯雲曦才起身往內走,剛走了沒幾步殿外卻傳來一聲狼嘯!
夏侯雲曦面色微變,一聽那聲音便是楚衣,這麼幾日了,楚衣身上有傷,她也未曾強自將楚衣帶來未央宮,便由它一直在紫荊宮,這個時候它怎地跑了出來?宮中不比尋常,不知道有沒有嚇到旁的人。
夏侯雲曦疾步走出去,果然瞧見連滿殿宮人俱是瑟瑟發着抖,連鍾嘯的面色都有兩分煞白,顯然不曾想到這威威帝宮竟跑出一隻狼來,而外頭的禁衛軍們已經團團的將殿門圍了起來,夏侯雲曦一出現諸人才紛紛退開一條道,這般一退夏侯雲曦便看到了月下那一人一狼兩道身影,夏侯雲曦有些意外,怎麼也未想到是公孫墨。
“都退下!”
夏侯雲曦一喝周遭禁軍俱是潮水一般的退去,旁裡是禁軍因爲楚衣的緣故俱是刀劍兵甲烈烈逼人,然而公孫墨一身白袍站在那裡卻絲毫不曾被這般陣勢影響,衣帶當風,袍袂飛揚,竟是她從未見過的風姿仙逸,瞧見她出來,公孫墨便看了過來,目光平靜的與她一對,“楚衣念你,自然該留在你身邊。”
夏侯雲曦微啓了脣,正要說什麼卻見公孫墨擡手在楚衣背脊上拍了拍,隨即楚衣便朝着她奔了過來,楚衣十分歡快的在她腳邊打轉,鼻息之間發出輕微的哼哧聲,夏侯雲曦脣角不自覺揚起,低頭輕撫楚衣的背脊,楚衣十分有默契的在她掌心磨蹭,二人還若往日那般親暱,便是這片刻的溫存夏侯雲曦纔想起對公孫墨道謝,可等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公孫墨卻早已經轉身而去,月華如練,他的身影獨行在這長長宮道之上,好似風雪在肩竟襯得那背影有些單薄,夏侯雲曦低頭摸了摸楚衣的頭頂,轉身之時眸色略帶兩分幽深的慨然。
夏侯雲曦直接帶着楚衣進了內殿,這詭異的場面看的周遭衆人大氣兒不敢出一聲,生怕楚衣一個不樂意傷到了夏侯雲曦,夏侯雲曦見此所幸揮退了衆人,進的內殿,楚衣便如往常那般臥在她的腿邊,夏侯雲曦仔仔細細的將它背脊至頭頂的毛髮撥開,果然便瞧見一道極細的疤痕留在他的後頸之上,這麼一想心中便有些憐惜,楚衣好似能讀懂她似地,哼哧着側過頭來磨砂她的掌心,溼溼熱氣灑下讓她掌心陣陣的發癢,夏侯雲曦瞧見這般乖順的楚衣一嘆,脣角終是揚了起來。
因是怕嚇到了万俟曄,夏侯雲曦去看万俟曄之時便未曾帶着楚衣,待將万俟曄哄着睡着了纔回來,進的內殿竟然看到楚衣站在窗前昂首向着窗外,眸光怔怔的釘在一個方向好像已經過了許久,夏侯雲曦順着那眸光瞧過去,心頭不僅有兩分恍然,楚衣聽到響動又轉過身來,幾步行至她腳邊蹭着她的小腿撒嬌似地哼哧着粗氣。
夏侯雲曦蹲下身,擡手攬住楚衣脖頸,一邊摸着那扎手的狼毛一時間心中竟也浮上幾分動容,微微一嘆看向楚衣,“你倒是不光念着我一人了。”
楚衣低低的哼唧一聲,蹭着她的掌心低下了頭去,楚衣看着的方向正是紫荊宮的方向,夏侯雲曦不是沒有感觸的,楚衣經她所救,二人一路相隨楚衣早就通了兩分人性,當初在斷崖之上楚衣親見她和公孫墨白刃相見,彼時對公孫墨不知如何的粗暴,而今,它心中竟也念了他照顧之情,她心中有兩分吃味,可此時此刻,她和它俱是念着離人的癡客罷了。
夏侯雲曦站起身來,亦是轉頭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楚衣也隨着她看出去,一狼一人看的是一個方向,周身也俱是染上了悽傷,今夜好似格外想他!
夏侯雲曦暗惱,這漫漫長夜無情的助長了她心中的思念,不過一瞬便能成狂,轉眼掃過這室內諸般羅帳錦榻,一絲一毫的都帶着他的氣息,叫她怎能不念怎能不煎熬。
眉眼一停忽而瞧見一支玉壺正擺在那高高漆櫃之上,夏侯雲曦心頭一動,那一日七夕濃情,那一夜霓虹燈火,那一壺她餵了他的乞巧之酒梨花春,夏侯雲曦又轉頭看了看那黑沉沉的夜,耳邊楚衣低低的呢喃似地哼唧叫她心頭鬱色愈濃,所幸,便嚐嚐那梨花春何種滋味,只是萬萬不能叫他知道她爲了他解酒澆愁!
睡下的時候楚衣還照往常一般歇在她的榻邊,這樣的時候已經許久未曾有過,夏侯雲曦心頭不免又多了兩分感慨,薄酒三兩杯到底不會叫她失了清明,並非是她太過自制,只是她明白,相思入骨,便是烈酒也無用!
沒有万俟宸在旁的夜總是熬人的緊,她口中酒味留有餘香,神思略有浮散,饒是如此,可有關於他的記憶卻又分外明朗,她心中鬱結,便如往常那般的盯着帳頂發怔,只待月色一點點的往西移去才因淡淡酒意生出兩分睡意來。
月華如水從窗櫺之處流瀉而下,爲這滿室的奢華貴胄罩上兩分旖旎,意識一點點的渙散,迷迷糊糊之間夏侯雲曦周身竟然復又騰起了熱意,身上的錦被不知何時已經滑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襲沁涼的墨袍,有帶着粗糲熱意的指尖在她面上頸上滑過,瞬時惹得她輕顫起來,這樣的溫度,這樣的氣息,夏侯雲曦神思立時一震。
是夢,是叫她歡喜叫她羞惱的夢!
這夢不是第一次了,夏侯雲曦立時便反應過來,神識之內既知是夢,心中酸楚便愈是濃烈,這夜深人靜之時最是那相思蔓延之時,天知道她多想讓他入她的夢裡來,可是她更是清楚,此刻有多麼情濃夢醒之後便有多麼悽傷,心底的澀然潮水般的涌了出來,即便是知道現下不過是夢境,可心底的酸澀卻更叫她不捨得這灼人燙心的溫度。
那手帶着憐惜的自她頰上一點點的滑過,貼着她的身子卻好似不忍壓着她似地若即若離,夏侯雲曦心頭情潮好似水草一般的纏將上來,只叫她呼吸愈發緊蹙,根本容不得她去思量什麼她的身體就已經先她一步做出了反應,她的手臂擡起,將身上之人腰身緊緊一纏,驀地收緊雙臂緊緊抱住,好似那人下一秒就會飛走似地。
身上的人哪裡想得到她竟有如此反應,微微訝異之下不由得將她緊緊地貼了住,手指沿着她的眉眼滑下來,隨即便有那越來越熱的氣息低低的靠了過來,夏侯雲曦緊緊地閉着眸子,生怕一睜眼這夢便要醒了,察覺到那氣息正在向她靠近,她下意識的便微微仰起了頸子,身上之人的氣息陡然一烈,驀地低頭將她的脣噙了住。
是她熟悉的味道是她熟悉的蘭香,夏侯雲曦喉頭竟有一哽,攬着他腰身的手愈發的收的緊緊的,櫻脣開闔誘他深入,香舌輕挑勾他噬魂,騰出一隻手來挑開他的衣襟,手腕一轉好似游魚一般的探了進去,他周身肌理她沒有哪一齣不熟悉的,這感觸太過真實,真實到她愈發情難自禁,指尖在他腰側緊膚之上按壓,復又滑至他胸前尋至那凸起一捏,身上人的反應來的又快又直接,只是那狂風暴雨一般的吻便能叫她溺斃!
“竟喝了酒……可是……想……我了?”
低沉又暗啞的聲音斷續傳來,好似無數的貓爪在她心中撓過,夏侯雲曦心頭一緊,他竟然在跟她說話,她情急的將另一隻手也伸進他袍子裡去,緊緊的貼着他的腰背將她攬的緊緊的,趁他吻去她耳後頸下,她略帶着顫音的拿腿勾住他。
“嗯……想……想你……莫要走了……可好……”
身上之人周身肌理驀地一緊,胸膛腰腹驟然變僵變硬,他埋頭在她頸邊,一時間好似忘了要繼續吻她,夏侯雲曦鼻頭一酸,有些害怕似地偏過頭去尋他的脣,一邊哆哆嗦嗦的顫聲道,“我知,我知,我知你是要走的,你定是在想着我才……入了我的夢,便是貪歡一晌,我……我亦是認了……”
她尋着他的側臉一路吻上來,察覺到他的身子軟貼過來才放下心來,身上之人並不縱容她的熱情,反倒是捧了她的臉輕輕的印下一個個細細密密的吻來,開口之時語聲暗啞的叫她難以聽得清他說的話,“竟當這……是夢麼……”
他的語聲輕飄飄的帶着灼燙落在她耳邊,她被他感染的周身都酥軟起來,酒意好似在此刻才被他熱烈的激發了出來,腦海之中驀地升起白霧濛濛,他的一個挑眉一個狹眸都變得不能再清楚,心頭正好似沁在溫熱水波之內,卻又聽見他咬着她的脣瓣輕聲呢喃,“卻不知……我亦日日夜夜念着你……睜眼閉眼便是你……”
這情話真是好聽啊,溫存情深將她心頭的惶惑驅散,夏侯雲曦不由自主在他溫柔的親吻裡面揚起了脣來,她雙腿盡數攀上他的腰身,兩隻手從他肩頭越過撫上他的背脊去,順着骨節分明的背心而下,他被她引得陣陣顫慄起來。
他的吻驀地加深,脣舌從她微張的櫻脣之內探進去,一絲一縷的奪走她的呼吸,捲走她帶着酒味的甘甜,復又將她的舌緊緊纏住,一股子酥麻之感從舌根之下竄起,驀地往天靈之上襲去,夏侯雲曦抑制不住的低吟了一聲,雙腿愈發使力的將他攀住,整個人幾乎就要掛在他的身上,她周身都竄起了火熱,他卻只是一個勁兒的吻她。
即便是在夢中,她也羞窘的說不出那“想要”的話來,且又知他必定會離去,所幸她生生忍着慾念只是緊緊貼住他,不慍不火,情願就此沉淪在他溫柔的綿綿長情之中,即便,即便他終會在她醒來之後離去她也不會落得滿身慾念一心空然。
她的熱情她的緊張他都察覺的到,此刻這般溫軟他亦是有感,他憐惜的自她眉眼一路吻下來,只待氣息漸漸平復幾分才含着她的耳珠問她,“可有什麼要問的?”
有什麼要問的?
夏侯雲曦緊閉着的眸子想要睜開一瞬,可心底卻又有個聲音告誡與她,一睜眼就醒了,一睜眼他就走了,她着急的復又將眸子閉緊,仍是緊摟着他不妨,神思無依,愈發惶惑,聽他如此一問,心中慾念下壓,卻又有諸多的情愫一勁兒浮了出來。
喉頭又似有一哽,第一個冒出來的便是那帶着委屈的薄怒,她攬着他的手驀地收緊,指甲好似要這般刻進他的血肉裡去,“爲何瞞我?!”
嘶啞的四字冒出便叫身上人身形又僵,夏侯雲曦心頭不禁有一種報復的快意,她知他最不願見她受諸般委屈,便特意將那語聲加快,這是在夢中,若是真的見了他,瞧見他一身風塵眸光如水瞅着她的模樣,她不知還能不能如此疾言厲色的質問與他!
無論他是爲了什麼,總歸是瞞了她!
身上人果然默了一默,周身情慾褪去,驀地染上兩分涼涼疼惜,他似是拉起了錦被將她二人裹緊,復又貼緊了她,雙臂收攏只是抱着她,脣瓣擦過她耳後,貼着她的耳珠輕聲低語,“不想瞞你,不願瞞你,卻不能不瞞你,我知你眼中沒有這曦朝天下更不願叫我作難,若不瞞你,你可願意叫我問你設局哄騙天下人?”
夏侯雲曦神思散亂,先前被他撩起慾念,生生壓下腦海之中的神思卻仍是飄飄蕩蕩無所依歸,此刻得他脈脈溫情,更是下意識的催眠自己不願就醒,昏沉似幻之中聽聞此言心頭驀地抽緊,她……如何不知,可他既然知道這般局面乃是騙盡了天下萬民卻怎地還要如此爲之,若是此事不成,若是被人瞧出端倪來,百姓或許不知其中利害,朝臣又如何能再敬他服他如從前,如此將這江山萬里視作兒戲,如此將千軍萬馬玩弄掌中,如此至曦朝上下臣民與不顧,他是要做暴君昏君不成!
她瞬時咬緊了脣,啞聲問她,“既知是如此,爲何還要執意而爲?若是……若是失了算,若是天下就此成亂,你要如何千秋萬世?我便是如你所願得了這皇位,又如何能安穩?”
夏侯雲曦語聲綿長,分明是情急萬分,卻生生壓着生怕驚醒了自己驚走了他,輕柔軟糯的聲音尚自還有慾念韻味侵染,身上之人聽聞她之言氣息微微一重,轉頭刀脣一合吮住她耳後細肉貝齒輕咬,夏侯雲曦剛剛纔能心態平復,如此一來又惹得她喘息略重,那人卻好似懲罰似地加重了力道,只叫她不自覺的扭動了腰身,連帶着他也受了折磨。
他復又將她攬住,離了她的嫩膚語聲灼燙的答話,“爲何執意而爲?因爲你值得我如此,我所有的一切亦是你的,不願叫你受半分委屈,不願叫你費半分思量,若非這至高之位,如何許你隨性而爲,若非君臨天下,如何能叫你心念無阻,你要的我給你,你心中想的我亦要許你,從今往後,唯我能治你!”
夏侯雲曦心頭大震,酸痠軟軟的溺成一片,呼吸加劇,卻是愈發的想要鑲嵌入他的身子似地往他懷中擠去,他亦是語聲溫軟如斯,攬着她的背脊上下游曳,胸膛鼓震,手下卻是如同哄孩兒一般的輕柔,他又在她肩頭吻上,卻是還未說完,“還不止於此,曦朝受創天下必定生亂,我又如何不知這個道理,然則我等的便是這一亂,我寧願雷霆除之,亦不願將此變爲沉痾惡疾,我欲將一個乾淨齊整的江山交予曄兒,如此方能不負你生死徘徊才得了他,我還想早日與你去看曦朝山水,若不能許你安穩,若非有完全把握,我怎忍心……”
怎忍心留你一人,哪怕只有數日,哪怕我已經爲你鋪陳好一切,卻仍是不忍,不忍將你置於這冷硬帝宮之內,夜夜爲我擔驚受怕,日日任相思蝕骨!
夏侯雲曦實實在在的哽住,她知他強大悍勇,手腕高絕,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這天下至尊之人,他的手段他的謀略,絕不會給敵人分毫可趁之機,執掌皇權手握天下,他給她的亦是這天下女子所不能想所不敢想之榮華深情,她亦知他愛她之心,不忍叫她委屈受難,帝王之愛帝王之寵他盡數予她,她還有何苛求?
她因他未曾考慮到糧草一事而心覺奇怪,又因顏回之行察出不妥,而東海戰敗之報紛至沓來,東海王明知朝中是她主事卻沒有任何的言語帶給她,他帶兵出長安已經數日,卻亦是未曾給她一言一字,她心中疑竇叢生,後又看盡近四月來所有與東周相關之奏摺,方知東周求和之心懇切,並非能在如此短時間內對曦朝宣戰,由此,她心中可以確定東海之戰定然有變,然而即便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即便衛忠已經替她肯定了這猜測,她卻仍是難以置信!
古時有帝王爲了博得紅顏一笑而戲諸侯與烽火狼煙,她少時聞之此事心中不由得嗤之以鼻,卻不知如今此事竟然生在她身上,兩國交戰、朝臣恐慌萬民惶然、戰敗失城他御駕親征,中原暴亂橫生終將紛紛拔刀剿亂,曦朝如此風雨飄搖危在旦夕之劇變竟然全都因他傾天下以求不負她之念!
可他到底不是以烽火狼煙而戲將兵的昏庸之君,那一瞬以天下爲局的念頭因她而起,終是因他的深謀遠慮變作一場清繳亂黨的帝王權術,亂,他等的便是這一亂,亂,他只想着越亂越好,因他有這般手腕來收場,因他有這般韜略來安邦!一切盡在他的謀算之中,唯一漏掉的只怕是她這般快的就發現了此中內情!
夏侯雲曦幾不能言,卻仍是攥緊了他腰側肌理啞聲沉問,“我若是猜不到你的謀算,我若是滿心滿慮爲戰事心焦,你怎生捨得——”
她語聲略急,心中情意愈濃,開口卻帶軟語嬌嗔,卻惹得他胸膛微震,他默了默,語聲變成讓她心跳加速的沉暗鄭重,“我信你,不疑你,更欲與你共治……”
驟然睜眸!
夏侯雲曦已經忘記心中的自我告誡,不去管此夢睜眼是否會醒,不去管睜眼他是否會消失,因他此言她心中浪潮再也按壓不住,什麼叫“更欲與你共治”,江山,天下,憐她愛她,任她隨心所欲許她無上榮華,然而哪般心意爲真哪怕心意爲假,她終究只想做他的女人,他竟要叫她做一個實打實的皇帝不成!
夏侯雲曦睜大了眸子看着覆在自己上方的人,那一雙幽黑的墨瞳正深不可測的瞧着她,一眼便看盡她心底去,夏侯雲曦心頭大驚,那震動之感略消,驀地想起了這是在自己夢中,然而這一雙眸子竟是如此的真切,怎麼都看不出虛幻之象來,夏侯雲曦心底有情潮奔涌,終是忍不住的再閉了閉眸子!
睜眼之時帶着小心翼翼與擔憂,生怕眸子一睜開那人便消失了去,她收緊了落在他腰間之手,雙睫分開之時那一雙眸子竟然還在眼前!
夏侯雲曦心跳頓時如鼓,內室之中光線幽暗,她並看不清他面上細微,隱隱綽綽卻又熟悉萬分的輪廓離她如此之近,入眼不過是這一雙她念過想過千百遍的眸罷了,她呼吸驟然加重,卻仍舊是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身上這人會再次消失,到那時她心中涌出來的狂喜又將變作巨大的失落與空然,她心中如此想,整個身子卻在顫抖,万俟宸居高臨下的瞧着她,她眼底的濃情與驚喜、緊張與畏怕他俱是看的清清楚楚,早已柔成一片的心再如何也硬不起來,終是無聲低頭吻上她。
“傻瓜,不是夢,不是夢……”
低低的呢喃伴隨着輕柔的吻將她震顫的身子一點點的拂軟,夏侯雲曦大睜着眸子盯着他的眉眼,只覺得眼角都略帶起了痠痛,万俟宸吻上她帶着怔然的眸子,開口之時聲音略啞卻是帶着低低的笑音,“真是傻,有如此真切的夢嗎?”
有,當然有!
夏侯雲曦在心中無聲接上這一句,若非沒有此前那真切的叫人羞惱的夢,她今次怎會如此癡癡傻傻的在他面前這般久!
夏侯雲曦心頭萬般情愫也經不起這夢想成真的震撼,她摟在他腰間的手早已有些麻了,此刻卻驀地回了力,她看盡他眼底,那深沉的眸色叫她心頭鼓盪起一陣陣難抑的情意,她腰身一扭手上力道驟起,一個迴轉便將他壓在了她的身下!
万俟宸眼底泛起兩分意外,面上笑意卻是忍不住的放大,他環在她身上的手垂下,眸光掃過她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勢,那手從她腰間一點點的落下來,灼燙的捏住了她的膝彎,夏侯雲曦渾身上下悚然一顫,她驀地將他作亂的手拿住,眸光認真的看他的臉。
她閉着眸子太久,又因爲此前的薄薄酒意以至於神思難明,這會子需得十分用力才能將他周身看清個大概,她眸光之中帶着兩分貪色,直直的釘在他的身上,從腰間被她扯開的衣帶往上,掠過他緊實的胸膛,那赫然在目的疤痕錚然在目,她的手不由得撫上去,眸光卻已掃過他的喉間落在了他的臉上。
不過八日,她怎地覺得時間過了那樣久,那一日在安定門之前送別,他轉身入軍陣的速度是那樣的極快,分毫不拖泥帶水好似一點兒不留戀她,卻不知他本就知曉與她分離的日子不會長,衛忠提醒她說他說過她知道他的歸期,她想來想去,不由得想起了早前在御書房那一日,他說過——只怕,只怕我會半路做逃兵跑回來!
半路,半路,那時候她便想,他不是真的要御駕親征在東海數月,他是會早日回來的,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未曾想到他竟是八日便回來了,他來往如此無蹤跡,數日不給她一星半點兒消息,此番半夜回未央宮定然也是掩人耳目,在外人眼中,此時此刻他應當在前往東海途中,或許正在快馬趕路,或許正在紮營夜宿,可是不管如何,他不該在此處!
万俟宸的墨發半綰,此刻大半披散在明黃枕上,他身上還沾着淺淡的風塵之味,大袍不知道被扔在了何處,裡衣之外只着了一件墨色的中衣,繡着金色暗紋的領口早已被她扯了開來,此刻能瞧見那精緻好看的鎖骨,見她的眸光掃過他周身,他一雙鳳眸也微狹了起來,眸光在她周身掃過,將她身與心齊齊燙了一變,夏侯雲曦擡手去觸他的眉眼,手下的肌膚略有兩分粗糲,顯見的是被風塵肆虐而成,他擡手將她的小手捉住,脣角勾起,帶出兩分邪肆又狂狷的笑意來,“再撩撥與我,我便真的忍不住了——”
夏侯雲曦微微一愣,那深沉的神思才驀地一震回了神,她由着他將她的手捏捏握住,語聲微啞的俯身而下伏在他的胸口,“万俟宸,自從嫁與你,天下皇權與我再也沒有半分顏色,你此番,我絕不領情!那樣的話,也莫要再說!”
天下,天下,她着眼這天下不過因那仇那恨,若是天下仍是大亂她或許真的會生出貪慾來,若是天下昏庸之君主當道,或許她真的會將那皇權看進眼底,可是現如今,江山由他定下,萬民由他將養,她一心想叫他千秋萬世,除了愛她,更是因爲敬他忠於他!
她一心一意待他,此番不僅不領情,還惱他怒他!
万俟宸吻住她的掌心,止不住的輕聲一嘆,“是我不好。”
夏侯雲曦閉了閉眸子,他閒着的一隻手已經再度落在了她腰際之上,他腰間肌理既是敏感,她亦是如此,便是他輕輕一碰便帶出他渾身的顫兒來,夏侯雲曦心頭猝然火起,適才壓下去的情潮從小腹之上泛起一層層密密麻麻的酥癢,叫她止不住的將他貼的更緊了兩分。
她的衣裳亦是早就不整,薄薄的一層水紅色綃紗裡衣半透的掛在身上,香肩半露胸前半敞,那嬌豔紅蕊貼着他的胸膛,心間瞬時便有山洪海浪一般的慾念在叫囂,夏侯雲曦只覺得自己身下腿間某一處似有熱意騰起,她心中明瞭的緊,便是她這麼幾下便將忍不住,又何嘗是他,這一年的時間,他是如何將忍過來的?
她抑不住的輕吟一聲湊上去吻他的喉,香舌自那凸起之處一掃而過,帶起他壓抑的一陣輕喘,分明兩手已經緊緊的壓在了她腰間,分明已經下意識將她抵了住,他卻仍是偏頭躲開了她的脣,“未至三月之期……你莫撩我,一路疾行,周身是汗是塵……”
他急急的喘着,話不成句,夏侯雲曦聞言輕聲笑了出來,小舌趁着他說話之時探進他口中攪動捻弄,撐在他身側的手更是輕而緩的滑下了他下身,“未至也無礙,本想狠狠罰你,卻,卻是抑不住了,你,你不想麼……”
語聲愈來愈低,那顫顫的尾音更像一跟弦從他心頭撩撥而過,她極難的說出這般叫人面紅耳赤的話來,早前就撩撥了一番,此時万俟宸本是忍得住,可此刻經她如此一來卻再也難抑了,他的眸色驟然一深,攬在她腰間的手驀地將她往自己身上一按,腿間灼熱相抵,瞬時將他舒服的溢出一聲來,大手自她身上滑過,絲帛破裂之聲響徹內室,天旋地轉之間夏侯雲曦便再度被他壓與身下,他眸光如火的看着她,胸膛上下起伏的似乎想將她就這麼吞嚥下去,“此番是你招我!”
……
渾身痠痛的轉醒之時天色已經泛白,夏侯雲曦怔然的看着頭頂的明黃紋飾,半晌才機械的伸手朝自己身邊摸了摸——
無人!
剎那間,夏侯雲曦幾乎就要以爲自己又做了一場春夢,然而她身上未着存縷,腿間後腰都略帶酸脹,周身更是被碾過一般的痠軟無力,她掀起身上錦被看了看,那落在雪白肌膚之上的青紅交加不是假的,心中大石落定,竟虛虛的驚起一層冷汗來。
明黃羅帳之外忽而傳來輕輕地腳步聲,她驀地轉頭,一手撐着錦榻想要起身,那羅帳卻被一隻手“刷”的一聲掀了開來,夏侯雲曦擡眸,瞬時落盡一雙黑暗似墨的眸子裡!
她怔怔的看着他,他亦是站在原地眸光深不可測的看了她一瞬才俯身而下將他攬在了懷中,他周身換上了貼身裡衣,已是整潔一片,而她身上雖然痠痛無力,卻亦是清清爽爽,此時此刻靠在他胸前,她的心才徹底的落在了實處。
手不由自主的攀上他的脖頸,臉頰靠在他溫熱胸膛,他拉起被子將她整個圈住,抱着她滿足的一嘆,“這幾日都是這樣早便醒來?”
夏侯雲曦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万俟宸眉心微蹙,一隻手探進錦被之下揉捏她的後腰,夏侯雲曦只覺得一股子熱力緩緩地從他掌心流瀉而下,竟像是盡數灌進了她的體內,她舒暢的嘆一口氣,他的胸膛立時硬了兩分,她心知緣故何在,面上不由染上兩抹粉霞。
“往後不必再這樣早,繼續睡,時辰到了我叫你。”
他急着將她往被子裡按下去,夏侯雲曦卻是不願,眸光透過羅帳落在外頭的衣架子上,他會意的走出去抄起她的裡衣走進來,親自爲她穿上遮住那些旖旎顏色,她便又拉着他上牀上躺着,整個人靠進他懷中去,“人人皆知皇上在東海,你此番回來要掩人耳目纔好。”
万俟宸一手撩起她的墨發,一手攬住她的腰身拿捏,聞言不由得低頭在她頰上嘬了一口,“自是還要辛苦你,這半月,我便在這兒陪曄兒哪裡都不去,外頭慕言已經打點妥當,鍾嘯與靈兒、凝香俱知,你莫擔心。”
夏侯雲曦知他必然是有安排的,聞言便也放下了心來,隨即卻又撐着身子靠在他肩上,瞅着他問那些她不知道的旁枝末節,“此番到底幾分爲真幾分爲假?”
万俟宸垂眸看她一眼,眼底幽光一閃,“九分爲假,一分爲真。”
“哪一分?”
夏侯雲曦立時便問,万俟宸脣角微勾,“御駕親征爲真!”
夏侯雲曦眼底光芒一盛,竟是不曾想到這諸般變故之中只有他御駕親征是真的,這般說來近日所傳諸般戰報皆是假的,而夏侯非白也是陪着他演了這一出瞞了天下人的好戲,東海實則不必動用曦朝分毫兵力,而他的目的則是爲了引蛇出洞一網打盡!
夏侯雲曦復又皺起眉頭,“既是如此那最爲吃虧的便是東周了,東周爲何要陪着我們演這一處戲來,你許了那東周公主何許好處?”
夏侯雲曦半眯着眸子,看着万俟宸的眸色愈發深沉,万俟宸被她這般表情看的一愣,隨即心頭涌上來兩分欣然之意來,要知道,瞧見她吃醋的模樣實在是難得,他眼底生出兩分笑意來,卻是不答她的話,反是一問,“三王入長安,是否都是爲了此次東海之戰而來?來的也真是巧,偏生我正好不在……”
話裡有話!
夏侯雲曦不樂意的瞪他一眼,負氣似地揪着他的衣衫轉過頭去,“正是等你御駕親征之後旁人才敢來,否則你欲要清繳亂臣了!”
腰間驀地一緊,万俟宸一把將她拽回懷中捧着她的下巴將她轉了過來,他眸色漆黑的緊緊盯她一瞬,忽而低下頭去在她脣上咬了一口,夏侯雲曦吃疼瞪眸,幾乎不能置信他怎地忽然如此,他這一口咬下去,她的脣上是要留下痕跡的!
万俟宸咬了她一口便擡起了頭來,眼底墨色不變的瞧着她,夏侯雲曦只覺得脣間有兩分腥甜味道,擡手一摸,竟然真的溢出了兩分血絲兒,夏侯雲曦懊惱至極,若是被人發現她無緣無故脣上多了道曖昧痕跡,不知要叫外頭的人作何想!
“嘖嘖,只怕有損曦皇聲譽——”
万俟宸後知後覺的驚歎一聲,模樣做真,可是那眼底的興味之色卻叫夏侯雲曦想要揍他,他見她羞怒之色眉頭微挑,擡手在她脣邊磨砂一瞬才道,“既然不好叫人瞧見,曦皇明日裡就不必出這未央宮了,便是朝見外臣,也可召入殿中,如何?”
召見外臣從來沒有入椒房的制度,可他倒好,一句“不好叫人瞧見”便不怕旁人說她不守規矩不遵禮制了,夏侯雲曦氣哄哄的看着他,只叫他心中又癢癢起來,不由攬住她在她耳邊呢喃,“不管他們因何而來,此番我便大度一回,只是你休要以爲我不牽不掛不介意,他們俱是在我帝宮之內,若我想要清繳,難道還不能成事麼?”
夏侯雲曦心知他不過如此一說,不由得橫他一眼,万俟宸卻因這眼波重重生出笑意來,不由得探手入她衣襬,啞聲道,“許久未碰你,怕是未曾控住勁兒,適才瞧見都腫了,也不知現下好些沒?”
夏侯雲曦怒色一滯,面頰之上驀地騰起灼人火燙,万俟宸瞧見她這般模樣不由愉悅的笑出聲來,轉而摟着她躺下去將她箍在懷中抱緊,“昨夜累得緊了,再睡會。”
然而這一睡便睡到了天色大亮,分明說好的喊她起牀卻也被万俟宸拋在了腦後,待她醒來之時只透過那明黃羅帳瞧見他身形欣長的身影倚在窗邊錦榻之上,身側裡放這個明黃色的襁褓,他手中拿着個小小的撥浪鼓,正極小聲的和襁褓裡的万俟曄說着什麼,夏侯雲曦看不清他的面色,卻是因這場面驀地眼眶一熱!
羅帳邊上有了動靜,待万俟宸發現之時夏侯雲曦就已經穿好衣裳走了出來,外頭的時辰已經不早,若是往常還未有什麼,可是現如今一大早便有諸多事端等着她去批覆,到了這會子,只怕衛忠等人早在外頭等急了!
瞧見她的神色万俟宸便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由得一邊逗着万俟曄一邊笑道,“中書門下送來的摺子我都批覆之後讓鍾嘯送出去了,說你身子不適,今日只在未央宮問政,且安心用早膳罷,不,午膳——”
夏侯雲曦正在妝臺之前,聽見他調侃之語不由得狹了眸子瞪他,卻瞧見他正將万俟曄抱在懷中逗弄,“曄兒真是厲害,竟能比母后起的還早!”
万俟曄本是不會說話亦是聽不懂万俟宸之意,可許是因爲万俟宸將他舉了起來,那小手小腳瞬間歡快的擺動起來,倒像是小傢伙在沾沾自喜的嘲笑夏侯雲曦一般,夏侯雲曦無奈的瞧了瞧心情正好的万俟宸,眼底滿溢的柔色卻是叫她兇不起來。
雖則許多日未曾見万俟宸,可是万俟曄顯見的是和万俟宸父子情深心靈相通,這會子一點兒不認生,万俟宸不過三言兩語小傢伙立刻屁顛顛的成爲了宸帝一黨,但凡是万俟宸說一句什麼,小傢伙總能極快的反應,一時間讓夏侯雲曦生出兩分挫敗感來。
午時剛過,外頭便有人來稟事,夏侯雲曦以爲是朝中之事,卻不想是兵部職方司的人來稟報說洛王與晉王將於下午入城,這二人乃是万俟宸大半月之前下詔召回的,許是因爲手頭皆有事由,回來的倒是比夏侯雲曦想的慢。
如此一來,長安城中便有六王齊聚,再加上去往西北的靖王万俟殊與身在東海的東海王夏侯非白,曦朝八位王爺總算是全乎了,聽聞万俟玉和洛然要回長安,夏侯雲曦自然心中微鬆,一旦他二人回來,即便是西北有變朝中亦有寬裕的力量來應對了,卻不想万俟宸聽聞此消息之後卻是道了句“東海有救”的話來,那意思竟然是要將二人派往東海!
夏侯雲曦只知道万俟宸佈局之道,卻不知道他打算何時收網,因爲他的打岔,她更是不知道那東周公主究竟是何意,而万俟宸也並沒有將他此番佈局告訴洛然與万俟玉之意,即便心懷疑竇,夏侯雲曦也還是要見万俟玉和洛然的。
万俟玉和洛然幾乎同時回來是因爲兩人路上便取得了聯繫,行程上便是差不多了,二人一個去西涼舊地賑災一個在燕地管束軍務,本來都因爲地理限制對東海戰事不那麼敏感,然而二人一路行來所見,再加上每日各處送過去的戰報,此時此刻二人對東海之戰已經有了非常全面的瞭解。
待進了長安城,城中十分明顯的氣氛變化也叫二人心頭的陰霾更深一層,因是提前得了消息,所以夏侯雲曦派了禮部的禮官來迎,從安定門而入,一路順着朱雀大道行至朱雀門,又從朱雀門上光明道,一路御馬行至太和殿之前,得知夏侯雲曦身體抱恙在太極殿召見二人,二人便同時向太極殿而去。
太極殿之外是帝王之儀的禁軍守衛,直到此時二人方纔真切的感受到此刻坐在這殿閣裡等着自己的不再只是曦朝的皇后,而已經是與宸帝同位的曦皇陛下了,鍾能在外候着二人,見到二人連忙行禮在前引路,太極殿之內,夏侯雲曦一身正紅色鳳紋與龍紋俱在的鳳袍着身,正站在御案之後等着他們!
進的殿門來,洛然和万俟玉看到這般的夏侯雲曦不由得一怔,在他們走之前,夏侯雲曦還懷着身孕,二人見她的次數亦是極少,除開大婚之日亦是不曾見她穿過這般大妝之裳,更何況那衣裳之上的龍紋顯然在目,形同袞服!
“拜見陛下——”
二人片刻的怔然之後便跪地行禮,現如今改號之詔書已下,夏侯雲曦便受了兩人的禮,復又走出御案來叫二人起身,万俟玉身上氣勢再不見當年飛揚肆意之態,越發肅重持穩,而洛然依舊是靜若秋水的模樣,許是因爲在外走了一圈,周身倒是多了兩分人間煙火之味,叫人看着疏離之感淡了兩分。
“俱是未曾回府便入了宮,我知你們心中着急,東海最近兩次雖然全是戰敗之報,可是有東海王在東邊鎮守,便暫時不會有大變,你們暫且安心。”
夏侯雲曦如此一說洛蕭神色還算好,万俟玉卻是眸色一深,“聽聞皇上只帶了兩萬人馬往東邊去了?如此只怕是不夠,可要立時追兵增援?若是如此,便由我去!”
到底還是那意氣風發的性子,夏侯雲曦看在眼中不由得滿是欣慰,卻仍舊是搖了搖頭,“暫時不必,等他送來最新戰報之後再議此事,我現在見你們並非是戰事吃緊,只是爲了叫你們安心而已,北成王、北德王、宋逸王與玉公子都在宮中,便是等你們回來便一起爲你們設宴接風呢,現下定了心便先回府歇着吧,明日再來細談。”
外頭人心惶惶,宮中也是氣氛凝重,怎地還要爲他們設宴?
万俟玉眉心微蹙,可是對上夏侯雲曦澄澈的眸色倒是一時間問不出話來,旁邊的洛蕭挑眉看向夏侯雲曦,“皇上現在行至何處?”
夏侯雲曦面色不變,語聲乾脆,“還有兩日便可至東海。”
洛蕭這才微微頷首,幽深的眸色稍稍淡去一分,“現在天色已晚,明日再談。”
夏侯雲曦頷首,送二人出了殿門。
洛蕭直接出宮,万俟玉剛剛回來卻是要往靜和宮而去,待二人的身影走的看不到了夏侯雲曦才微鬆一口氣轉身朝未央宮的方向走,適才洛蕭那一句實在是叫她心頭微顫,洛蕭的心思想來深而不露,難保他看出什麼不妥來,幸而她回的還算利落,肖揚一身戎甲跟在她的身後,眸色略有凝重,從今日早間開始未央宮的防衛忽然加重了,不僅如此,所用之人還全部都是程瀚在禁軍之中的親信,肖揚從來是負責椒房和夏侯雲曦隨行的守衛,對此不由得生出些猶疑來,生怕是她出了什麼亂子而他竟然不知道。
肖揚面上的疑惑之意夏侯雲曦自然瞧得出來,而對於肖揚夏侯雲曦向來是以坦誠相待的,她脣角輕揚,略略後退半步叫肖揚離自己近些,而後語聲鄭重的才道,“椒房之內亦是不許人隨意靠近,若是出了岔子,我便爲你是問!”
肖揚從來都對椒房分外上心,她如此一囑咐自然是有些不尋常,微微一頓,夏侯雲曦看了肖揚一眼櫻脣微張,“他回來了。”
肖揚幾乎立時腳步一滯,渾身鎧甲都撞出咔嚓輕響,難怪她渾身上下都滿是愉悅鬆快之色,難怪她今日不在太和殿外書房問政,皆是因爲……肖揚眉頭皺起,古銅色的面頰之上生出深深的疑惑來,怎會……這個時候,皇上分明應該在東海,更何況剛纔他守在門外,她說給洛王與南安王的話他都聽到了!
夏侯雲曦心知肖揚心存疑惑,然而其他的解釋卻不是那麼好說清楚的,由此她便什麼都不再說,只是腳下步伐加快了朝着椒房殿去,大紅色的袍羣在金色的陽光之下閃動着奢華耀眼的光來,脂粉未施的面上亦生出了燦若朝陽的明麗,夏侯雲曦擡眸遠望,被秋意沁涼的宮殿金碧輝煌,那一景一物都在瞬時復又煥發出了勃勃生機,夏侯雲曦衣袂飄飄腳步輕快,一時間只覺得整顆心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明明才分開不到一個時辰!
肖揚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身後,她並沒有說明緣由,可僅僅是那一句便夠,他將她喜悅的模樣盡收眼底,不再去想万俟宸爲何在此時歸宮,他只需知道她信任與他便是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她信他,他便能爲她做任何事!
万俟玉從靜和宮出來的時候帝宮之內已經是華燈初上,他身上依舊是那一身沾染着風塵的薄衫,身邊只有靜和宮的一個小太監爲他執着宮燈照路,走到一個岔口的時候他的腳步忽然一停,連帶着身邊的小太監也跟着停了下來。
万俟玉眸光正落在未央宮的方向,比起往日裡的燈火通明,今夜的未央宮燈火好似黯淡了兩分,万俟玉眉心微蹙,“這幾日都是曦皇在問政?”
那小太監不知他爲何意,仍是蹙眉而答,“正是,皇上臨走之時將朝政全數交託與曦皇,陛下這幾日日日勤恭。”
万俟玉微微頷首,腳步微動,卻到底是往出宮的道上走,行至光明道之時遠遠的便瞧見朱雀門之外有人在等着,待他又走了幾步果然便瞧見是宇文府的車馬,一輛寬大精緻的雲頂馬車停在朱雀門之外,站在馬車邊上的婢女一瞧見他便朝他走了過來。
“給洛王殿下請安,我家小姐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請殿下上車吧。”
万俟玉眉頭一挑,眸中顏色不由得一深,卻仍是朝那馬車走去,掀開車簾便瞧見黑漆漆的馬車之內隱着一襲身量纖細的暗影,他眸色愈濃的擡步上車,便聽見宇文珂輕聲一喝,“走——”
“去哪裡?”
万俟玉面上略帶兩分疲累之色,此一言略微的帶着不耐,車輪開始滾動起來,宇文珂坐在他對面,聽聞此話眸光略沉了沉。
“未名居。”
夏侯雲曦所說的接風宴設在兩日之後,此行禮部早就提過,只是她當時未曾允下,現在万俟玉回來,屆時宴上便有了主宴之人,到時候便不用她去做什麼了,第二日一大早,万俟玉和洛蕭便進了宮,別的不爲,卻是要來看看万俟曄。
夏侯雲曦在椒房殿正殿見了他們,万俟玉瞧見万俟曄那玉人兒一般的模樣不知多喜歡,隨手又摘了件珍奇的玩意兒,夏侯雲曦看在眼底不由得笑開,“既是喜歡小孩子便早日成婚,本想着你要去兩年才能回來,而今卻是回來的早了,等你成了婚纔好安排阿煙。”
長幼之序万俟玉是明白的,他面上正掛着兩分笑意,聞言那笑意未變,斂了斂眸光到底沒說什麼,“自然聽皇上安排。”
夏侯雲曦便點到即止不再多說,万俟玉轉而復又問起,“西北暫且不說,有大哥和宋柯在暫時無礙,東海卻是迫在眉睫,東周不知有什麼厲害之處,連東海王都拿不下來,總之早晚是要調兵,不妨就讓我現在隨軍前去,快刀斬亂麻瞭解了此事纔好。”
洛蕭在一旁不由得挑了挑眉,微微沉思一瞬終是複議,“既是如此不妨我也隨着阿玉走一趟,倒也瞧瞧那東周厲害在哪裡。”
夏侯雲曦將万俟曄攬在懷中,小娃兒不知怎地有些不甚安穩,總是小手劃拉着安靜不下來,好似是要什麼東西夏侯雲曦沒給一般,夏侯雲曦眸色微變的按住那小手小腳,一個眼色叫來凝香讓她先抱着万俟曄往內殿去,“且再等等,他現如今人還沒到東海,等他送回消息來再行決斷也不遲。”
夏侯雲曦如此不疾不徐的模樣叫二人都有兩分意外,看着她的眸色都變了變,夏侯雲曦心頭微動,卻是無奈又苦澀的一笑,“這都是他的命令,非他之令不可亂動,我自然也得等着他的意思。”
如此一說万俟玉二人方纔鬆了眸色,待送走了兩人,夏侯雲曦才鬆了口氣進得內殿,窗邊的錦榻之上萬俟曄果真在万俟宸懷中十分開懷,她撇了撇嘴,不由坐到万俟宸身邊去,“二人俱是有意往東海去。”
万俟宸擡手在她微蹙的眉間拂了拂,“三日之後便準了他們所請。”
夏侯雲曦眉頭一擡,“此番可能停戰?”
万俟宸微微頷首便是應了,夏侯雲曦復又抓着他不放,“你到底允了那東周公主何事?停戰之後曦朝與東周又該如何?”
万俟宸將万俟曄平放在榻上,忽的一把將她扯進懷中來,盯着她的眸子笑問她,“你在擔心什麼呢?東周施行一夫一妻制,那公主絕不會想入朕之後宮!”
夏侯雲曦眉梢眼角俱是意外之色,一夫一妻,他怎地知道東周是一夫一妻?夏侯雲曦看着他面上笑意,心底忽而漫上一股子不祥的預感。
洛蕭和万俟玉回到長安,朝中諸臣俱是和夏侯雲曦想的一樣,二人皆是在軍政之上建樹頗大,且身份貴胄,在這樣的時候到底能安穩人心,朝中增援東海的調令已下,可即便如此東海到底是勝還是敗卻依舊是個未知之數,夏侯雲曦每日裡變作在太極殿召見諸臣,除此之外俱是哪裡都不去,宮中人皆知她牽念小太子的緊,自然能理解她爲人母之心。
這一日午時,夏侯雲曦看完手邊的幾本軍備奏摺正打算退回椒房殿,可便是在此時鐘能在外稟報,說姬維來了,姬維適才領了摺子前腳纔剛走,這會子怎地又回來了?
夏侯雲曦略有兩分意外,還未說宣或者不宣便瞧見一道身影驀地從門邊閃了進來,夏侯雲曦瞪眼一看,不是姬維是誰,身後兩個小黃門滿臉大汗的從後面追上來,眸光畏怕的看着夏侯雲曦,顯見的是未曾攔得住姬維!
夏侯雲曦揮了揮手叫兩個小黃門退下,復又遞上眼色叫鍾能守在一邊,而後才蹙眉看向了姬維,姬維一身青墨官袍加身,襟前與袖口邊上繡着代表他相位身份的紫金安穩,此刻他正眉心緊蹙眸光深沉的看着她,好似她做了什麼滔天大事一般!
夏侯雲曦眸光半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浮起兩分冷霧,“姬相如此不成體統的衝入此處,可是當此處是相府後院?”
姬維聞言眸色愈發深沉,他沉沉上前兩步,眸光向外掃了掃,這才朝着夏侯雲曦一躬身行了一禮,而後便直盯盯的看着夏侯雲曦問她,“敢問陛下,皇上現在在何處?”
夏侯雲曦墨瞳驟然一厲,“姬相此話何意?皇上御駕親征昨日已經到了東海,姬相難道沒有看兵部所上之奏摺不成?”
姬維管轄兵部,但凡是兵部遞到御前的摺子都是要先由他初審的,他怎麼能不知現下万俟宸在何處,夏侯雲曦眸光一厲姬維眸色便愈是深一層,聽見夏侯雲曦如此質問他卻是一點兒不慌不急,擡手便將一本摺子從自己袖子裡抽出來,而後緩緩打開放在了夏侯雲曦面前!
這摺子是兵部所上關於東海糧草押運之事,今日裡被夏侯雲曦以未得皇命之故暫時給否了,因姬維在此便交給姬維由他下發兵部,卻不想他此時這般大刺刺將那摺子擺在她面前是何意,夏侯雲曦打眼一掃只覺得奇怪,可待她看到摺子上御筆硃批的紅字之時眸色不由得一震,那字……是他的字!
姬維乃是中書重臣位同左相,若說這滿朝臣子當中誰對万俟宸的字跡最爲熟悉,除了衛忠之外怕就是他了,因他最常見到万俟宸的字,而此刻,那摺子上的硃批雖然只有寥寥數字,卻仍舊是叫他認了出來,那一撇一捺一勾一畫,筆鋒厚重威勢迫人,這天下沒有第二人能寫出這樣的字來,這摺子是夏侯雲曦昨天晚上批閱的,可是怎地會出現万俟宸的字?
夏侯雲曦緩緩嘆出一口氣,整個身子往後靠在了椅背之中,她有許多的理由可以用,可是那些理由對於眼前之人來說已經是無用了,他能如此急匆匆的闖入內書房,心中自然有所定,姬維一把年紀半生浸淫與官場,論眼力論心智,只怕連她也是及不上的,若是此刻她再用些許理由來搪塞,倒顯得有兩分敷衍失誠了。
“姬相心中所想不錯——”
八個字,輕輕巧巧的落在殿中,夏侯雲曦微微含着下頷,眸光半狹的看着他,面上沒有半分驚色,周身不見分毫亂象,好似心中篤定姬維不能怎麼樣也無法怎麼樣一般,姬維瞧見她這般鎮定的模樣不由得怒極反笑,“陛下好生輕巧的說出此話,御駕親征並非兒戲,陛下與皇上怎可——”
夏侯雲曦忽而身子前傾,半狹的眸光一亮,直直看進他眼中,“姬相莫氣,此番變故皇上心中自有決斷,姬相亦不必爲東海擔憂,姬相此番若是想不明白,便等吧,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屆時姬相定能明白皇上之苦心。”
夏侯雲曦收起岸上的摺子收入袖中,轉而起身向外走去,擦肩而過之時姬維脣角幾動仍是有話要說,卻終是止了住,夏侯雲曦一邊往外走一邊輕聲道,“今日就當姬相未曾回來過,摺子上所請未準,稍後自有殿中省前去傳旨。”
姬維聞言終是緩緩地轉了身,目之所及只瞧見夏侯雲曦大紅色的身影正消失在門邊,他眸色即便,終究是長長的嘆了口氣邁步向外走去,而太極殿之外夏侯雲曦還未走出幾步便看到由一個小黃門引路,後面秦允手中拿着一份奏報正腳步極快的朝她的方向而來!
夏侯雲曦眉頭緊鎖,停下腳步等着秦允走近!
“陛下!”
秦允面上俱是急色,看到夏侯雲曦便掀袍一跪,而後雙手舉過頭頂將那奏摺奉上,一邊語聲沉肅又極快的開了口,“陛下,御駕剛至東海便遇東周圍攻,東海王部受重創,御駕後退百里暫作抵擋,陛下,需得快發兵增援——”
夏侯雲曦眸色一縮,擡手將那摺子打開一眼掃過,乃是樞密院的飛鷹急報,從東海到長安城只需半日時間,竟是今日一早發生之事,夏侯雲曦將那摺子捏在手中,眸光驀地掃向身後一臉青白之色的姬維身上,櫻脣微張道,“勞煩姬相將樞密院終將速速召來!”
姬維眸色幽深,竟是怔了一瞬才俯首應聲,看到姬維腳步極快的遠去,夏侯雲曦終是眸色微鬆,轉身卻看到秦允一臉急色,她心底倒是生出兩分歉意來,擡手着他起身,而後轉身朝殿內走去,“此番輪不到你去東海,若是想平亂立功,去西北吧!”
秦允跟在她身後,聞言不由得一愣!
東海再敗的消息終是讓朝中諸人按捺不住,從午間到暮色漸起之時,不管是東府還是西府俱是上摺奏表,夏侯雲曦急召樞密院衆將入宮,最終經兩府議定之後由洛王與南安王負責領兵五萬增援東海——
夜色沉沉落下,帝宮之內華燈璀璨,清涼臺之內宮宴已擺,遠遠地便能聽到宮商角徵的絲竹陣陣,帝宮自從此前的中秋之夜後再沒有行過宴飲之樂,此番雖則是笙歌曼舞,然而今日新得來的戰報卻是難得叫衆人心頭陰雲密佈難得鬆快之色!
越是奢靡盛色,越發叫人覺得壓抑。
夏侯雲曦御駕至清涼臺之時殿內已經坐滿了人,今日乃是夏侯雲曦做主,洛王万俟玉作陪,另有南安王洛蕭、南樂王洛然左輔,轉爲北成王公孫成霖、北德王公孫墨、宋逸王姬無垠而設,此外還有衛忠與姬維坐與下首,玉麒麟桓箏本也在邀請之列,只因爲他本就不喜熱鬧,加之眼眸不能視物,便未曾前來赴宴。
夏侯雲曦入殿之時殿內氣氛着實有些詭異,往日的對手現如今竟然也能安然同坐在同一殿中把酒言歡,只怕是當時諸人都未曾想到過的,然而不論如何,公孫墨與公孫成霖第一個來長安,姬無垠亦是隨之而來,三人用心到底爲何旁人不敢言說,然則到底還是對現如今的曦朝有所助益,此時若万俟玉諸人還心存敵意倒顯得有些不夠大氣。
“雖是宮宴,諸位之間卻也不必有那些個禮制,便隨意些吧。”
夏侯雲曦落座在主位之上,姬維與衛忠仍是起身朝她行禮之後才重新落座,大殿之內絲竹之聲不斷,卻是沒有人當先說話,公孫墨、公孫成霖分別與洛蕭、洛然相對而坐,洛蕭自始至終便是一副沉然若水的模樣,公孫墨亦是一身曠遠逸然之味,二人落座於左右上首位,俱是面色淡漠神思好似飛揚出着清涼臺之外,公孫成霖和洛然俱是一副灑脫之態,卻也只是以酒爲樂,至多是朝上位的夏侯雲曦看兩眼,万俟玉與姬無垠坐在四人之下,見殿中一片沉悶之象,姬無垠最先嗤笑一聲!
那一雙桃花眼挑着花兒的向夏侯雲曦的方向斜睨而去,薄脣一張便叫夏侯雲曦蹙了眉,“聽聞今日又得東海戰敗之報,那東周國也不知厲害在何處,竟是叫東海王也處置不得,聽說楚皇隨駕也有兵將,怎地還退了百里之地,這曦朝上下,便也不過如此?”
想要讓姬無垠遵万俟宸爲帝只怕是難上加難,因此他口中稱万俟宸爲楚皇夏侯雲曦也不以爲意,坐在姬無垠對面的万俟玉聽着姬無垠的不善之言卻是笑了笑,“逸王此話在理,那東周之國能渡海而來便有他過人之處,東海王便是未曾戰勝卻也是有情可原,我皇能收服中原,現如今即便爲東周所阻也算不得什麼,只是怕,那東周有什麼不知名的手段,我中原諸人盡是要敗於東周之手也不是沒有可能——”
万俟玉此話並沒有鋒芒畢露的指責姬無垠,可那意思卻又分明是:即便我今日是敗了,可是往日還是收服中原統一了天下,無論如何,勝敗在你我之間早定,你敗我勝,而今不過是我與旁人之爭罷了!
姬無垠半狹了眸子眼底露出兩分危險的光來,万俟玉卻又轉而看向上首的夏侯雲曦,“東周有如今的野心必定是對我中原有許多瞭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東周知道我們,我們卻不知東周,便是明日之後中原依舊戰敗也不是沒有可能。”
万俟玉此話說的十分中肯,在這之間沒有周朝的七國糾葛,只有中原對東周,諸人俱是默然,連姬無垠亦是眸光一暗,一個是自己祖祖輩輩生長之處,一個卻是渡海而來的異族,在座之人或許可以爲了自己對權力的野心而征戰沙場屠戮中原,可是卻不能看着異族人來自己的地界兒上撒野放肆!
只有絕對強大的外敵入侵,對手纔有可能變成同胞,現在殿中的六人便是如此,在明,他們頂着曦朝的王爵封號,在暗,他們都是中原之上曾經手握一方疆土的王者,或許在他們的心中,雲州依舊是自己的雲宋,燕州依舊是自己的大燕,江山與百姓對於他們的意義,並沒有因爲自己身份的改變而產生偏移,權力與責任通常都是並存的,此刻的他們已經失去了生殺予奪的權力,可是自小受到的教育讓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將江山百姓放在了自己的肩頭,這種責任感或許在曦朝建立之時消失過,可是當東周入侵,這樣的責任感幻化成爲一種使命感再度的浮現了出來——
夏侯雲曦高坐在帝位之上,至此她纔算是真正的看明白了三王入長安的心態,與這樣的責任感與使命感相比,不管是她,還是姬維,亦或是諸如齊林這般已經效力於曦朝的諸國舊臣都算不得什麼,他們俱是高高在上滿心傲然的王,沒有這種使命感的推動,誰也無法縱容自己放下身段去向自己昔日的對手低頭。
夏侯雲曦深吸一口氣,心頭驀地生出頗多感慨來,底下人的沉默變了味兒,好似俱是思量起東周的斤兩來,洛然轉頭看了幾人一眼,脣角微微一勾,“不管東周如何厲害,我中原人千千萬萬,難道還不能將其趕出去不成!不過是失了幾座城而已,便是將齊州府全部奪取又如何,雲州、越州、長安路難道還能盡數失盡?若是如此,該覺得羞愧的不該是皇上,到該是在座諸位了!”
這個道理十分淺顯易懂,當初万俟宸將中原收復,若此刻連万俟宸也不能將東周之勢阻下,倒顯得他們這些人愈是上不得檯面了!
洛然這話雖然有些誅心,可卻也是正理,公孫成霖便是被他說得笑起來,“那東周到底是怎麼個厲害之法?一路行來聽見各路傳言,莫不是說那東周是東海之上的仙人下凡,渡海而來雖則厲害,可所謂術業有專攻,海戰與陸戰到底不同——”
公孫成霖的意思是他們水上厲害,可是陸上如何卻不一定,而今次曦朝一敗再敗,這東周便越發叫人覺得神秘莫測了!
真正的強者從來不會畏懼比自己更加強大的敵人,敵人越是強大,越是能激發自己的潛力,而在自己這方來說,沒有畏懼,只有渴望,將那敵人打敗的渴望!
衆人都將眸光落在了夏侯雲曦身上,連帶着公孫墨和洛蕭眼底都生出了巨大的興趣,夏侯雲曦有些艱難的抿了抿脣角,只覺得今生最受考驗之時莫不是在此,那哪裡是仙人下凡,分明是東齊開國諸侯王夏侯胥的傑作,她定了定神,這才緩聲道,“不瞞大家,到此刻爲止東海王並未在戰報之中言明東周戰法與武器之精妙,這戰敗之行,在我看來倒是東海王的緩兵之計。”
夏侯雲曦說的艱難,不知情的人還當她是不忍在他們面前說起曦朝的敗仗來,也是,便是緩兵之計有這樣一緩緩一個多月也沒有半分得勝之象的嗎?而夏侯非白並未在戰報當中提及對方的優勢,要麼是對方一點兒優勢沒有,要麼就是他還沒有摸清對方到底精妙在何處,兩者相較,在座衆人幾乎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後面一種可能,這般一來,這東周竟是勾起了衆人更大的好奇!
公孫成霖脣角微抿,眉心因夏侯雲曦之言染上了肅重,“中原百多年來從未聽說過這東周國的存在,現如今我們除了知道東周人長相與我們有異之外還真是不知對方底細,不過是相隔一個東海,難道東周之壯大已經是我們所不能想象?”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因爲在場衆人沒有人去過東周,那茫茫東海便是一道巨大屏障,非但有超越人之神力,不可輕易跨越,看着公孫成霖諸人面色的沉色夏侯雲曦不禁浮起兩分苦笑來,可便是她這般下意識的情緒外露落在底下幾人眼中卻成了她心中不能言說的苦,她得那曦皇之位,而今卻只能看着自己的士兵陣亡看着自己的領土被侵佔,這樣的滋味,比他們早前被万俟宸攻城略地之時只怕是更甚!
万俟玉冷笑一聲,仰頭將面前案上的酒液喝盡,渾身上下都激出兩分豪氣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管他們有多厲害,待我到了東海我定要好好瞧瞧,不僅要將他們打回東海去,有朝一日,我中原族人也要踏上東周國土,犯我中原,雖遠必誅!”
今日再得戰敗之報万俟玉心中本就氣悶至極,又是着急又是氣鬱,出口的話便是又狠又厲,然則此言卻是叫在場之人聽着分外解恨,好一個犯我中原、雖遠必誅!
万俟玉即將和洛蕭出發增援東海之事大家都知道,聽完此話姬無垠眸色微亮的看向万俟玉,眼底光芒幾動,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忽而轉頭看住夏侯雲曦,夏侯雲曦被他如此一瞧不由得有兩分緊張,今夜之宴諸人之行實在是叫她意外的緊,心中卻也更是佩服万俟宸之手段來,便是昔日兵戎相見之人亦能因爲這異族入侵而生出同盟之心來,更別說底下的臣子百姓,既能叫那身懷二心之人跳脫出來一網打盡,又能叫有些嫌隙的諸國百姓同心同德,如此一舉兩得,非大韜略不可爲之!
夏侯雲曦如此一想面色便更是複雜,姬無垠看在眼中,不知怎地竟有些不忍,隨即心中的那點兒猶豫立時全消,他眸色一沉,忽而似笑非笑狀作灑然的道,“既然是犯我中原,只有洛王與南安王如何算數,反正我閒來無事,不若也算我一個,我倒要去瞧瞧東周人是否真有三頭六臂——”
夏侯雲曦立時睜大了眸子,幾乎是不能置信的看着姬無垠,他雖然口中如此說,可是一旦隨行無論如何此去都是在爲曦朝效力!他這是——
“若非我這身子有礙,我倒也想去瞧瞧。”公孫成霖聽姬無垠這般開口忽而也來了這麼一句,看見夏侯雲曦朝她望過來,他亦是眸色暖融融的笑起來,“見慣了大燕的山勢雄奇,倒是想看看東海是何模樣,若是能去瞧瞧東周國是何模樣自是更好!”
夏侯雲曦心中滿是訝異,再一想忽然又覺得不能算是奇怪,正兀自怔愣之間,坐在左上首一直未曾說話的公孫墨忽然放下了手中茶盞,他轉過頭看向公孫成霖,語聲寂然道,“你既不能去,便由我去。”
滿室皆靜,夏侯雲曦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難以置信來形容!
秋意濃透帝宮,夏侯雲曦回到椒房殿的時候身上略微沁了涼,所有的宮女太監俱是守在外頭,瞧見鳳輿停在椒房殿之前,立時便有窸窸窣窣的跪地拜禮之聲響起,夏侯雲曦揮了揮手,一邊解下身上披風一邊腳步不停的朝內室而去——
靈兒守在內室入口之處,見她回來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夏侯雲曦放輕了腳步走進去,沒走幾步便瞧見南窗之下的榻上正倚着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万俟宸一件貼身的墨袍如墨色傾瀉,熨帖的襯出他修長的身形,在他身邊,万俟曄身上穿着件明黃色小袍子趴在錦榻之上,許是聽到響動,小手小腳不安的動起來,万俟宸亦是擡眸看她,隨即又低下頭去將手中的撥浪鼓在万俟曄周身四處敲打,万俟曄已經能自己找尋聲音來處,那撥浪鼓一響他小小的身子便微微扭動的去尋那響處所在,整個人從扭來扭去惹得万俟宸眼底一片柔色。
“都要去東海?”
夏侯雲曦知道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今日夜宴上所生之事,聞言也不驚訝,走到她身邊將他手上的撥浪鼓拿過來,吻了吻万俟曄才又逗起他來,夏侯雲曦的面色並不那麼明快,眉心還是微微蹙着的,万俟宸一眼便知她在爲今夜之事猶豫,不由得將她一把攬入了懷中,低頭在她頸邊深吸一口氣問她輕聲笑起來,“猶豫?”
万俟曄許是被万俟宸逗得累了,這會子到她上場便有些懨懨的,夏侯雲曦便將他抱起來扯開胸前桎梏餵奶,万俟宸的眸光從她胸前掃過,攬着她的動作不由得有些僵硬,夏侯雲曦眉心仍是蹙着,微微搖頭,“並非是猶豫——”
万俟宸的眸色略帶上了深沉,身子往後微微一靠,眼底驀地現出兩分權衡之色來,他略微沉吟一瞬,脣角不由的揚起,“既是他們所願,又有何不可?”
万俟曄許真是有了睡意,夏侯雲曦攬好衣襟喚來凝香讓她將万俟曄抱去歇下,而後才轉頭看向万俟宸,“可真分明只是一個局。”
万俟宸眸色一深,“這自然只是一個局。”
夏侯雲曦復又轉過頭去,語聲略啞,“那如何能瞞他們?”
万俟宸一笑,笑聲低低沉沉的落在室內直叫人聽着心中發慌,“如你所言,我瞞盡了天下人,難道還差他們嗎?”
夏侯雲曦想到公孫成霖那笑意融融的模樣,不由得長嘆一口氣轉身埋進他懷中,万俟宸擡手覆上她後頸,溫熱的大掌輕輕地磨砂,將她周身沾上的涼意盡數抹了去,他低頭俯身下來,轉頭將脣壓在她側頸之上,語聲呢喃的道,“可是覺得不忍?”
夏侯雲曦一顫,在他胸前蹭了蹭,語聲低低的滿是懊惱,“我們如此做,是否太沒有道義?等真相大白,不知他們要如何氣惱!”
“道義?”
万俟宸驀地笑出聲來,微震的胸膛將她半邊面龐都染紅,他一邊撫着她的發頂一邊將她微微推開些,一雙鳳眸半狹的看着她,略略頷首感嘆一句,“確實,確實沒有道義——”
夏侯雲曦眉頭一挑,好似不曾想到他竟能附和她的話,可誰知下一瞬他的眸色便是一變,那滿是笑意的薄光一消立時換做深不可測的沉暗來,他刀脣微張,說出的話帶着幾分詼諧的調侃,卻又陰詭血腥叫人背脊生涼,“可是,政治從來都是最無恥的遊戲,不是嗎?”
這話是如此露骨卻又如此的真切,夏侯雲曦略有兩分怔愣,万俟宸瞧見她如此摸樣不由得微微一嘆,傾身將她打橫抱起往角殿走,“論起權術手段,你到底不夠狠!”
夏侯雲曦回過神來斜斜橫他一眼,不由得帶出兩分嘆然來,轉而復又捧着他的臉來問他,“是否等他們到了東海此戰便能止?”
万俟宸眸色微深,已經抱着她走到了湯池邊上,霧濛濛的水汽氤氳在這室中,卻抵不住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與他的誘惑,他擡手在她面上揉了揉,眸光黑沉的看住她,“不一定。”
夏侯雲曦挑眉疑問,万俟宸已經落手解開她的衣帶,胸前一涼夏侯雲曦總算是徹底的回過神來,不由得按住他的手不叫他動,万俟宸挑眉看向她,一副你待若何的表情,夏侯雲曦咬了咬脣,“我自己洗——”
“也好。”
万俟宸不置可否的將攥住她腰身的手一鬆,隨即卻是在她面前脫起自己的外袍來,夏侯雲曦看着這般的他心知他定是要鬧定她了,所幸咬着脣湊上去將他環了住,万俟宸眼底綻出兩分笑意來,一手將她腰身抱住,一手將她玉腿往他腰身上一掛便往那湯池而去,“止戰與否,還要看東周公主之意。”
聽他解釋一句,夏侯雲曦復又執着起來,復又攀住他的脖子問她,“你到底許了那東周公主什麼好處?!”
熱水漫上身來,頓時叫夏侯雲曦舒服的一嘆,万俟宸眼底有火星四濺,瞧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大睜着瞅着他看的摸樣終是忍不住的在她耳邊落下一句話,夏侯雲曦怔住,看着万俟宸略帶興味的眸子忽然忍不住的一嘆,“万俟宸,你當真——”
無恥!
曦朝歷宸帝元年,東周國渡海而來與曦朝宣戰,其戰力兇悍,連下曦朝四城,宸帝御駕親征仍是難阻其勢,一時間朝野動盪人心惶惶,曦朝新政岌岌可危。
危難之時,曦朝諸王齊聚長安城,包括北德王公孫墨在內的四位異姓王同洛王万俟玉一起聯名請戰,時值曦皇掌朝,聞言立準。
十月初,五王帶五萬兵馬離長安,一路東去。
怒濤拍案而起,夏侯非白一身天青色長衫立於山石斷崖之上,身前是一望無垠的廣闊東海,帶着腥味的海風捲起他的衣袂飄飛,越發的生出世外客的仙然飄逸來,夕陽就快要落下地平線去,似緞的紅霞佈滿了整個湛藍天空,海面上倒影如火,好似被點着了一般讓人生出激越之心,他再度將手中的短函拿出來看了一眼,脣角不由得帶出兩分無奈笑意,指尖微動,那短函盡數化爲粉末飄散在海風之中——
雙手背與身後,眸光復又掃向那無垠之境,波瀾壯闊之間正有成片的巨船停泊其上,巨大的船帆被海上水汽縈繞,竟給人入了仙山蓬萊的幻境之感,夏侯非白第一次見如此恢弘的艦船利器,這樣大的海船隻在他九重閣的古書之上才能見到,而今竟然這般真實在他面前月餘,心中的震撼不可謂不小,他總也算明白万俟宸爲何對東海生了興趣,便是連他此刻,亦想要征服這萬里波濤爲己之用!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夏侯非白轉過身去便看見一身青衫的蘇璃正捧着個食盒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一雙眸子紫色光暈流轉的瞧着他,有些緊張有些敬服,更多的卻是膽大放肆,夏侯非白麪色微變,不由得朝她走過去。
蘇璃做了男兒裝打扮,精緻的面龐玲瓏的身段自有風華,更叫他移不開眼的依舊是那一雙紫光縈繞的眸子,蘇邏人天生便會那媚心之術,蘇璃雖則未曾學過,卻是將這媚心之術盡施與他身,夏侯非白看她一眼,腳步不停的從她身旁經過往遠處的行營之中走!
“先生——”
“作甚?!”
她嬌聲一喚卻得來他冷硬一回,蘇璃有些泄氣的皺了皺眉,雖則如此她卻仍是腳步極快的跟在他身後一路到了主帳行轅之內,行轅之內鋪着厚厚的地毯,走上去便軟綿綿的叫蘇璃不由自主的消除了緊張之感,她仔細的瞧了瞧夏侯非白的面色,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食盒遞了過去,“先生,喝湯。”
夏侯非白落座錦榻之上,手中正碰了一本古冊再看,聽見她似求似祈的話卻是眉頭都不皺一下,蘇璃又有兩分泄氣,只好眸光楚楚的上前一步,將那食盒之內的湯端了出來,兩手高高舉起遞到他的面前去。
“先生,喝湯。”
衣袖半墜,那一雙皓腕便欺霜賽雪的滑了出來,生生的杵在他面前礙眼的緊,夏侯非白脣線微抿擡手接過那湯碗,“退下。”
蘇璃眸光直直的落在他端着湯碗的手上,卻是捨不得走,“先生趁熱喝了吧,瞧見先生喝了蘇璃才走。”
夏侯非白眉心微蹙,只覺得蘇璃實在事多,卻終是抵不住她黏在此處,只好擡手喝湯,蘇璃看着夏侯非白竟願意喝她的湯了一雙眸子驟然發光發亮起來,許是因爲激動,她眸色之中泛出詭異的紫色光芒來,見夏侯非白喉頭翻滾,她終是深吸一口氣,纖細的身子朝夏侯非白靠過去,櫻脣微張細細一喚,“先生——”
------題外話------
晚了兩天對不住了~可能得微修一下,結局下可能得在雙十一左右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