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蔘,茯苓,白朮,甘草,乾薑……”
“桂枝,淮山藥,臺烏藥,木香……”
一片死寂的中軍大帳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個身着六品深紫官服的中年男子身上,男子滿頭大汗,手中的極細狼毫落筆之時帶着些微的顫抖,他口中唸唸有詞,身邊便有小童一樣樣的取來藥材!
“沒有了?”
封毅的眉心緊鎖,眸光帶着兩分沉色看着眼前隨行的太醫院館正,那正在落筆的館正本還想再寫點什麼,這般被封毅一問竟是緊張的不敢再落筆了,封毅見他這般模樣眸子中便生出了怒意來,冷哼一聲道,“若我所記不錯,前次你的藥方與現在一般無二,殿下的病你最是清楚,此次顯見比前次嚴重許多,你卻還用同樣的藥,當我果真不懂醫理?”
封毅語氣冷硬,凌雲的目光更像能殺人似地,一身黑衣的長樂精衛們守衛在堂中,聞言俱是面色黑沉,那館正想了想,這才擡手抱拳到,“太子身上的寒症極難對付,兩位自然也是知曉的,正是因爲此次太子殿下的病來得猛下臣纔不敢貿然用藥,且先穩住病情方能從長計議!”
聽這館正這般說封毅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到底不是個懂得醫理的,也不敢貿然叫這太醫做什麼——
“庸醫!”
一片沉默之中忽而有一聲冷嗤從角落之中傳出,衆人面色微變,俱是向那角落之中看了過去,看清角落裡的單薄身影封毅的面色一沉,緊握的拳頭一緊怒意就又要上來!都是因爲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封毅自然知道這些天自家主子的病情略有反覆,可若不是此人胡來妄爲讓主子不顧自己的身子去救他,主子又怎麼會忽然如此嚴重?封毅本就有些壓不住怒意,此刻聽到他竟敢連爲自家主子治病的太醫都敢無禮,不由得更加氣憤,冷眼微狹,封毅緊緊的盯着角落裡的人,“你說什麼?”
夏蘇並不畏懼封毅的冷眼,他一身從容的從角落裡的陰影之中走出來,面上的青銅鬼面在昏黃的燈光之下也不再那般可怖,看了看旁裡亦有些不服氣的太醫,夏蘇忽而奪過那人手中的筆刷刷寫起來,一邊寫一邊與口中泠然道,“太醫想必是溫病派,殿下此番乃是重寒症復發,太醫用藥若只求無過只怕害的是殿下性命!”
此話何意衆人皆是心知肚明,封毅不由得瞪了那太醫一眼,這位太醫姓劉,乃是太醫院院正,自然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万俟曄的身子乃是大事,他用藥謹慎雖有私心卻也是爲了万俟曄着想,劉太醫有苦難說,只俯身去看夏蘇寫下的方子,這一看不由得面色大變!
“大膽!真真是……下臣便是用藥謹慎,卻也不會拿這等毒藥來威脅殿下的身子,馮將軍,不知這位是何方高人!”
太醫說的義憤填膺,指着夏蘇好似看到了敵國奸細一般,封毅聽到那毒害二字立時劍拔弩張起來,此刻更是拿劍一般的眸光看着夏蘇,夏蘇並不畏懼,只是拿起方子遞給封毅,“太醫用藥謹慎已經成爲習慣,如此一言倒也不見怪,殿下的此次病情來的極猛,若是不用大量的附子乾薑只怕難以復原,即便用其他的法子復原了,只怕也要留下後患!”
夏蘇說的肯定,封毅卻不爲所動,的確,封毅連太醫院院正都不相信,爲何要相信一個才認識幾日的夏蘇呢?夏蘇見封毅不動,周身氣勢也有些冷,默了一默他忽然道,“夏蘇人在此處,封侍衛若是擔心夏蘇用心不良……夏蘇願以項上人頭作保!”
封毅看着夏蘇,他並不知那面具之下的是一張怎樣的臉,唯獨能看清楚那一雙眸子咋周遭的昏黃燈光之中透着盈盈的亮,鬼使神差的,封毅竟然就伸手接了那藥方,周圍人的目光都是一變,那太醫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封毅一個眼色看向旁裡幾人,便有四個長樂精衛圍了上來,夏蘇看向封毅,封毅低頭看着那方子冷聲道,“既是敢以人頭作保,想必也不在乎一個人待一陣子,等殿下好轉,自會放你出來!”
這意思太過明瞭,夏蘇沒什麼好說的,雖則如此轉身的動作卻有些凝滯,他的眸光從半掩着的帳簾看進去,內帳之中的軍牀之上一個人正躺着,安安靜靜的全無聲息,夏蘇眸光微黯,繼而大步朝帳外走了出去!
夏蘇從那窄逼的小軍帳之中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日之後,外頭的太陽正毒,腳下的沙地被炙烤的火燙,大營之中的兵馬似乎少了一半,應當是追繳剩餘的反軍去了,越過一頂又一頂的灰白色大帳,夏蘇的目光落在掛着黑色大旗的中軍帳前。
身後之人發出短促的催促,夏蘇邁着步子朝大帳走去,沒看見封毅,亦不曾瞧見凌雲,那中軍大帳竟像是無人守着似地。
掀開帳簾外堂並不見人,夏蘇一個人站在門口,猶豫幾瞬還是獨自朝內室而去,掀起鴉青色的簾子,內室……竟也是空的!
不可能!夏蘇略有些不安,不由大步朝軍牀前走去,牀榻上的被子仍是亂的,看得出來適才還有人睡着,可不過片刻,人去哪兒了?
夏蘇眉心一皺,豁然轉身欲出帳尋人,卻不想一轉身就瞧見万俟曄站在兵器架旁,且是……光着上身的……
邁出的步子就那麼僵了住,夏蘇眼瞼一斂,看起來就有那麼兩分畏怕似地,万俟曄下身着一件墨色長褲,上身仍舊帶着水珠,溼噠噠的頭髮垂在肩上,面上有沐浴之後的清爽,他手上撩着一件大大的墨色方巾,有些隨意的擦着身上的水漬,此刻瞧見夏蘇的模樣眉心就是一皺,一邊往夏蘇跟前走一邊冷冷道,“此刻知道怕了?”
夏蘇不敢回答,低垂着的視線之中卻驀地出現一雙長腿,一股子龍涎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夾雜着強烈的男子氣息,夏蘇只覺得渾身僵直,略動了動脖子視線卻又掃到万俟曄極窄的勁瘦腰身,緊實的肌理讓他的腰腹變成一塊一塊的,好似蘊藏着無窮的力量,夏蘇心頭一跳,欲要轉身身後卻是牀柱,正躊躇間誰知那人又往前上了一步,瞬間離得極近,呼吸一滯,夏蘇這下連動都動不了了。
万俟曄就在夏蘇一臂之處站了住,夏蘇沒有退路,亦不知他要做什麼,一下子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上,兩人之間呼吸相聞,且有一個人還是光着身子的,雖則是兩個男人,這畫面還是怎麼看怎麼詭異……
“你這麼擋着,莫不是不許本殿穿衣裳?”
冷冷的一句話落定,夏蘇甚至有一瞬間未曾反應過來,他擡頭看向万俟曄,卻發現万俟曄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他又轉頭向自己身後看了一眼,那軍牀一角竟放着整齊的衣衫,此刻正巧被他擋住了,夏蘇面色一變,整個人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兒一般極速讓至一旁,那模樣有些慌,万俟曄一旁看着不知怎地覺得有些好笑。
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起,夏蘇側着身子一動不動,更不敢去瞧万俟曄穿衣服的樣子,想到剛纔的自己……他的拳頭愈發攥的緊了。
良久,那穿衣聲才停下,夏蘇不知万俟曄叫他來所爲何事,又不能這般貿然走出去,就那麼幹乾巴巴的傻站着,万俟曄已經穿着停當,此刻正在兵器架之前看着架上的短刀長槍,夏蘇眼風掃到,不知怎地就脫口道,“殿下身體剛剛痊癒還是莫……”
若是就這麼說完還罷,可偏偏夏蘇半途停了住,便就引得万俟曄回頭看了過來,這一看正好撞上他閃爍的目光,夏蘇一愣,万俟曄卻並沒什麼表情的轉過頭去,墨色長袍加身,那背影看不出一絲不妥,夏蘇表情有些詭異的垂頭,耳邊卻聽見万俟曄淡淡開口,“除了射箭,還有什麼好些?”
夏蘇正走神,聽見万俟曄一問不禁答道,“劍術尚可!”
剛回答完夏蘇就又開始掐自己的大腿,這邊廂万俟曄卻是低低一笑,“尚可?只怕沒那麼簡單,只可惜我身邊只得一把‘裂天’!”
夏蘇這下再不敢走神,心中立即明白万俟曄是在爲自己挑選武器,一時之間不由有些詫異,万俟曄沒能爲夏蘇挑到趁手的武器,卻也不急,轉身瞧他一眼往外室走去,夏蘇見他如此趕忙跟上去。
大帳之外早就準備好了馬匹,万俟曄身手利落的翻身上馬,見夏蘇仍是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不由得微狹了鳳眸,夏蘇會意,猶豫一瞬跟着上了馬,万俟曄滿意的一笑,揚鞭便是一陣疾馳!
日頭不知何時開始下墜,金色的光芒灑在廣闊的原野上,蒼穹無盡,天地無涯,放馬疾馳變成了一種享受,夏蘇一直緊跟在万俟曄身後,待二人將整片原野跑完,又踏上了一道山樑才停下,驅馬上前,站在山脊之上正好能瞧見整個曦軍大營!
長風撩起二人衣袍,夏蘇喘着氣,耳邊呼呼作響,一時之間忘記去向万俟宸帶他來此的目的,而天邊的日頭越落越低,金紅色的光芒被地平線掩去,那景象曠美又壯闊,一時間叫夏蘇看的呆了,忽然,万俟宸輕聲開了口,“你那醫術師從何人?”
夏蘇聽得分明,被美景陶醉的心驟然驚醒,生熱的周身驀地生出兩分寒意,身邊這人竟每次都能找準他意識最薄弱之時開口,夏蘇抿了抿脣,不濃不淡的恭敬道,“家師乃是洛城無名之輩,殿下大抵不知他的名諱。”
洛城乃是杏林聖地,無數有名望的醫家都出自那裡,他的師父在那裡倒也說得過去,万俟曄淡淡頷首,“本殿的寒症多年來一直頑固難以根除,你既然與旁人治病之法不同,便留在本殿身邊……任……近侍吧。”
夏蘇一怔,從驍騎營都尉到他的私兵,先如今,竟要成爲他的近侍……
見夏蘇久久不應,万俟曄眉心一皺,鳳眸之中閃過一道冷色,連語氣都冷硬起來,“怎麼,不願?”
夏蘇回過神來,立時低頭,“下臣不敢,多謝殿下賞識!”
見他應下万俟曄總算有兩分滿意,又看了一眼落下去的夕陽,忽而調轉繮繩向着山脊另一側而去,夏蘇有些不解,動作便不甚利落,万俟曄見此只好回頭涼涼道,“這山脊之後有一處熱泉,本殿要休養,你與本殿同去,且洗洗吧。”
夏蘇聞言一驚,馬兒竟被他勒出一聲慘嘶。
------題外話------
終於租好了房子,趕緊寫了一章傳上來,會盡量每週兩更滴。新文也在爭取存稿,大家稍安勿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