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聲叮咚,水氣嫋嫋,怪石林立的山坳之間,三尺見方的熱泉被天工之手巧心雕琢,泉水從地底涌上,清澈的能看見池底的赤紅色瓦石,誰能想到荒無人煙的百里野地之上竟有這麼一處好地方?萬里行軍,尋常軍士們常常月餘不能沐浴,但凡是遇見個溪流潭水的誰不是爭前恐後的往裡面跳,可夏蘇卻……
“下臣不敢在殿下面前失禮。”
夏蘇低着頭,語聲沉凝尚帶着兩分木訥,他這麼一說,万俟曄的眉心便緊緊皺了起來,他時而大膽至極,可每每到了他的面前卻分毫錯處不敢有,万俟曄仔細的看了夏蘇兩眼終是轉過身來,他沒有逼別個脫衣裳的習慣。
夏蘇一直低着頭,簌簌的意料摩擦聲響起,而後耳畔又響起嘩嘩水聲,他擡起頭來,便看到那池邊靠着万俟曄着了裡衣的上身,適才不曾細看,此刻看過去纔看見那被水汽浸溼的裡衣之下緊實的肌理,當今太子雖是帝皇二人唯一一子,可謂是受盡天下之寵,卻自小未得半分方便,相反,太子自小便拜與九重閣門中,奇門遁甲排兵佈陣無一不通,十二歲便開始參與朝政,十五歲亦是領兵征戰沙場,赫赫盛名是用什麼換來的夏蘇也能想到兩分,這麼一想那盈盈眸色就暗了兩分。
万俟曄是暈倒在她的身後的,那一晚御馬飛馳,他忽然之間就靠倒在她的身後,他身上沒有半分溫度,指甲也是青紫,夏蘇一眼就看出來,重寒症!此刻那熱泉之中溫度正好,再加上他自有九重閣內功心法調息,想來對身體必定大有裨益!
夏蘇如同個護衛一般站在池邊上,目光極淡的落在那背影之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纔看到万俟曄身形一震,他暗暗呼出一口氣,果然下一刻便聽到万俟曄啞聲開口,“拿過來。”
夏蘇眉心微蹙,彎腰撿起了地上掉落的衣裳,万俟曄從池中站起來,不知是運氣太久過於疲累還是身體尚未恢復,那挺拔的身形竟然微微顫了顫,夏蘇趕忙上前一扶,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竟一下落在了万俟曄的腰側!
万俟曄調息的太久,以至於一下子耗盡了這兩日養出來的元氣,起身的剎那眼前竟有些霧濛濛的,腳邊一滑,本只是無關緊要的一側,卻不想腰間忽而探上一隻手來!那觸感分明輕薄,卻不知怎地帶起他周身一片酥麻,那酥麻從腰側激起,叫他整個背脊都僵了僵,心中有詭異的感覺一閃而逝,万俟曄簡直有些不能置信!那溫暖的觸感一點即逝,待万俟曄豁然轉身之時便只看到夏蘇依舊低垂的眸子!
本有兩分怒意的,可瞧見那低眉順眼的模樣万俟曄卻是連句冷嗤都說不出來,他是無意的,是無意的,無意的……他一把撩過袍子展衣披在身上,也不管裡頭的衣裳還在滴水,就那般踏步而上,三兩步便躍上了馬背,夏蘇看着万俟曄的背影眸色微深,跟上去的時候腳步竟然比往日輕快不少。
封毅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家主子不對勁,可怎麼個不對勁卻是說不出來,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不由的出聲提醒,“主子,該喝藥了。”
万俟曄的目光正落在那地圖上,聞言點了點頭算是迴應,封毅見狀一喜,連忙叫人將藥端進來,帳簾一掀,進來的是夏蘇,封毅此時看着夏蘇覺得分外親切,見他進來趕忙使眼色給他,夏蘇微微頷首,端着藥碗走到万俟曄身邊去。
眼風只掃到藥碗,万俟曄看也不看的伸手去接,他要接的是藥碗,手心卻是觸到一截手指,額間猛然一跳,那持續了很久才消失的詭異猛的被點燃,頃刻間又席捲了他全身,轉過頭來,果然瞧見的是一張帶着面具的臉!
夏蘇低着頭,舉着藥碗的樣子恭敬又自然,万俟曄頓了頓,狠狠忽略心頭的異樣仰頭將藥湯喝了個盡,而後也不將藥碗遞給夏蘇,只往那桌案上一扔轉身就往內室去了,夏蘇愣愣的站在當地,直到那鴉青色的簾子晃晃悠悠的落下來都沒回過神來!
“哎,怎麼回事?”
不知何時封毅已經湊到了夏蘇的身邊來,夏蘇聞言只默默的將那藥碗拿過來,轉身之時撂下二字,“不知。”
見他要走,封毅不由急了,欲一把拉住夏蘇卻被他手肘一轉給閃了過去,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封毅眸光微亮的落在了夏蘇的身後,夏蘇不管不顧的走出帳去,封毅卻並未死心,想來想去也不明白自家主子突如其來的失常,他乾脆湊到了內室的門口,瞧瞧掀開一條縫隙朝裡頭看去,這一看,竟叫他呆了住——
万俟曄正在內室來回打轉,那種異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叫他靜不下心來,他不明白,比劃拳腳之時也並非沒有與男人接觸過,可何時有下午那般……万俟曄忽的響起了京中的些許傳言,他這麼些年的確沒有女人,那是因爲帝皇對他教導嚴格,外加男女之事與他的身體有害無益……可他怎麼會……
万俟宸忽然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奔馳的馬背上,他竟然從那夏蘇的身上看到了幾分女兒氣,這般心神不正,這般心旌跌蕩,這般的將一個男人看成了女人!万俟曄心中產生了這二十年來從未產生過的自我質疑,他從不曾對女人動過心,可今日,難道他對男的……
室內的万俟曄滿心糾結,室外的封毅正輕輕的將帳簾放了下來,他的面色分外凝重,眸色格外幽深,想想自家主子行軍在外已有三月多,最爲一個成年男人,三個多月都只和一羣漢子過活實在是煎熬……封毅眼底閃出一點星光,繼而大踏步的朝帳外走了出去!
顧靈犀看到夏蘇走過來的時候忽而生出一種錯覺,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可是他覺得他此刻一定在微笑……
微笑?
顧靈犀沒有忘記這位夏侍衛的劍曾經抵在他的脖子上,還讓他見了血,他從來一身冷峻,說話的聲音和眼神亦是沒有半分溫度,這樣的人,可會微笑?心中即便還留着前次的陰影,可顧靈犀還是無所顧忌的走了上去!
黑暗之中猛的閃出一道身影來,夏蘇眸色驟然一深,定睛一看才認出拿到身影原來是熟人,他收斂心緒,眸色略帶深沉的看着眼前走出來的少年,冷冷道,“原來你還沒有死,想來多半是徐成將軍迴護得當的緣故。”
也不知怎地,這話不好聽,可聽見那聲音的時候顧靈犀竟然生不出怒意來,他仍是一身青衫,落拓秀雅又帶着兩分颯然,他並不迴應夏蘇的話,只是仔細的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將軍,微抿着脣角微微一揚,輕聲道,“你不是那個驍騎營都尉。”
冷眼微狹,一身墨甲的夏蘇看着眼前的少年忽而生出兩分興味來,他緊緊的盯着顧靈犀,語聲愈發低沉,“若是未曾記錯,狀元郎現如今不過是個從八品的官位。”
他說話意猶未盡,顧靈犀便疑問似地看着他,好似是想看看他接下來能說出什麼樣的話來,夏蘇頓了頓,繼而才道,“一個從八品的小小給侍郎,身後也沒有一個上得了檯面的靠山,如此位份,你可知污衊本將的下場?”
顧靈犀微微一愣,倒是不曾想到他能將威脅的話說的這般堂而皇之,看着那面具之下的冷眼,顧靈犀脣角的笑意卻是在不斷的放大,他眯起眼睛來,身上的書生意氣之中便多了幾分狐狸一般的慧黠,灑然一笑,他的話也說的坦坦蕩蕩毫不遮掩,“那個驍騎營都尉也姓夏,且箭術超羣,只可惜他是個左撇子,而你,是用右手拉弦,我只說你不是那個驍騎營都尉,卻也未說你是旁的賊人,哪裡能算得上污衊?宋將軍能讓你這般護衛到太子殿下身邊去,你又怎麼會是一般的細作宵小?”
顧靈犀如此一言倒叫夏蘇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深深的看了看顧靈犀,“很好,所以你準備從我這個不是驍騎營都尉的人手上得到什麼呢?”
被他一言道破,顧靈犀面上也沒有半分赫然之色,看了看遠處黑沉沉的夜空,顧靈犀的眸子好似星子一樣明亮,“官運!”
在夏蘇看來,近來兩天之內万俟曄絕對不會再召他覲見,可是他想錯了,第二日中午他就奉命捧藥入了中軍大帳!
帳中宋涯、封城等人盡在其列,似乎是在商議什麼軍中要事,夏蘇恭敬的將藥遞上去,在一衆將領關心的目光中万俟曄擡手喝了個乾淨,眼見得衆人都看着自己,万俟曄只從容道一句“無礙”便又將目光落在了沙盤之上,從頭到尾竟是不曾有一絲異樣,夏蘇本該退出大帳,可他卻捧着藥碗站在了一旁,封城與宋涯眉心略簇的看了看他,見一旁的万俟曄沒什麼表情便也未曾說什麼。
夏蘇站在一旁,看起來好似看着那沙盤,目光卻不知何時落在了万俟曄撐着沙盤邊緣的手上,那手骨節分明纖長有力,此刻微微攥緊,似乎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夏蘇復又擡眼看向他的眉頭,果然是皺着的,再看向其他諸人,也都不輕鬆,一片沉默之中,夏蘇的心忽然也沉了下去——
“噔噔。”
一聲輕響沒有預兆的落在衆人心間,看着仍舊在低頭沉思的万俟曄,外面的將領們面面相覷皆不知適才那聲音從何而來,正打算忽略之時又聽得一聲“噔噔”,衆人左顧右盼尋那聲音來處,唯有夏蘇一人將目光緊緊落在了內室入口,而那鴉青色簾子一掀,一抹明豔的粉淬不及防的撞進了夏蘇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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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還有沒有人看哈,這陣子剛開始工作有點忙,這邊更新就不給力哈,俺會努力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