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黎存行才發現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地上,雙腿間有一股汩汩的熱流往外涌出。
而那把鋒利的中正劍,正緊貼着他的脖子邊緣,將他紫貂皮大衣的衣領刺了一個對穿,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線。
“嗚嗚嗚……”黎存行放聲痛哭起來,劫後餘生的感覺讓他再也不敢充當光棍,只能躺在地上放聲痛哭,任兩眼的熱淚和腿間的熱流恣意奔流!
林江北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黎存行,眼裡盡是厭惡和嘲笑。
不怕死的硬漢他不是沒有見過,但是絕對不會是黎存行這種人!
林江北這次饒黎存行一命,倒不是不敢真的殺他。
雖然說黎存行是一個由南京行政院任命的實打實的地方大員,甚至連省府主席都無權動他,但是對林江北來說,只要他想殺也就殺了,雖然有會一定後果,但是並不是他不能承受的。
之所以林江北有這個自信和膽氣,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是他臨動身之前,徐鐵成跟他交代過一件事情,那就是常校長當初任命段逸農爲情報處處長的時候,曾經當着徐鐵成的面對段逸農交代過:“刀柄握在你手,如見其所行有異,斬殺便可由你。除了黃埔同學尚須呈報我批准之外,其他人等,則可先斬後奏,不奏亦可!”
也就是說,只要不是黃埔系的人,只要情報處覺得他行爲有所異常,可以直接殺了,不需要常校長的批准,可以事後向常校長彙報,也完全可以不彙報,常校長並不在意。
因此,像黎存行這樣不是黃埔軍校出身的雜牌地方官員,林江北只要是能夠找出他真的“所行有異”,然後以此爲理由把他殺了,問題不會有太大。
第二個呢,則是來源於林江北上一世所知道的一九四二年發生在洛城的一個真實事例。
當時情報局三大殺手之一的趙理君被任命爲情報局華北督導團團長,駐地就在洛城。他的部下因爲走私煙土,要經常路過河南省第十二行政區督察專員韋孝儒所管轄的豫東黃河渡口。
因爲韋孝儒是CC系出身,根本不給趙理君面子,屢屢查獲趙理君所部走私的煙土。所以趙理君就懷恨在心,趁着韋孝儒到洛城來參加省府會議在洛城復旦中學住宿的時候,派部下到復旦中學,把韋本人以及在校內住宿的韋的秘書、無線電臺臺長、副官連同復旦中學校長郭兆曙和學校書記薛某以及教務主任南西光等六人一起綁架到洛陽飛機場,推入枯井用石頭活埋。
韋孝儒作爲地方公署專員在參加省府主席召開的會議時被省府駐地(當時河南省政府已經遷到洛城)附近被綁架殺害,這其中不僅韋孝儒是CC系的黨務幹部出身,南西光的哥哥南西城更是中統在河南的主要幹部之一,這案情的嚴重程度可想而知。
這件案子發生之後,段逸農正好抵達洛城,當時河南省政府主席李培基往拜訪段逸農,請他幫助破案。
段逸農當時就懷疑是趙理君乾的,還專門找趙談話,問是不是他乾的,他矢口否認,放棄了段逸農救他的最後的機會。
段逸農離開洛城三天之後,此案被破獲,時任第一戰區司令長官部司令蔣鼎文面對着CC系的強大壓力,把趙理君等人抓獲起來,然後稟告給常校長,讓常校長來親自處理這個案子。
可是即使這樣,段逸農仍努力拯救趙理君,他一邊親赴常校長官邸進行陳情說項,一邊給被扣押的趙理君打電報,承諾趙理君說:你在軍統工作,勞苦功高,決無意外,我一定負責,你可安心等待云云。
蔣鼎文看到段逸農的電報,常校長那邊又一直不給一個明確的答覆,自然不敢對趙理君下手,只能是扣押在監獄裡,好吃好喝好招待。
本來趙理君只要監獄裡熬個一年半載,避過這個風頭,就可以安然無事。卻不想趙理君自己偏要做死,一邊在監獄裡打罵蔣鼎文不識相,奈何他不得,一邊又親自起草了一份給常校長的電報,說他過去爲黨國暗殺楊杏佛、史量才、唐紹儀等,有大功勞,請求將功折罪,命令蔣鼎文即刻釋放他。
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要知道,無論是暗殺楊杏佛還是史量才,都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常校長至今還拒絕承認和他有關。你趙理君現在在電報裡把這件事情公開了,豈不是自尋死路?
到這個時候,段逸農再做什麼也沒有作用,常校長在接到趙理君的電報之後當場做了手書批示:“殺人犯趙理君等三人着即槍決。”
想一想看,在趙理君完全不佔理的情況下做出了殺害韋孝儒等六人惡行的情況下,段逸農還要想方設法地去保全他的性命。林江北現在就是真的把黎存行一劍殺了,又有什麼關係呢?
尤其是在掌握了紀文光是日本間諜的鐵證的情況下,林江北很容易通過紀元正父子給黎存行扣上一個勾結日諜的帽子。到時候只要供詞在手,以段逸農護短的性格,誰還會自討沒趣兒,來追究林江北的責任?
即使是捅到常校長那裡,有段逸農和徐鐵成兩個人護着,常校長恐怕也會直接擱置此事,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
所以,林江北這個時候不殺黎存行,並不是因爲不敢,而是因爲黎存行這個人繼續活着對他有大用。
之前也提到過,林江北一直想要讓林氏國醫堂遷出洛城,可是無論是林致遠還是林信鴻,根本就不同意林江北的提議,認爲林江北是杞人憂天,日本鬼子即使敢發動戰爭,也不可能那麼快就打到河南境內。
但是現在林江北就不用再爲這件事兒發愁,因爲他找到了說服爺爺和父親同意林氏國醫堂搬遷的關鍵理由。
他現在把黎存行得罪的這麼狠,幾乎要了黎存行的命。那麼一旦他離開洛城之後,黎存行會怎麼對待林氏國醫堂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就算是有朱少舟和鍾英才兩個人的庇護,黎存行不敢對林氏國醫堂公開下手。但是俗話說的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黎存行作爲洛城專員和保安司令部司令,手下又有好幾百號保安團士兵。他不能來明的,還不能來暗的嗎?
一旦黎存行讓手下對林氏國醫堂暗中下手,朱少舟和鍾英才又如何護得林氏國醫堂的周全?他們既不可能長期派駐一隊士兵駐紮在林氏國醫堂,也不可能讓林氏國醫堂搬到中央軍校洛城分校裡面去——即使是能夠搬到洛城分校裡面去,你林氏國醫堂的人總是要上街、要外出吧?
黎存行的人總是能夠找到機會。
那麼究竟該怎麼辦呢?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那就是林氏國醫堂整體搬遷,搬到黎存行勢力夠不到的地方。林江北相信,以爺爺的秉性,即使再故土難離,但是在涉及的家族成員生死存亡的大事上,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只要黎存行還在洛城公署的督察專員的位置上,爺爺必定會同意自己林氏國醫堂搬遷的建議。
所以現在,林江北只要把黎存行嚇破膽,方便自己接下來行事即可,並無意要他的狗命。
他伸手把中正劍從黎存行的衣領上摘了下來,讓勤務營的士兵把黎存行拖到隔壁一個小房間,把他扔到一張椅子上坐好,然後又讓勤務營的士兵把張參謀拖進來,扔在黎存行的跟前,然後自己拖過來一張椅子,大馬金刀的在黎存行對面坐了下來,盯着黎存行的眼睛問道:“黎存行,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黎存行此時完全被林江北嚇破了膽,嗚咽地說道:“你、你是林氏國醫堂林老掌櫃的孫子。”
“你說的不錯!”林江北冷冷一笑,“但是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林江北拿出那張由特派員辦公室書記長孔王安替戴笠簽發的情報處臨時特派員證件,展示給黎存行看。
“我是情報處派來河南督辦案件的臨時特派員!”他用手指了指如同一條死狗躺在地上的張參謀,對黎存行說道:“你竟然敢派張參謀到火車上持槍劫持我,我現在就是真的把你一劍給宰了,誰也不能說我一個不字!”
黎存行嚇得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噗通一聲跪倒在林江北的面前,“林特派員,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火車上啊!當時紀元正告訴我只有你哥哥林江南在車上,說派張參謀把他抓過來,我一時糊塗,才聽了他的讒言……”
“你說這一切都是紀元正指使的?”林江北皺起眉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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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就是紀元正這個老鱉孫指使的!”黎存行此時爲了減輕自己的罪責,哪裡還顧得上紀元正的死活啊?
“呵呵,還真是巧了!”林江北笑了起來,“我這次到洛城來,要辦的案件,也正是紀元正的兒子紀文光!”
“我現在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立刻找一個最可靠的人,帶着我們去把紀文光給抓起來,不知道你可否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黎存行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看着林江北小聲說道:“不過,林特派員,你要想抓紀文光的話,不用我來找人,直接找剛纔那個你放過的衛兵就行,他叫阮德義,是紀元正的心腹,肯定知道紀文光現在在什麼地方!”
林江北心中盤算了一下,覺得黎存行出的這個主意不錯。那個叫阮德義的衛兵雖然是紀元正的心腹,但是就憑他那貪生怕死的模樣,別說讓他配合去抓紀文光,就是讓他配合去抓他的親爹,估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他扭頭看了看旁邊的鐘英才,見他也點頭贊同,於是就讓勤務營的士兵把阮德義叫了過來。
果然如林江北所料,他把臨時特派員證件一亮,要求一說,阮德義連一秒鐘的遲疑都沒有就答應了下來,並拍着胸脯說道:“林特派員,您要抓紀文光,找小阮我帶路最合適不過了。不是小阮我吹牛,如果說在這個專員公署中能夠找到一個人知道紀文光此時的下落的,除了小阮我外,誰都不行,哪怕林特派員您把紀文光的老爹紀元正現在給弄醒,他也不知道紀文光此時人在哪裡!因爲紀文光此時肯定既不會在家裡,也不會在中央航校洛陽分校。”
“那此時他會在哪裡?你又怎麼知道的?”林江北問道。
“紀文光此時肯定是在南新安街的洛都大飯店。”阮德義回答道,“至於說小阮我怎麼知道的,很簡單,因爲紀文光在洛都大飯店的房間,就是我給他安排的!”
洛都大飯店是此時洛城最有逼格的一間飯店,前院爲西餐廳,是洛城唯一一家西餐廳,專門供應外國人用餐。中央航校洛城分校的意大利教官們,就經常到洛都大飯店吃飯。
而洛都大飯店的後院,則爲中國古典庭院式建築,門庭高達,裝飾豪華,院內更是樹木成蔭、花草芬芳,裡面不僅設有中餐廳,而且還設有洛城最高級客房,不僅有暖氣供應,而且客房內還設有單獨的盆浴。先進程度不次於上海、南京等大城市。
據阮德義說,因爲紀文光在南方生活了好幾年,回洛城之後,不適應北方寒冷的天氣,既嫌棄航校的宿舍裡沒有取暖設備,又嫌棄自己家裡的火炕太土,最後還是阮德義把他領到洛城唯一有鍋爐供應的暖氣洛都大飯店,才讓紀參謀長這位少爺安住了心。
聽了阮德義彙報,林江北當即決定,立刻由阮德義帶路,趕赴南新安街的洛都大飯店,去抓捕阮德義。當下鍾英才留了幾個士兵在專員公署看守黎存行、紀元正等人,其餘人等則坐上汽車,跟着林江北和阮德義一起動身。
趕到了洛都大飯店附近,林江北等人就提前下了車,先安排勤務營的士兵把洛都大飯店的前後大門不露痕跡的封鎖好,然後讓阮德義到洛都大飯店裡去喊紀文光,就說紀元正在專員公署得了急症,讓紀文光趕快過去。反正勤務營的士兵已經埋伏在洛都大飯店的前後大門,也不怕阮德義給紀文光通風報信,讓紀文光逃跑。
阮德義領了命令,就進了洛都大飯店,幾分鐘後,他神色慌張地跑了出來,對着林江北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林特派員,紀文光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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