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語心裡一緊,很想說張常在的死其實不是她的初衷。可這樣的話,對着與自己不睦又是皇后最貼心的人,如何能說得出口。“鞭刑的確是不用再試,本宮自然心裡明白。嘉妃你有所不知,你來之前,本宮已經讓人仔細查驗了這宮裡頭可疑的一切。
結論是,根本沒有一種食物含有劇毒。且怡嬪、婉貴人以及歿了的秀貴人飲用的乃是一個茶壺裡面煮出來的水。三人的杯盞也都查驗過,並無可疑。方纔你進門的時候,秀貴人正在解釋這些事情。說三人在一起品茗之時,並沒有人擅自離開,所以想要下毒也沒有機會。
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本宮又還未查驗過秀貴人的鹹福宮,怎麼會輕易就動刑呢。本宮知道,嘉妃是另有所指,當日本宮懲戒張常在,乃是因爲有侍婢天瀾的口供。如今認證物證皆無,怎能急進莽撞。”
似乎這幾天的功夫,嫺貴妃就換了個人似的,整顆心都沉靜了下來。不得不說,金沛姿還是很欽佩的。“嫺貴妃既然如此說,那臣妾也可以向皇后娘娘覆命了。就不逗留此處,與娘娘多說其他。何況,眼看着年關要到了,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妾還未成辦好,也實在耽誤不起功夫,告辭了。”
盼語見嘉妃忽然變得好說話了,心裡不由感嘆。旁人皆是拿得起放得下,可自己呢?好想明明知道這是一條歪路,難行之路,卻偏偏得走,永遠也不能回頭。忽然很想皇貴妃,如果她還在,她會怎麼選怎麼處置?
“怡嬪。婉貴人,不管怎麼說,秀貴人都是在景仁宮歿在你們眼前了。本宮不可能不查問,也不可能只聽信你們的片面之詞。所以一應要說的,要問的,你們都用心這些。如此,本宮好辦,你們也可高枕無憂。”
兩人齊齊福身,順從而嚴肅:“臣妾等謹遵貴妃吩咐,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實。”
“得了。”盼語微微頷首一下,眸子裡閃動着異樣的光芒,那是強撐起來的精氣神兒。“本宮暫且不問,待查明瞭秀貴人處,再行遣你們問話。今兒的事兒也驚着你們了,就好好歇在宮裡平復平復心緒吧。”
“恭送嫺貴妃娘娘。”兩人異口同聲,目送了嫺貴妃出去。
陳青青見怡嬪額頭上的冷汗冒了出來,只好屏退侍婢。“妹妹別怕,這不是沒事兒了麼?”
“這回多虧姐姐。”柏絮妤吞下了口水,胸悶的厲害:“若不是姐姐想出這麼好的法子,只怕嫺貴妃一定會發現什麼。”
“也是我對不住秀貴人,成日裡都是姐妹。我卻……只怕將來下了九泉,我也沒面目見她。”陳青青佯裝痛心,伴隨着說話音落,淚水就順着臉頰緩緩流了下來。竟然也是晶瑩剔透的。
柏絮妤一個勁兒的搖頭,連聲道:“不怪姐姐,不怪姐姐,這怎麼能怪姐姐呢。要怪,也是怪我,若不是我利用秀貴人暗害純貴妃與嫺貴妃不果,又怎麼會使她起了疑心,暗中窺探我的一舉一動。那一晚,想必我與天瀾的對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了。這樣的情形下,若不是她死,就是我忘了。
她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丟下了隨身帶着的絹子。咱們與她成日裡最親密,走動最多,又怎麼會認不出那是她的貼身之物。總算姐姐想了這麼個奇妙的法子,將毒藥裹在蠟丸裡給她吃下去了。既不留痕跡,又能洗脫咱們的嫌疑,妙哉。”
“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來的。”陳青青不過是在後宮裡看得多了,所以用起來也得心應手。“只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總歸是紫禁城裡的人心罷了。”
柏絮妤輕輕一笑,拉着婉貴人坐下:“舊有什麼關係,只要好用便可。何況目的已經達到了,姐姐您就別再去想了。犧牲了一個秀貴人固然有些可惜,但是您轉過來想一想,倘若她知道咱們一直的算計,又聽見了那些話,倒戈相向,起了叛心。那今兒死的可就是咱們了。”
陳青青抹去了眼淚,說話卻還是鼻音較重:“可她終究是折損我手,這樣的感覺,當真很不好。好像是把我的整顆心都絞碎了,讓我疼的喘不過氣來。”
“姐姐。”柏絮妤輕輕的喚了這一聲,已是淚落如雨:“不是她就是咱們,後宮裡哪裡有這麼多良心可講。總歸嫺貴妃娘娘這會兒還是信咱們的,那咱們就該好好哭一哭,不然怎麼能顯出咱們的悲傷不是麼?”
終於還是垂下頭去,陳青青是真的悲傷,不過不是爲了什麼秀貴人,反而是爲了自己。她爲自己感到悲傷,想要得到皇上的心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想攀附上得寵的主子亦或是太后,又成了癡心妄想。且身邊的柏氏,自以爲聰慧,但實際上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都說天時地利人和,她竟然一樣都佔不到。除了哭,陳青青甚至有些想笑,笑自己蠢鈍如豬,從前是爲了一個不可能的人而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如今卻是拼了命要作惡,唯有作惡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紫禁城,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臣妾給皇上請安。”魏雅婷嗅到龍涎香的味道時,弘曆已經在她面前站了許久。“皇上怎麼也不通傳一聲,臣妾正在看當下宮中所需的各色物品,一時投入,竟累着皇上在這裡立了許久。”
“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不休息?”弘曆心疼不已,見魏雅婷衣衫整齊,妝容未卸,語調也柔和了不少。“既然不是一日兩日就能看完的,慢慢看也就是了。何必急在這一時?”
“嫺貴妃娘娘將這麼要緊的事兒交給臣妾來看,又寬限了不少日子。臣妾邊學邊做,總算是上手了一些。”魏雅婷赧笑:“才上手,心裡還是沒底,怕自己有疏漏,也怕辜負了皇上皇后的一番好意。更怕自己幫不上忙,給嫺貴妃添亂……”
夏瀾端着熱茶上來,因爲心疼,少不得多嘴:“皇上有所不知,這些日子我家娘娘夜夜都要看到很晚,奴婢苦勸無效,娘娘的眼睛都熬紅了。且總是睡不足,眼下老是一片烏黑,都累瘦了。”
“哪裡輪到你多話了。”魏雅婷知道夏瀾是爲自己好。可她不是那種攻於心計的人,要對付嫺貴妃就光明正大的對付,總不至於真給皇上吹什麼枕頭風。何況,她也沒把嫺貴妃放在眼裡,熬到貴妃如何,得不到皇上的寵愛即便是成了皇后,也終究只能是個不得寵的皇后。
魏雅婷擺一擺手,示意夏瀾退下去。“皇上別聽她胡說,年關將近,哪一宮又不忙了。嫺貴妃娘娘肯讓臣妾做這些事情,那是對臣妾寄以厚望。再者,熬夜乃是臣妾自己的意願,貴妃娘娘並沒有逼迫臣妾。”
“朕知道,但朕心疼你。”弘曆將魏雅婷的手託在掌心:“也怪朕不好,這些日子總是守在皇后的長春宮裡,鮮少來你這裡坐坐說說話,這才讓你只顧着這些瑣事。今兒朕便不走,好好陪你說說話。”
“多謝皇上。”魏雅婷將方纔的熱茶端起來,親自奉予弘曆。“臣妾聽說,秀貴人歿了?”
“是。”弘曆呷了口茶,皺眉道:“今兒一早的事兒。說是在景仁宮裡品茗,歿在當場了。”
“那……”魏雅婷其實是想問,嫺貴妃有沒有嚴查景仁宮上下。但是這麼問似乎又管得太寬了,畢竟她只是個嬪位,實在不必去過問貴妃的事情。“那真是太可憐了,秀姐姐成日裡孤清,總與怡嬪、婉貴人交好,不想竟然……”
“朕也覺得對不住她。先有皇貴妃、再有張常在、秀貴人,朕真心覺得精疲力竭,傷痛如同泡了水的棉花,又沉又密,積壓在朕心頭,窒悶的難受。”弘曆陷入了良久的哀思,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嫺貴妃已經處理好了此事,你無需擔心了。”
“辰時的事情,這會兒便處置妥當了,嫺貴妃娘娘真是精明能幹。”魏雅婷忍不住稱讚,但心裡還是很嫌惡烏喇那拉氏。“只是不知……”
弘曆撫摸着魏雅婷光滑的手背,認真道:“後宮裡的許多事情,是沒有真相的。也不能有真相,嫺貴妃明白這個道理,懂得息事寧人便是最好的了。朕只希望皇后能平安的誕下皇嗣,朕能有嫡親子於膝下承歡。愧對秀貴人的,朕也只能還給她的母家,如是而已。
倒是你,不看那些惱人的冊子,反而又憂心起旁人的事情來。朕就在你面前,你就不想和朕說說體己話麼?”
魏雅婷輕輕的貼在弘曆的肩膀上,甜融融的笑了。其實她的心一直很疼,張常在是怎麼死在自己面前的,她一時一刻都沒有忘記。還有懷安嬤嬤,那些真正疼惜她的人,就這麼一個一個的去了。可是,皇上他爲何僅僅要息事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