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清心緩緩的跪了下去:“貧尼沒有的太多太多,而太后您從來就有。而貧尼有的,不過是苟延殘喘的活着,不過是日日粗茶淡飯,誦經禮佛,參悟佛理,再沒有旁的了。普天之下的人,只會羨慕太后您高高在上,卻不會羨慕貧尼孤苦無依。貧尼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是太后您沒有的!”
若不是爲了嫡親子,清心不願意來紫禁城。她想着,一輩子不見面也就不會去想了,可一旦見過了,怕是就再也忘不了了。那種血濃於水的骨肉情深,只怕要勾得她靈魂出竅,癡醉狂迷。“太后,貧尼根本就不該來。”
“師太此言差矣。”太后轉了轉手指上那枚紅寶石的戒指,璀璨的紅光耀目至極,卻是鮮血鑄就的顏色。“在你還沒有出現之前,哀家以爲先帝的心一直都在哀家這裡。卻不想你出現之後,先帝抱恙發了高熱,病中迷迷糊糊喚的竟然是你的閨名。若楚……楚兒……好一個若楚啊,你與先帝不過是幾面之緣,你就匆匆攀上了他的牀榻。
這也就罷了,你竟然有孕,哀家怎麼也想不通,就算你真的如此好命,也不可能以卑賤之軀迅速的佔據了先帝的心!”
伴隨着說話,太后猛的俯下身子,一把端起清心的下頜:“瞧瞧哇,還是那麼明豔照人,光是你這張臉蛋兒,就足以勾去先帝的心魂兒。可惜,若不是那個時候,先帝還只是雍親王,你就能入宮爲嬪爲妃了。”
“太后,清心從來就沒有想過高攀皇族,清心見到雍親王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還以爲……他僅僅是雍親王府的伴讀。太后,時隔多年,清心恐怕連先帝的樣子都記不住了,又怎麼會還癡心妄想着再回到紫禁城呢。從頭到尾,清心都只是一葉孤舟誤入津,從來就沒有想過錦緞加身,錦衣玉食的度日。望您明鑑,就放清心回到該去的地方吧!”
半晌沒有開口,太后心裡依舊是彆扭的不行,手鬆開了,繃着的心絃卻鬆不開。曾幾何時,她一心一意的愛慕着先帝,她不顧一切的要與他並肩同行,爲的不過是爲了女子都會有那最初最純潔的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她沒有想過,夢僅僅是夢而已。許多事情轉眼之間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若不是見到故人,太后也許不會想起過往的事情。只是,面對着曾經心中的最怨,她的思緒便無休無止的馳騁,直到心中填滿了恨,直到牙根兒癢癢,直到手心裡攥滿了冷汗,力氣大到一揮拳頭就能將對方擊倒……她才終於明白,許多事情窮盡一生都不會淡忘,不能釋懷。
“這裡正是你該來的地方。”太后目不轉睛,冷冷的凝視着面前的姑子:“哀家要讓你與皇上相見,要親口告訴他你的身份。要看着你們母子情深的相擁而泣,還要皇上親口承認你的身份。最好……做好是能昭告天下,你區區一個漢女,行宮裡的賤婢,竟然能省下四阿哥弘曆,一朝成爲大清最尊貴無比的皇太后。
而哀家則可以退位讓賢,遠遠離開這是非之地。沒準兒也能跟你一樣,去什麼慈雲庵做什麼常伴青燈的方外之人,豈不是很好麼?
你方纔問哀家,有什麼是哀家沒有,但是你有的。哀家可以直接的告訴你,一個是先帝的真心,一個便是高枕無憂的安穩日子。佳餚美酒再好,也不及粗茶淡飯,更何況這樣的愁眉飯哀家足足吃了三十餘年,而你呢,長久的不見自己滴親骨肉,怕是你連想都懶得想了吧?
哀家嘔心瀝血的培育他成才,摒棄前嫌將他當做自己的嫡親骨肉,到頭來不過是深宮冷寂,終日惶惶,他何曾感激過哀家分毫?他只是念念不忘,哀家逼死了他的生母,亦或者哀家囚禁了他的生母。
若楚啊,你若是還有一點良心,就請你親口告訴你的好兒子,這主意乃是先帝出的,根本與哀家無關。何況這些年,若不是有人暗中守護着你,你又何嘗能活到這個時候。先帝睿智,城府頗深,又從不相信身邊的人。
哀家也是費盡了力氣,纔將守護你的血滴子身份查明。利用你親兒子的手,將他們一個接着一個的剷除。這纔有了今日的相見。所以,你不要怨恨哀家,是哀家讓你來這裡不假,卻得依仗你有一個雷厲風行,鐵腕執政的好兒子。”
“不要啊,太后,清心求您了。清心不想與皇上相認,也不配與皇上相認。愛新覺羅弘曆,乃是愛新覺羅與鈕鈷祿氏的兒子,根本與貧尼沒有半點關係。貧尼求的,不過是孤清冷寂了此殘生,實在不敢高攀皇族,更不敢癡心妄想能成爲與太后您比肩之人。”
“清心。”太后喚了她一聲,轉口又道:“不,應該是若楚。若楚你看看哀家的手……”
擡起頭,清心順着太后的話音瞧去,見太后的右手微微發顫,似乎是控制不住的抖動。“太后,您這是……”
“這半個月以來,哀家的身子越發的不聽使喚,不是手抖腿抖,就是奇寒無比。時好時壞,時冷時熱,這些都是病痛的徵兆,其實也不是病痛。”太后狹長的鳳目,凝聚着深深的怨恨:“說白了,是有人在哀家的飲食裡做了手腳,又或者以更加精妙的法子,讓哀家中了毒。且這毒性很慢很微弱,哀家或許早就已經被下了毒。
更可笑的是,哀家不知道誰會有這樣的本事,能毫無痕跡的對哀家下這麼重的毒手。”
“皇上是您撫育成人的,也是您扶着他走上皇位的。若果他知道,當年的決定乃是先帝的聖旨,他一定不會……不會謀害您啊。太后,皇上他不會的,他絕對不會。太后,清心求求您了,您就讓清心走吧,若不……”
橫眉一挑,清心抱着逼死的決絕:“若不,那清心就一頭碰死在當場。沒有了貧尼,太后便是再不必對皇上說出實情了。”
“你可以死,倘若你死了,哀家便將此事曉諭天下。說皇帝不認自己嫡親額娘,接過逼得親額娘心恨難平,傷心而亡。”太后料想到這個是若楚唯一的法子,所以一點也不覺得慌張。“哀家能讓你來,必定是籌謀好了一切。你知道的,哀家從先帝朝就開始謀算人心,迄今爲止,何止三十餘年啊,怎麼會連這點本事也沒有。”
不待清心開口,太后接着道:“何況,他終究是你兒子,你就一點兒也不想見見他麼?無論對哀家下毒的人是否是哀家撫育成人的四阿哥,你們的母子之情也總歸不能被哀家割斷不是麼?”
“清心求太后開恩,清心情願一死。”
“別說死字,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了。你是一死了之,什麼都不用再想了。可哀家呢?哀家苦苦熬了這麼多年,哀家不甘心就死,你明白麼?”太后從前是氣先帝變心,而後又恨富察氏一族斷了她爲後之路。而今,她更是恨弘曆,明明是他自己不敢與嫡親額娘相認,爲何還要怨懟自己心狠,囚禁她的生母,迫使他們骨肉分離。
“他們都說,讓哀家收手,只當好大清的太后即可。但是清心呀,你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哀家,哀家豈會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人。慾壑難填,慾壑難填呀,這紫禁城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是得隴望蜀,哪一個又不希望權勢在握了。
和男兒沒有什麼兩樣,總是不斷的擴充自己的野心。但是哀家不同,哀家就是要做到從來就想做到的事情。從前是爲後,如今便是捧你爲太后。只要哀家還有一口氣在,你與皇上,就都得依從哀家,做出無比艱難的選擇。”
清了清嗓音,太后整了整自己的衣飾:“來人,傳嫺貴妃入內寢,哀家有話吩咐。”
門外的小太監疾走兩步,近前應了聲是,便又匆匆退了下去。
“太后,您爲何非要如此,倘若……皇上真的對不住您,清心願意以自己卑賤的性命,替皇上贖罪。求您千萬不要將此事傳揚出去。先帝對若楚,不過是一時的新鮮罷了,在他心裡,自然是寵愛您勝過若楚千百倍。否則,他怎麼會要我把纔出生的兒子,拱手讓給你來撫育。
還逼我立下毒誓,此生不得相見……”
太后皺了皺眉,笑容慢慢有了溫度:“先帝是爲了你們母子好,又怕我不答應,這纔想着逼你發誓。還當着哀家的面兒保證,再不會與你相見了。但其實,直到先帝臨死之前,他都沒有捨下你。這枚紅寶石戒指,便是他要贈予你的東西。”
“不可能!”清心不住的搖頭:“貧尼從未見過這樣東西。”
“你是未曾見過,哀家殺了傳信物之人,光明正大的將此物戴在手上,一戴就是十多年。每每看見它,就好比一記耳光抽打在面頰上,疼的哀家撕心裂肺。你噁心了哀家三十多年,終於輪到哀家也噁心你一回了。是不是啊,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