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揚眉,心中閃念。陽川李家,雖然是建安侯夫人李氏的母族,但是李成璧不過區區陽川縣文書,而秦琳卻是建安侯府長房嫡長女,朝廷選秀,各府進送皆是府中身份最高的女兒,爲何建安侯府卻舍長房而送了次房的秦翊,反將長房嫡長女下嫁區區一個陽川縣文書?
心中疑問重重,卻來不及深問,只是低聲問道,“你如今跟着陳仁?”
“是,皇上!”秦琳低應。
皇帝點頭,說道,“回京之後,朕會傳你!”說完起身,一張大被拋到秦琳身上,喚小賈子進來服侍。秦琳攏被將臉擋上,脣角微挑,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御帳內,衆臣眼見天色漸亮,早已過了時辰,而皇帝未至,也未有旨意傳來,不禁均是心裡打鼓。這昨夜營外出了那等事,難不成御營裡也有事發生?
正在猜側,但聞帳外太監尖亮的聲音喝道,“皇上駕到……”帳簾打起,皇帝大步而入,穿過衆臣之間,行到最前的御椅坐下,羣臣呼啦啦跪倒,山呼萬歲。
皇帝見衆臣來的不但齊全,且個個臉上神色均不相同,先命衆人平身,才問道,“出了何事?”心中略覺不穩,昨夜自己與秦琳之事,難不成被人知道?那可是玷污臣妻啊!
衆臣互視幾眼,端王淳于順掀袍跪倒,向上稟道,“稟父皇,昨夜飲宴,不知爲何,安公公竟下藥毒害我等,已被秦參將誅殺!”
“什麼?”皇帝一驚,問道,“安得利?”
“是!”淳于順恭應,當即將昨夜之事詳細講述一番,當即命人將昨夜未飲盡的酒和馬脖子起出的細針呈上,說道,“父皇,安得利伏誅之前,曾對着方公子大呼‘殺人滅口’四字,兒臣與衆位皇弟商議,均覺茲事體大,不敢擅專,特來稟報父皇!”
皇帝端那酒碗一嗅,並聞不出有何異樣,便向下喚道,“陸太醫!”
陸太醫上前,將酒接過,放在鼻端嗅了片刻,又以指沾了稍許酒漿點在舌尖,閉目品了片刻,搖頭道,“皇上,這酒中確實另有旁的物什,只是……雖與御酒不同,卻也是帶着一抹酒香,一時間,微臣不能確定。”
皇帝奇道,“有這等藥?你且說說,這藥有何功效?”
陸太醫躬身道,“回皇上,說是藥,其實也不然,此物產自西域,名喚酒髓,並非毒藥,西域以此加深酒的香醇,卻要經幾蒸幾曬方可飲用。似這般直接放入酒中……”微一沉吟,說道,“飲者一杯便醉,頭腦昏沉,心跳加速,手足無力。”
下立的寧王淳于康點頭道,“不錯,父皇,當時兒臣飲了此酒,便是如此!”
“也就是說,這酒髓只能令人醉倒,並不能傷人身體?”皇帝又問。
“是!”陸太醫應。
皇帝臉色微變,冷哼道,“這麼說來,他並非要毒害諸王,而是要擒住本朝諸位皇子,以鉗制朕!”
此話一出,下站衆臣均是輕吸一口涼氣。不錯,本朝只有七名皇子,太子已亡,七皇子不在帝京,餘下五位皇子昨夜均在宴上,若是這下藥之人得逞,將五位皇子盡數擄走,等於將大鄴朝整個皇室握在手中,到那時,豈不是朝綱動盪?
端王淳于順臉色微變,說道,“父皇,兒臣已將方立業、秦鵬二人看押,請父皇定奪!”昨夜之事,可以說,是方立業、秦鵬二人聯手將安得利殺死。
皇帝一臉凝肅,點頭道,“先帶方立業!”
“帶方立業……”太監隨即喝令,便有幾名大內侍衛隨端王親隨而去。
皇帝這裡又向案上的細針一望,問道,“你是說,這幾枚細針,都是從馬脖子上取出?”
“是!”端王躬身朗應,說道,“回父皇,在場衆人都親眼所見!”
皇帝點頭,見那細針又細又短,又是不曾深入馬頸,斷斷不會致馬匹死命,而那些馬突然驚跑,唯一的解釋就是……針上有毒!
皇帝擡眸,向陸太醫道,“陸太醫,這針你細細瞧瞧!”
陸太醫領命,上前將放針的托盤接過,捏起一枚細瞧,但見細針針身隱隱一絲暗紅,似是馬血,除此之外,並無異樣。
陸太醫微微皺眉,喚小太監取來一碗水,將針在水中輕攪,但見一縷血跡隨水化開,片刻便溶入水中不見,而細針卻變成通體銀白,並無旁的顏色。
陸太醫微微皺眉,向皇帝躬身道,“皇上,微臣需取用一些藥物!”
皇帝點頭,剛要說話,但聞帳外腳步聲疾響,方纔出去的侍衛奔入帳來,單膝跪倒,回道,“皇上,方立業被殺!”
“什麼?”皇帝大吃一驚,說道,“方立業不是有人看管嗎?怎麼會被殺?被何人所殺?”
侍衛回道,“回皇上,方立業帳外看守的四名禁軍被人點暈,方立業死在帳中的榻上,臣等不敢擅動屍體,特來回稟皇上!”
皇帝臉色微變,冷笑道,“看來此案並不簡單啊!”慢慢起身,說道,“都一起來罷!”繞過御案,向帳外行去。
寧王淳于康大吃一驚,竟不等端王先行,急急隨在皇帝身後出帳。下立的信武將軍方俊達早已慘然色變,聞言急急隨後跟去,臨出帳門,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衆臣聽說有此奇事,忙躬身領命,隨在身後。
在禁軍軍營之中,另闢出兩座營帳,分別囚押秦鵬、方立業二人。此刻方立業所在營帳前,四外禁軍兩個坐在帳門一側,另兩個躺在離帳門不遠之處,都是昏迷不醒。
方纔的侍衛回道,“皇上,臣等來時,這二人是倚着帳篷而立,是被臣一推,才摔倒。”
皇帝點頭,向端王一望,淳于順會意,上前將帳門前二人查看一番,運氣使指,在二人身上一點,那二人身子一動,悠悠醒了過來。張眼見皇帝和滿朝文武立在一側,不由都是一驚,忙翻身爬起,跪倒見禮,追問下,竟恍惚不知所以。
皇帝微微皺眉,向京邑司古四同、刑部尚書孟義明道,“你二人進去瞧瞧!”
二人領命,各自帶着兩名隨從入帳,隔了片刻出來,二人臉上都現出一些奇異。刑部尚書孟義明向皇帝行禮,說道,“皇上,方立業身上有兩處傷口,致命一處,瞧起來……似是自殺!”
“自殺?”
皇帝揚眉,擡步便向帳內行去。
“父皇!”
“父皇!”
端王、寧王齊齊上前一步,躬身道,“帳內晦氣,請父皇留步!”
“晦氣?”皇帝冷笑一聲,說道,“在朕的禁軍營裡,人說殺便殺,朕還怕晦氣?”不理二人,擡步便向裡去。
二人微窒,只得隨後跟了進去。其後齊王淳于信、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堅也隨在其後,方俊達略一遲疑,腳步踉蹌,也跟了進去。這一來,小小營帳中便擠滿了人,旁人再不能入,只有古四同與孟義明最後隨入。
進入帳門,但見營帳內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牀榻,而昨夜還生龍活虎的方立業正直挺挺的躺在榻上,雙眸微張,臉色灰敗,早已氣絕多時。
古四同上前兩步,將方立業身上棉被掀起,說道,“皇上請看!”指着方立業左胸的一把匕首,說道,“這匕首直插心臟,應是一刀斃命。尋常與人動手,匕首必是從前往後直直插入,而這把匕首卻是刀柄略略向上,刀尖稍稍向下,似是自個兒握着匕首自盡一般!”
皇帝點頭,說道,“若是自盡,手上必然有血!”
古四同一怔,躬身道,“皇上英明!”又將棉被掀起一些,拿方立業的手掌一瞧,失驚道,“手上無血!”
手上無血,那就不是自殺!
孟義明微微皺眉,說道,“難不成是比他高出許多之人?”說完自個兒又微微搖頭。
方立業身高八尺,在男子中已算甚高,比他高出許多之人不多,若是真有這麼一位,豈不是一眼被人認出?
旁人都注目榻上的方立業,唯有齊王淳于信望向帳篷四周,淡淡道,“並無打鬥痕跡!”
一句話提醒,六皇子淳于堅當先叫了出來,說道,“啊,方立業死在榻上,帳中並無打鬥痕跡,若不是方立業在睡夢中被殺,那便是極熟悉之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豈不是高出許多?
極熟悉之人,那又會是誰?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望向寧王淳于康。在場衆人,與方立業熟悉,圖謀衆皇子又有極大利益的,也就只有寧王一人。
淳于康一怔,忙道,“父皇,昨夜兒臣也被藥酒醉倒,不省人事,怎麼會殺人啊?便是傳令,怕也不能!”
這倒也是!
衆人都暗暗點頭,垂目凝思。
淳于康微微咬脣,突然道,“方纔孟尚書言道,屍體身上,有兩處傷口?”
“是!”孟義明躬身應道,“回殿下,是有兩處傷口!”說着也行到榻邊,指着屍體的肚腹道,“殿下請看,這裡有一處劍傷!”
齊王淳于信眼中也是掠過一抹異色,淳于信慢慢上前兩步,立在皇帝身後,向那屍體凝視片刻,見牀榻上只有小小一片血跡,便道,“流血不多,或者是劍傷不深,或者是中劍之時,人已身亡!”轉向皇帝,躬身行禮道,“父皇,請容兒臣細查!”
皇帝點頭。
淳于信領旨,上前一步,先將棉被挑起一瞧,說道,“棉被上有劍洞,劍刃是隔着棉被刺入。”將棉被拋下,又細瞧屍體身上衣衫,說道,“衣衫和傷口並無錯位,說明中劍之後,身體不曾動過!”微一遲疑,向古四同問道,“古大人,可有剪刀?”
古四同忙道,“有!”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剪刀雙手遞上。
淳于信慢慢將傷口四周的衣衫剪開,露出一條窄窄的傷口,不由劍眉一挑,說道,“看似劍傷,但是……這劍應是極薄極利……”
“秋水劍!”一句話還未說完,六皇子淳于堅已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