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淳于信已呼吸平穩,阮雲歡才輕輕籲出一口長氣,擡手拭去額上虛汗,輕聲道,“幸好!”
幸好,自己及時將他抱住。幸好,在落地前,自己被衆人接住。幸好,來時帶着青萍!
青萍啓下最後一枚銀針,也是輕輕籲出一口長氣,忍不住低聲怨道,“小姐,你怎麼不顧自個兒的身子,若是……若是有個好歹,怎麼向王爺交待?”
剛纔,若是阮雲歡那一跤摔實,淳于信可是壓在她的身上,重撞之下,胎兒豈能無恙?
阮雲歡想想,也覺後怕,只是輕輕搖頭,向牀上靜臥的男子望去,搖頭道,“我哪裡想得到許多?”探指在他蒼白的俊顏上輕撫,纖眉微蹙,深有憂色。
如果,秦義所言竟然是實,那麼,他……竟然親手弒父,母親又是自己的殺母仇人,他……要如何面對?
閉目凝思片刻,問道,“王爺幾時能醒?”
青萍道,“總要兩個時辰!”
阮雲歡點頭,微一咬牙,說道,“走!”說着起身,便向外行去。
青萍詫道,“小姐,去做什麼?”王爺吐血躺在這裡,怎麼王妃竟然要離開?
阮雲歡咬牙狠道,“再審秦義!”
話音剛落,但聞房門一響,項力匆匆而入,向阮雲歡躬身爲禮,說道,“小姐,秦義死了!”
“死了?”阮雲歡愕然。剛纔,淳于信吐血時,還聽到他的大笑之聲。
項力微微一默,苦笑道,“方纔慌亂中,忘記撤去銀絲,火爐也不曾熄滅,所以……”
熟了!
阮雲歡微微閉目,慢慢坐了回去。
白芍瞠目,俯身道,“小姐!”秦義一死,後邊所設計好的一切,又如何進行?
阮雲歡搖頭,無力擺手,問道,“秦勝成和秦璐呢?”
剛纔沒有人管秦義,自然也沒有人去管秦勝成和秦璐,那麼……
項力點頭,冷笑道,“如今的秦勝成,當真是生不如死,辛清已將他帶回刑部!秦璐還關在地窖中。”
“嗯!”阮雲歡點頭,側頭向淳于信瞧了片刻,才慢慢道,“天氣太熱,秦義不能久留,肢解了,拋去城外喂狗!”
“是,小姐!”項力領命,見她再無吩咐,躬身退了出去。
白芍與青萍對視一眼,才低聲道,“小姐累了這半日,也歇會兒罷,待王爺醒了再回府!”二人都是心知,如此處置秦義,非是小姐心腸狠毒,而是,此刻若是秦義被人尋獲,之前精心佈下的局,就會毀於一旦。
阮雲歡輕輕點頭,微嘆一聲,又轉頭去瞧淳于信,默了片刻,低聲道,“和辛清說,刑審秦彬,設法給宮裡透個信兒去!”
秦義一死,便斷了一條線索,也使隨後的計謀無法施展。如今,只能逼秦家狗急跳牆,露出旁的破綻。
白芍會意,應命退了出去。
日頭漸落,暮色漸籠。淳于信劍眉微蹙,側了側頭醒了過來。張開眸,上方,是陌生的軟紗絲帳,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
淳于信皺眉,側頭望來,但見身畔一張躺椅中,嬌小的女子長睫低垂,陷在沉睡之中,只是一雙纖眉微攏,帶着一些不安。
“雲……歡……”淳于信低喚,擡手,想要撫上女子的眉心,卻在一瞬間,所有的記憶狠狠撞入腦海,令他的心,驟然一抽。
探出的手,僵在空中停住,又再慢慢垂下。
如果……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母妃,竟然是害死她孃親的主謀,那麼……心底,驟然被扯的生疼,烏眸驟然闔攏,再也不願張開。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自己根本不是父皇的兒子,自然也不是什麼大鄴朝的皇子?那個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齊王殿下,不過是一個笑話。
而,只因自己不堪的身世,生母待他如此,他有母,竟不如無母!
如此一來,這天地間,也唯有她,是自己的所有,可是……他能助她報仇?還是能勸她放下仇恨?
一瞬間,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彷彿路走到盡頭,再也瞧不見一絲希望。
淳于信咬牙,慢慢撐起身子,擡眸向躺椅中深愛的女子深凝一眼,但覺滿心的不捨,滿心的無奈,卻狠狠咬牙,起身向房門行去。
“王爺!”身後清潤的女子聲音低喚。阮雲歡慢慢起身,說道,“王爺醒了?王爺何處去?”
淳于信身子一僵,微微抿脣,低聲道,“不要喚我王爺!”
“王爺!”阮雲歡不贊成的搖頭,慢慢行去,自後將他環腰抱住,輕聲道,“雲歡不信!”能有如此雍容的氣度,如此凜然的氣勢,除了天子驕子,何人能有?
“雲歡!”淳于信闔眸,搖頭道,“我也不想信,可是……可是……”自幼種種,一一自心頭流過。圍場之中,小蕭氏飲下的湯品中,除了寧王下的帝王麝還有一樣夜明砂,他豈會不知?
那時,他猜盡了所有的人,卻不曾想到過他的母妃。
其後,在陳賢妃與阮雲歡的一次次衝突中,他也隱約察覺,母妃對她的敵意,可是……他從不曾想過,竟然是因爲自己的身世……
如是,不是因爲自己的身世如此不堪,爲何,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會有如此天差地別的對待?
微微搖頭,他已不願再想,低聲道,“雲歡,我……我暫回兵部,如果……如果你……你……你要走……”
“你敢!”阮雲歡咬牙,一把將他身子轉過,直直望入他的眸底,搖頭道,“淳于信,你再敢拋下我試試!”
“雲歡!”淳于信沉聲低喚,金屬般的聲音中,帶着一抹無奈的痛楚。
拋去陳賢妃與她的仇怨不說,單止自己不堪的身世,與她一起,只會令她蒙羞。
阮雲歡搖頭,低聲道,“不!我不信!王爺,或者其間另有緣故,我們再查,既然事已至此,我們查下去!查個水落石出!”
“查個水落石出?”淳于信低喃,一張蒼白俊顏,彷彿白至透明。
“對,查下去!”阮雲歡點頭,清潤的聲音,帶着無比的堅決,一字字道,“最壞,不過如此!”
“最壞……”淳于信的心底,有着一絲不穩。他怕的,就是這個最壞啊!若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無法再去面對皇帝,無法再去面對自己的母妃,無法再去面對雲歡,也……無法再去面對自己。
“是!最壞!”阮雲歡緊緊抓着他的手臂,堅定點頭,說道,“若果然如此,我們便拋開一切,離開這裡,去浪跡天涯!”縱然一切都是真的,也錯不在他。上一世,是他拋棄江山,陪着自己萬箭穿心,那麼,這一世,就讓她放下仇怨,陪着他一世逍遙。
“我們……”淳于信低語,烏眸中,閃出一抹生機,垂眸向她深深凝視,低聲道,“若是如此,我是她……她與旁人私通所生,她……還是你的殺母仇人,我……我又……我又親手弒父,你……你還要我?”
烏眸中,深沉的痛楚,令阮雲歡心底一悸,微微搖頭,低聲道,“傻瓜!在雲歡心裡,你只是你,與這些無干!”
也就是說,她還會要他?她不會因爲他是仇人之子,也不會因爲他不堪的身世,無法挽回的罪惡,棄他如遺?
死寂的心,又在胸腔中怦動,淳于信張臂,將眼前這嬌小的女子深攬入懷。
此一刻,一顆心滿滿皆是震動。她要他,不會因爲他之外的任何原因放棄。懷中這嬌小棉軟的身體,有着如何堅強的背脊,撐起如此多的苦難傷痛。他一直以爲,他該是她的倚靠,而如今,竟然是她以柔弱的雙肩,撐起他的重量。
埋首在她頸間,齊王殿下狠狠咬脣,點頭道,“好!我們查下去!”於她!於他!都不是輕言放棄之人!於她,於他,都不是輕易相信攻奸之人!查下去,縱然秦義所說是實,他和她,要的都是一個明明白白!
深深吸氣,淳于信直起身來,輕聲道,“雲歡,我們回家!”轉過身,牽着她大步而行。決定了,就不會再遲疑!
隨後幾日,淳于信仍如常上朝下朝,出城巡查練兵,處置兵部事務,在齊王府中陪伴嬌妻的時間,明顯的減少。
而齊王妃仍然躲在自己的院落中,除去非她處置不可的府中事務,只一意避熱養胎。
而,與此同時,刑部加緊對秦彬的逼供,一次次的詢問,“秦義在哪裡?秦義在哪裡?”劉氏兄弟伏誅,秦勝成擒回,只有秦義歸案,此事才能了結。
秦義在哪裡?
秦彬也很想知道。只是,在刑部一百多道刑具的面前,他的供辭開始動搖,由最初堅不承認是通風報訊,到最後招供秦義果然聞訊逃去。
可是去了哪裡?他又如何知道?一次次的刑訊之下,折磨的幾乎不見人形。
消息悄悄傳出,秦裕龍大驚之下,即刻央人向宮裡傳遞消息。
秦彬是他唯一的嫡子,若是秦彬有什麼閃失,他秦裕龍縱爭得世子之位,又能如何?
而在長壽宮中,皇太后邵氏細細琢磨良久,向身畔隨侍的嬤嬤道,“這幾日老四總有些古怪,瞧他氣色,似乎不太好,卻又聞說成日往城外跑,莫不是出了什麼事?”那日淳于信急火攻心之下吐血,瞞過了所有人。
嬤嬤含笑勸道,“齊王殿下掌管兵部,如今聞說練兵到了要緊的時候,自然是忙碌一些!”
“嗯!”邵氏點頭,想了片刻,又搖頭道,“不對!平日那孩子話雖少些,這些日子,卻越發沉默,瞧那神氣……”連連搖頭,嘆道,“莫不是又和睿敏那丫頭慪氣?你命人將睿敏喚來問問!”
嬤嬤點頭,說道,“齊王妃性子雖剛強些,待王爺卻也一心一意的,只怕是如今懷着身孕,脾氣急了些,惹了王爺不高興?”想着那兩個人都是又臭又硬的脾氣,不由連連搖頭,說道,“如今王妃有了身子,王爺總要讓着些,還總是讓太后操心!”連連搖頭,只得命人去傳話,命齊王妃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