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小洪對這一帶了如指掌,而安東尼所說的地方又很好找。
“他沒有說謊,女記者確實躲在這裡,而政府軍的巡邏隊只顧着追安東尼,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不用鄒小洪多說,李承志與張國棟都能看出來,因爲地上的痕跡太明顯了。
“現在怎麼辦?”
“她朝北面去了?”
“從痕跡來看,她確實是朝北面去了。”鄒小洪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我覺得,到此爲止就行了。”
李承志鎖緊眉頭,張國棟則神色憂鬱。
“北面是政府軍的地盤,就算我們能夠躲過所有巡邏隊,一個單獨行動的女記者也不可能到達安東尼說的萬人坑。”鄒小洪掏出嚼煙,“再說了,在嚮導身上花了太多的時間,我們落後了大半天。”
“她單獨行動,肯定走不快。”張國棟不想就此放棄。
“即便走不快,也會被政府軍逮住。”
“可是……”
李承志壓了壓手,打住張國棟的話,對鄒小洪說道:“你怎麼處置安東尼的?”
“既然我們無法救他,那就只能不讓他再受折磨。你也看到了他當時的樣子,就算我不動手,他也活不久。”
“你會去找他的子女嗎?”
“你在開玩笑嗎?”
“不,當然沒有開玩笑。”
“小子,我告訴你,這個國家有成千上萬像桑切斯與萊安娜那樣的孤兒,而且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孤兒死去。”
“至少,你知道這兩個孤兒的名字。”
“你……”鄒小洪刻制住了憤怒。
“我只知道,軍人一言九鼎。”
“我不是軍人。”
“你是,只不過不是我這樣的軍人。軍事情報局是總參謀部的下屬機構,其所有人員都在軍隊的編制之內。特工也不例外。”
“你……”
“你可以不用兌現承諾,但是我能幫你找到一個兌現承諾的辦法。”
“什麼辦法?”
“找到舒雨婷,她會救助那兩名孤兒,甚至會撫養他們。”
“你開玩笑吧,她只是個見習記者,而且才二十歲,恐怕還是個處女。她會撫養兩個異國的孤兒!?”
“會,肯定會。”
“你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就這麼肯定?”
“如果安東尼提供的信息,幫助我們救了她,那麼安東尼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她爲了報恩,肯定會救助安東尼的子女。”
“這……”
“此外,如果她不肯救助他們,我也會。”
“你?”
“你是特工。而且專門負責協助我們,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誰,也肯定知道我有能力救助他們,甚至有能力帶他們去中國。”
李承志這麼一說,鄒小洪沉默了。
“沒有你的幫助,我們肯定找不到舒雨婷,也無法帶她離開這個國家,所以決定權在你的手上。”
“你知道我的真正任務嗎?”鄒小洪嘆了口氣。
李承志沒有問,他早就猜到了。
“我的真正任務不是找到舒雨婷,而是確保你的安全。或者說在確保你的安全的基礎上幫助你去尋找舒雨婷。”
“我父親給你下達的命令?”
“不是,或者說我不知道,反正上面是這麼說的。就算找不到舒雨婷,我也必須把你帶回去,而且得毫髮無損。”
“到目前爲止,你都做得很好。”
“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落到危地馬拉政府軍手裡,那就不是兩個孤兒的事情了。”
“我明白。但是你想過沒有,爲什麼還要派我去找舒雨婷?”
鄒小洪愣住了,他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的命很重要。可是我的家族的榮譽更加重要。你應該知道,從我祖父開始。李家三代人大多是軍人,把榮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這次的事情,或多或少與我有關,我必須親手彌補過失,才能保全家族的榮譽。”李承志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在榮譽與生命間,我選擇譴責。”
“你不會後悔?”
“在我的字典裡,沒有‘後悔’這個詞。”
“好吧,那我奉陪到底,與你的命比起來,我這條命根本算不了什麼,至少我沒有揹負家族的榮譽。”
李承志笑了笑,說道:“那麼,我們出發吧。”
“等等,我們得清理掉痕跡,還得製造一些假想。”鄒小洪朝四周掃了一眼,“政府軍肯定知道我們的存在了,也肯定會派出巡邏隊來搜捕我們。如果僅僅是我們三個,問題還不是很大。想必,你也不希望政府軍在我們之前找到那個女記者吧?”
“那我們就得讓政府軍去相反的方向。”
三人沒再多說,立即動手清理女記者留下的痕跡,並且僞造了女記者往南逃跑的現場。
在他們北面,舒雨婷正費力的在叢林中前進着。
安東尼留下的揹包中,有一把叢林砍刀。如果沒有這把刀,舒雨婷將寸步難行。只是有了這把刀,幫助也不是很大,因爲她根本沒有那麼大的力氣來揮舞這把砍刀,更不可能砍斷前進道方向的樹枝。
所幸的是,她很弱小,因此能夠繞過、或者是鑽過雜草叢生的灌木林。
每邁出一步,舒雨婷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可是她沒有後悔,或者說已經後悔過,再也不用後悔了。
想到來這裡的緣由,舒雨婷想哭,但是哭出來也沒有人聽得見,所以她沒有哭。
做爲一名出生在普通家庭的女孩,舒雨婷沒有從家庭獲得太多的幫助,她的父親是一名礦工、母親在鎮上打零工,收入都很微薄,而她還有兩個哥哥在念大學,比她小的弟弟還在上小學,而她的大姐已經嫁人,二姐則在一次車禍中喪生。與所有出身類似的女孩一樣。舒雨婷在家裡並不受重視。十五歲那年,她在中考時表現優異,有機會去市裡最好的中學,可是因爲出不起昂貴的學費,她不得不放棄從普通高中考進大學的念頭,被迫選擇了一所職業高中。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也讓她在十八歲的時候就進入社會。成爲了一名在大城市裡尋找機會的打工妹。第一年,她當過餐廳的服務員、當過洗衣坊的幫工、還做過家政服務員。也就是保姆。這年年末的一件事,再度改變了她的命運,即她用一年的積蓄,買了一步傻瓜相機。也就在這年春節,她拍下的照片被《華夏時報》採用,由此成爲了報社的見習記者。
對很多人來說,當上記者是一件另人羨慕的事情。
舒雨婷也爲此興奮過。甚至覺得艱辛的日子將離她遠去,今後再也不用爲丟掉工作而發愁了。
只是,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華夏時報》是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報紙之一,報社有上千名見習記者。所有的見習記者都沒有固定薪金,僅僅是獲得了把新聞賣給報社的資格。顯然,見習記者出售的新聞都極爲廉價。
更重要的是,有太多的競爭對手。
爲了保住飯碗,舒雨婷不得不拼命的工作。
在此期間,她有機會改變命運。即報社主編傾慕她的美色,多次暗示她,只要一個晚上就能給她正式工作崗位,甚至可以安排她當秘書,再也不用到外面去採集新聞,而且有更好的發展機會。
只是,舒雨婷拒絕了。
從小到大,她從不相信漂亮的臉蛋能夠當一輩子的飯碗。女人總有老去的時候。而老去的女人將不再漂亮。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她的母親。
就舒雨婷所知,她母親在年輕的時候也非常漂亮,在居住的大城市裡很有名。可是當美麗不在的時候,嫁給了一個渾身散發着臭氣的礦工。養育了一大堆兒女,成天跟鍋碗瓢盆打交道。
這不是舒雨婷想要的生活,她不想在三十歲之後成爲她母親那樣的家庭婦女。
她必須奮鬥,靠自己的能力奮鬥。
由此,她是《華夏時報》第一個來薩爾瓦多采集新聞的見習記者,並且爲了同樣的理由第二次來到中美洲。
當然,第二次不是自願。
真正的原因是,她那個每次下班回家事都喝得醉醺醺的父親看到了她在《華夏時報》上發表的評論後,給她寫了一封信,要她寄五千塊回去,當做這麼多年來養育她的回報,不然他就要到她的單位去鬧事,讓她無法工作下去,並且會把她嫁給一個同樣滿身臭汗、喝得醉醺醺的礦工。
舒雨婷想抗爭,但是她沒有辦法抗爭。
從小到大,她只怕酒鬼父親,怕到在出來工作之後,就再也沒跟家裡聯繫過,甚至沒有告訴家人她在哪裡。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結果就是,爲了五千塊,她不得不再次來到這個遠在地球另外一邊的地方,冒着生命危險去採集新聞。
只是,五千塊的新聞,必須有足夠的震撼性,而且最好是獨家報道。
僅僅在難民營拍幾張照片,然後寫一篇充滿了悲傷的報道,最多值五百塊,也許連五百塊都沒人要。
至少,那個用目光把她幹了一萬遍的主編會不擇手段的壓價,直到她答應上牀。
價值五千塊的新聞,必須要冒很大的風險才能獲得,也許會以生命做代價。
想到自己的命只值五千塊,而且還不一定拿得到手,舒雨婷就想笑,嘲笑這個吃人不用吐骨頭的世界。
只是,她笑不出來,因爲她更想哭,哭這個世界爲何對她如此不公平。
最終,她沒有笑、也沒有哭,只是不斷的撥開擋在前方的樹枝,一步接一步的朝着地圖上標出的地點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