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舉薦雷文的信,從諾德行省出發奔向王都。
不久之後,又有另外一封同樣出自安東尼之手的信,經由老戈登轉交到了雷文案頭。
拆開信封,拿出來一看,雷文頓時被氣樂了,擡手將其甩到了一旁。
“老爺,這封信有什麼問題嗎?”老戈登問道。
“你自己看吧。”雷文道。
推了推單片眼鏡,老戈登拿起那封信,看着看着,神色同樣變得古怪起來:
“老爺,恕我無法維持體面,咱們的總督大人是最近沒有吃藥嗎?”
這也就是老戈登涵養足夠好,換一個人已經開罵了。
因爲安東尼在這封信上提及,爲了保障諾德行省的平穩,希望雷文能夠主動“慷慨解囊”,爲總督府提供最少3000萬磅糧食,以此來表現出全省上下的團結一心。
糧車醒目,雷文獲得了大批糧食這種事瞞也瞞不住,向雷文求糧的貴族,安東尼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如此獅子大開口,就實在是太過分了。
3000萬磅糧食,足以讓10萬人活上一年!
“……老爺,咱們應該怎麼辦?”老戈登試探着問道。
一看老戈登表情,雷文微微一笑:“你應該已經有了主意,說來聽聽。”
老戈登點頭道:“我覺得,無論內容再怎麼糟糕,這封信畢竟是出自總督大人之手。”
“接下來,我代老爺您擬一封回信,就說咱們手中沒有那麼多糧食,然後秋稅中,糧食部分,翻倍提供,您看怎麼樣?”
雷文領地,預計今年能收割6000萬磅左右的糧食,其中收上來的大約能有3600萬磅,按照帝國賦稅,要上繳大約700萬磅,翻倍的話,就是1400萬磅。
對於手中有存存糧的雷文來說,不是不能接受。
“的確是老成持重的方案。”雷文點點頭道。
“那,我這去辦?”
“不,信可以回,糧食,我一粒都不會給他。”
“可是,老爺,那畢竟是總督……”
“那又如何?”
這句話把老戈登問住了,然後漸漸面露恍然。
是啊,總督又如何呢?
難道說,雷文不給安東尼糧食,他能有什麼辦法嗎?
不,完全沒有。
如今諾德行省人人缺糧,他安東尼爲了討國王陛下歡心,至今不肯按照慣例、減免稅收,已經引來了極大不滿。
這時候,要是安東尼再動用總督權威,強行索求雷文的糧食,就必然會引得其他貴族人人自危,本就岌岌可危的威信很可能一夕崩潰。
安東尼承擔不了這樣的後果。
“但,稅收,真的也不交嗎?”老戈登吞了口唾沫:“那可是違背帝國法律的行爲。”
“金幣可以給。”雷文定調道:“我們把糧食,按照以往每年糧價折算到稅收裡——也就是不到1000金幣罷了。”
“他想讓我做這隻出頭鳥,那我就換個方式做給他看。”
安東尼給雷文送這封信,就是希望雷文做出表率來,“全力支援這場戰爭”。
可雷文要是真這麼做了,那勢必會與全省貴族爲敵。
既然安東尼貪得無厭,不顧雷文死活,那雷文也沒必要去捧他的臭腳。
不交糧食,就是在以實際行動告訴安東尼——
我就算只是個男爵,也不是你能隨意拿捏!
“沒什麼事就去代我擬信吧,措辭客氣點。”說着,雷文從抽屜裡取出了一摞厚厚的文件:“對了,順手把這個交給鬣狗惠勒,讓他送到鍛冶工坊去,親手交給索黑。”
“是,老爺。”
老戈登領命退下,將文件交給了鬣狗,鬣狗則又快馬加鞭,趕往鍛冶工廠。
如今鍛冶工廠正忙於製造新兵們的各樣武器裝備,幹得是熱火朝天、火力全開。
幾個大煙囪黑煙熊熊,走到近處,還能聞到帶着硫磺氣息的酸味兒。
工廠防衛森嚴,不僅內部有兩支百人小隊看護,門口更是時刻都有鷹眼守衛巡邏,但凡看到可疑人員就會立即拿下。
鬣狗是雷文的侍衛長,這次來又是公幹,但即便如此,還是經受了細緻的搜身,進入工廠後,也被嚴格約束了行進路線。
尤其是不允許接觸被單獨隔離出來的第2工作間。
“已經半年了吧?”鬣狗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那裡面到底在鼓搗些什麼東西?”
領路的灰矮人名叫法賓,聽到這句話尖聲細語地叫道:“嘿,那裡面可是機密、機密懂嗎?連我這個監工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麼,你就不要瞎打聽了!”
“我聽得見,賓西,不要那麼大聲。”鬣狗捂着耳朵道。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叫法賓,不叫賓西!”法賓極爲不滿。
“哦,是嗎?”鬣狗撓了撓脖子,一指不遠處另外一個灰矮人:“叫法賓的不是他嗎?”
“那是……”法賓翻了個白眼,放棄了爭辯:“好吧,在你們這些地面上的傢伙看來,我們灰矮人都長一個樣子是不是?”
鬣狗尷尬地咳了一聲,就算是默認了。
法賓一陣無語,過了會兒才問道:“那你到底是怎麼分辨博偉爾和索黑的,他們兩個即便在我們灰矮人眼中,長得也差不多。”
“黑的程度不一樣。”
“哈?”
“就,鷹眼守衛配發的那種墨鏡你知道吧?博偉爾就是那種黑;索黑的話,則更像是烤焦了的馬鈴薯。”
“哈?”
法賓死活沒理解,同樣是黑,還能黑出不同花樣來。
不過當他看到索黑和博偉爾時,還是不得不承認,鬣狗的話有點道理。
博偉爾黑得發亮,索黑就有點……呃,麻麻賴賴的。
第一次發現能如此分辨同胞,法賓覺得腦袋有點暈暈的:“嘿,兩位頭兒,人我帶到了,就先走了。”
他想找一張天使之耀照照自己,看看自己究竟是種什麼黑法。
但走着走着,他忽然跳起來給了自己一巴掌。
糊塗啊!
索黑和博偉爾最大的區別,不是在索黑有鬍子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鬣狗有些發懵:“賓西這是怎麼了?”
“可能是劣酒喝多了吧。”博偉爾道:“不用管他,你是來送東西的吧,交給我就行了。”
“這是男爵大人指定要交給索黑的。”鬣狗道。
“看到沒有,交給我的!”索黑一肘將博偉爾懟到一邊,將鬣狗手中的文件接過來開始翻看:“對了,你定製的那把大斧還需要一段時間,我最近又想到了一個新主意。”
鬣狗聳了聳肩:“你來鍛造,你來決定,反正最後到我手裡的是一件好武器就行。”
說着,他湊到索黑身邊探頭,也想看看這文件上到底寫的是什麼。
博偉爾的腦袋擠了進來:“讓我也看看,你連字都不認識幾個,湊什麼熱鬧。”
鬣狗癟癟嘴,走到一旁。
反正他的確看不懂。
索黑一隻手捋着自己的大鬍子,紅色的眼睛中慢慢開始積蓄疑惑,手指停在了文件的第3頁上,遲遲不願翻頁。
“你看東西怎麼這麼慢……”博偉爾說着就要替索黑翻頁。
然後啪一聲被索黑打開了手臂:“別給我搗亂。”
“你!”博偉爾剛想爭執,就被索黑一瞪眼憋了回去。
博偉爾只好偃旗息鼓,悶悶不樂地抱着膀子站在一旁,默默地嘆了口氣。
本來他和索黑共同領導着這羣灰矮人,但隨着時間推移,兩人的地位在慢慢發生變化。
博偉爾自己開了一間珠寶行,但生意一直特別糟糕,他製作出的高端珠寶根本就賣不出去,一直都處於賠錢狀態,讓他也深深陷入了自我懷疑。
而索黑就完全不同。
從鍛造出“天下第一”那柄劍開始,他彷彿就受到了某種啓發,鍛造手藝一日千里。
而在爲領主大人改造過手弩、製造出秘銀軟甲後,他的熔鑄鬥氣更是直接突破到了二階。
經過這一次,索黑鍛造的武器越來越有匠心,逐漸成爲了工廠中說一不二的話事人。
就連博偉爾也不得不承認,索黑簡直像是獲得了鑄爐之主的鐘愛。
鷹翎劍、鷹眼半身甲,都是出自索黑的獨立設計,也受到了一致好評和稱讚。
如今的索黑,已經不單單是因爲契約的存在而爲雷文服務,他是在這裡探索、開闢自己的鍛造之路,真正沉迷到了鍛造之中。
“博偉爾,你過來看看。”索黑忽然開口。
“哈,現在知道叫我了。”博偉爾不陰不陽地來了一句,但還是走到了索黑身邊:“什麼情況?”
“你先自己看看,看完了咱們再說。”說着,索黑將那份文件塞到了博偉爾手中。
對於不善言辭的他來說,這就是一種道歉了。
雖然他和博偉爾在一起就要爭吵,但作爲從黑暗地域一同闖出來的夥伴,索黑還是很重視博偉爾的。
最近他也察覺出了自己脾氣的變化,對於武器鑄造越來越不能容許別人指手劃腳。
這並不好,但卻又改不過來。
索黑冥冥中有一種感覺,自己就要觸及到傳說中的“名作之壁”,即將創造出自己第一件傳世之作了。
但他又始終抓不住那一絲靈感,所以纔會越來越急躁。
“天才……”博偉爾的聲音有些激動:“天才之作!我們的領主大人,是怎麼想到這些的!?”
這份文件確切來說是一份設計圖。
義肢的設計圖。
在設計圖的構想中,這種義肢內置魔法水晶,可以通過鬥氣來操作、使用,如果工藝足夠精巧,那麼幾乎可以與常人的肢體別無二致。
如果材料得當,那麼對大多數人來說,它甚至比原配的肢體還要好。
至少鋼鐵不會流血。
“這份設計圖非常完美。”博偉爾皺眉問道:“你想讓我看什麼?”
索黑將設計圖翻到了第六頁:“這個結構,我想改一下。”
接着,就說起了自己的修改思路。
“嘶……”聽完索黑暢想的博偉爾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是涉及到核心用途的改變,要是錯了一點,整個設計就要完全報廢了。”
“你真要這麼做?”
“當然。”索黑認真道:“我有一種直覺,這麼做就是正確的!”
博偉爾有些擔心,看向了鬣狗:“男爵大人就沒有囑咐別的什麼?”
“沒有,他只是讓我把這東西送來。”鬣狗無所謂地道:“要是你們沒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就回去覆命了。”
索黑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道:“去吧,和男爵大人說,如果因爲我擅自更改設計圖,造成了財產損失,我願意一力承擔。”
鬣狗回到了雄鷹城,將索黑和博偉爾之間的爭執,以及最後索黑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下來。
雷文聽到後,只是一笑置之,並沒有橫加干涉。
新設計的義肢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完工,時間還在繼續流逝。
說來也怪。
明明前一年剛剛被蝗蟲啃禿了地皮,這一到夏天,知了還是不知疲倦地叫了起來。
它們就好像冥冥中受了什麼東西的驅動,每到夏日就準時歸來。
今年的雨水頗爲豐沛,蝗蟲們雖然啃掉了地表植物,但也留下了許多糞便和屍體,土地肥力得到了一定的補充,以至於今年地裡糧食長勢好得出奇。
時間來到6月,還有兩個月,糧食就將收割,但貴族們期待着的稅收減免一直沒有到來,反而得到了另一個事實:安東尼主動向國王陛下表決心,諾德行省不需要免稅。
這引來了貴族們的一致抱怨。
就在雷文準備再做一次出頭鳥時,約翰子爵率先發表了聲明——
領地內糧食不足,已經開始有人餓死,他的紐斯諾領,今年無糧可交!
有了約翰子爵打頭陣,諾德行省的貴族們紛紛響應起來,最先開始的就是約翰所在的曼薩郡,然後是維爾特、貝爾、阿拉格……
直到逐漸蔓延全省。
泰隆伯爵只是出面說了點不鹹不淡的場面話,顯然也不打算站在安東尼那邊。
到最後,安東尼不得不以總督名義下令,“大度”地取消了今年稅收中的實物稅。
“這就叫衆怒難犯。”
得到消息的雷文嘴角帶着不掩飾的笑容,手指敲打着桌面。
“是時候了。”
“鬣狗,讓西蒙過來見我。”
……